引渡人日记 day 186 蓬门为君开
到了。不知经过几百次、再熟悉不过的鬼门关，如今变得很陌生。
高耸入云的牌楼，入口挡下一整面云彩般的玉石墙，高不可攀，牢不可破。然而，那理当
十分美丽的墙面，却溅上了几道怵目惊心的血迹。
几只看守鬼门关的大小鬼们奄奄一息躺在墙角，我冲上前查看，獠牙鬼的头被削去了三分
之二，掉在一边的脑袋，眼睛还怔怔望天；铜环鬼挂在耳、鼻、颈、锁骨的铜环全数被扯
掉，皮肤破洞、汩汩冒血。
见我走近，铜环鬼沾满血的利爪揪住我衣领，断断续续地说：
“干，没守住，快走，他……还在。”
挤出这么一句话，他的爪子便松开了，整副身躯也瘫软下去。
我的双腿也跟着软了，站不起身。
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强劲气流，竟是一名身穿铠甲、眉心顶鲜红八卦图样之人朝我移形换
影而来。他举刀抵住我的喉咙，说：
“百忧，大哥好不容易救出我们，你难道要当个叛徒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口，我就认出他是……八方凶神的雨曝！
“大哥？你、你是说春蘼吗？”我忍着恐惧，想拖延一点时间。
“怎么？投胎太久，连大哥是谁都忘了？！”
雨曝暴喝一声，双手高举大刀，眼看就要挥了下来。霎时间，他身后冲出一团物体，将雨
曝扑倒在地，两人滚成一团。
长毛鬼！
“快开门！援军……到了！”长毛鬼一向梳得油亮光滑的毛发变得凌乱不堪，沾血后结成
肮脏球状，他的左臂不见了，却用着仅剩的三肢牢牢扣住雨曝的肩及胯下，让敌人无从施
力。
大梦初醒。我握紧从沃焦石下取来的钥匙，直往玉石墙奔去。忽然听见惨烈哀嚎，原来是
雨曝凌空跃起，故意背对着岩石跳去，让垫在他身后的长毛鬼狠狠摔在坚硬的石头上。
顿时，我竟不知该继续往前，或者回头救他。长毛鬼吃了痛，右臂一松往外挥去，顺势摆
荡回来直挖进雨曝眼窝，痛得他仰天吼叫。
“干！菜逼八！你他妈赶快去开门，不然这条算你的！”
长毛鬼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朝我大喊，我捏著钥匙往前冲，不慎绊了一跤，翻滚了两圈，撑
起身来伸长了手，将钥匙插进孔洞。
等待门开的那几秒，像过了几百年那样长。我发现有另一支一模一样的钥匙掉在旁边，上
头还挂著小趾骨缀饰。
这……应该就是紫衣能畅行无阻进入地府的原因吧？
玉石墙从中心往四面八方龟裂，缝隙渐大，我忍不住松懈下来。转头想唤长毛鬼，却目睹
他遭过肩重摔在地，雨曝微微屈膝再一跃，大刀高举过头，开天辟地斩了下来。
刀刃触地，头身分家，一道血雨喷洒空中，长毛鬼的头就这么骨碌碌滚到我脚边。他双眼
怒睁，扁塌鼻梁布满擦伤，牙齿撞断了好几颗，染得一张大嘴血淋淋、红灩灩。
我不敢相信，昨天还在这干古吹牛的，如今竟全死在眼前。我伸手抚住长毛鬼不瞑目的眼
睛，几乎要哭出声来。
然而我没有时间难过。眼窝留着两行血的雨曝正耍著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伸出爬满
霉根的手指冲着我吼：
“八方凶神，怎会有你这种叛徒！以为我们不知道，肃秋是你杀的吗？！”
眼见那把刀就要往我脑门劈来，忽然，数十只白羽针飞过来，刺进雨曝全身关节处，封住了他的行动，接着一匹马弧线飞过我的头顶，上头的骑士举剑往外一挥，
一眨眼，雨曝脖颈出现条口子，再过两秒，鲜血如喷泉般涌出。一场红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落在土地，也落在獠牙鬼他们的脸面上。
那骑士调转马头，我这才看清楚，他有着豹眼、虎鼻、貔貅嘴，蓄著如莽原般的茂密络腮
胡。如此粗犷面容，却衬了一副修长高挑身材，两者相依倒不违和，反而有股俊朗豪迈之
感。
他弯腰割下雨曝的头，高举喊道：
“派这货色，想挡我钟馗？！”
哇靠！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打鬼悍将钟馗？！难怪三两下就把雨曝收拾干净。
“别掉以轻心，地府有大麻烦。”
熟悉女声自我身后响起，啊！看到那几天不见的纯白洋装和臭跩脸，我的心安了八成。
白姐瞟了我一眼，当作是招呼。
“正巧我嫌这马儿太单调，白无常，妳看这样可好？”
只见钟馗将雨曝首级系在马辔上，马一跑，那头颅便晃呀晃的，十分吓人。
白姐答道：“很挑衅。”
“哈哈哈哈哈！”钟馗大笑，洪亮声音震得我耳膜痛，“走吧！咱们这就去平乱，还地府
一个清静！”
钟馗扯动马鞭，扬长而去，白姐交代我快跟上，我不敢怠慢，却忍不住再三回头，目送那
些嘴巴不干不净、最爱指使我去买咸酥鸡的家伙。
獠牙鬼的血干涸成咖啡色的小池，大伙动也不动，像是一场很无聊的玩笑。而长毛鬼的眼
睛是闭上了，唯独脸庞周围的毛发在风中轻轻飘扬。
“先走。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曝尸荒野。”白姐推推我，悄声说道。
我逞强著挺起胸膛，快步往前。我知道，我们还有要事得办。
引渡人日记 day 186 地府事，地府了
方才鬼门关前太惊险，定神之后，发现后头还有其他援军。
钟馗身旁围着金、木、水、火、土，五鬼各自替钟馗撑油纸伞、拿草蓆、揹剑、抱酒坛，
走在最前头的提灯笼开路，领着我们一行人走进连天烽火。
白姐则率领了一票过去我在城隍庙的旧识：范、谢、甘、柳、枷、锁六大将军，当然，还
有我麻吉日夜游。
见着他们，虽壮胆不少，但我仍忍不住低声问：“三王不是早有准备？咱人数这么少，有
赢面吗？”
“三王有准备，也没料到前脚刚走，狂鬼后脚就闯来。”白姐说。
原来她今日正在城隍庙调资料，谁知狂鬼突袭，幸亏铜环鬼趁著关门前一秒丢出铜环。那
铜环一路飞至城隍庙报信，白姐才知道地府已被攻破。城隍爷这才紧急派出旗下大将随来
平乱，“三王已前往天庭请调援军，快了。”
“喂！阿勇啊，你不要看我们没有喔！”日游大声嚷嚷起来，“有我们在，他们死八次都
不够啦！”
“何苦去求天庭？”骑在马背上的钟馗转身向我，一对豹眼慑人心魄。“地府事，地府了
结！”
涉过三途河，钟馗对白姐说，“我率五鬼先前往第九殿，妳便从第二殿开始吧！”
语毕，骏马嘶鸣，钟馗与五鬼便扬长而去。白姐研判第二殿有东岳大帝坐镇，暂无危机，
便率领我们一路奔往第三殿。
这第三殿，我曾来打杂过，殿内总是热得跟火炉一样。但今天，还没走近便感受到湿黏热
气笼罩方圆百里。正殿已门户洞开，窜出不计其数的厉鬼，甚至将门板撞落在地。
“得快点，阻止各地狱门被打开。”白姐自言自语道。
“哗！全打开了还得了，地府差不多可以注销登记了！”日游还有心情打嘴砲。
一进殿内，入口处用烧红铁条搭出的“黑绳大地狱”字样，已被更高的温度融化，我们一
行人不住地淌汗，心浮气躁，还得面对一一飞扑而来的厉鬼亡魂。
交换了个眼神，我们各自两两一组散开分头进行。嗯，我当然是跟着白姐啦！
那些本来在地狱饱受折磨的亡魂一被释放，狂上加狂，哪怕断脚、缺眼、无皮无肉，剩一
副牙齿也要咬死我们。所有人当中，属我战力最弱，白姐护着我左挡又挡，偏偏温度酷热
，哪怕对手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咖，我们仍打得十分辛苦。
“李勇小心！”白姐正持羽扇架住眼前只剩骨架的亡魂，未料后头又有恶鬼来袭，我下意
识抱头蹲下躲开。正在角落奋战的日游见状，往空中扔起一颗泡泡，随即跳起，高举双手
将泡泡杀了过来。
砰！泡泡气势万千正中恶鬼脑袋，瞬间成为无头鬼。
哇靠，我真的太小看日游，他的泡泡除了纪录善恶，居然还能当武器！
不只是他，夜游也不遑多让。一整排无头鬼朝他扑去，夜游却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倚著柱
子，闭目养神，一头乌黑过腰长发倏然扬起，扭成数百股辫子，如蛇般钻透无头鬼的脾肺
肾肠。发辫再一甩，那群无头鬼便如浪花般往四面八方摔去。
范谢、甘柳、枷锁将军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来两个杀一双，来六个杀半打。但，亡魂众
多，再打下去恐怕要耗费太多时间。
“白无常！这里交给我们！”夜游催促我们赶紧去地狱解决乱源。白姐与他交换了眼神，
随即带着我深入第三殿深处。
一条深深的走廊，两旁是十六个小地狱房间，突然，各房间的门窗不住地震动起来，正对
着我们的“刮脂小地狱”，门“咿呀”地打开，一个可容下十人的大木盆倾倒出满地油黄
浓稠，夹杂血水的脂肪。
像被烈日曝晒过似的，血脂散发出阵阵恶臭，但那汁液像长了脚，缓缓爬了过来，我不由
得一阵反胃想吐，连一向镇定的白姐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你们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名身披铠甲头盔，眉心顶鲜红八卦的凶神缓步自那
闷臭房间走出。
“作呕吗？恶心吗？卑贱吗？可知那便是我日日夜夜在地狱受的苦。”
凶神一抬眼，我便认出他是“夏霜”。我心虚低头，深怕被他认出。
“让开。我没打算杀人。”
夏霜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整个空间仿佛又变得更热、更闷，但我却感觉到身体
深处不断涌出一股恶寒。很冷，很冷，就像是……临死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