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七月会贴短文，这就来囉~
几篇小品内容，边听张栋梁〈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MV边写的XD
轻松看。
Ψ
春暖花开，里信村。
小兰说，那天中午一副四尺见方的木雕台阁被拉到庙口。
“苍天已怒，邪鬼罪无可赦。”
道姑高高举起手中的金色令牌，打了九个洞的令牌上刻有羽化成仙像。
早遗忘祭祀那一路神明的庙前，村民用竹竿串起六件鲜红刺眼的衣裳，红裤在地任人践踏
无数次后放火焚烧，大伙热血沸腾，多年愤怒如那冲天黑烟，他们簇拥著这十来名登天宫
道士高声欢呼。
“把鬼赶出村子！万岁、万岁！”
又瘦又小的大飞那时就穿梭于人群间，双手捧麻布袋权当香油钱箱，沿路高喊要乡亲用比
较实际的作为感谢神明，感谢上苍没有放弃里信村。
“神明倒来啦、神明倒来啦，乡亲们，神明需要伊来斗相共啦！”纸币、铜钱如落花流水
塞满麻布袋，大飞笑得合不拢嘴。
钱，在这村庄没任何意义，当你根本离不开这一座魔山时，再多钱也没处花。
为首道姑是一昂首阔步的慈祥老妇，满头银发端正束起大螺鬃，背着一柄玄铁手把拂尘，
仙气逼人。小兰没听清楚她的道号，挤不到前头的人只管称她“西来真人”，特别从西部
来解救这东方小山村的真人。
“天帝垂怜众生，今日吾等将斩妖驱鬼！”西来真人正气凛然向村民宣布。
“哗！”村民们爆出轰雷般的掌声，各个兴高采烈，久违地在庙口摆好一张张八仙桌，一
传十、十传百，顿时人声鼎沸。
王老吉也硬被从床上拉起来，他是之前村里唱掌中戏的，他家那一副木雕台阁就被村民七
手八脚搬来庙前，10岁的女儿小花也跟着叽叽喳喳争论个不停。
“阿爸、阿爸，来唱戏了！唱晋阳宫好不好！”
“临水夫人才合乎道姑的身份，唱陈靖姑收妖啊！”
“道姑斩妖除魔任重而道远，拿出诚意啊乡亲！”见有掌中戏看，活蹦乱跳的大飞也停下
脚步，来拿出兜里的烟肠吃起来。
木雕台阁展开舞台，刺绣的门柱、门楣与窗櫺上本贴有金箔，但现在全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尘，见笑篱上的团名也早磨蚀殆尽，村里很久没摆戏了。
自从祂们来了之后。
我开始当童乩那一段日子，也很爱听戏，其中最爱听〈武松〉，想像自己大显身手痛打为
祸山林的恶虎，当一为民除害的英雄。即使在扶乩时，骨刀跟刺毬都只打在自己身上，曲
终人散，伤痕累累的我比老虎还惨。
小兰说，王老吉脸比稀饭还白、手脚肤色比甘藷皮还蜡黄，只能颤抖跟修士们致歉，“歹
势啊，我今天身子撑不住，各位大能如不见笑，等村子太平我一定连唱十八台酬谢苍天。
”
“没路用，漏气啦！”村民们大为不满。那年头“搬戏的”可没什么地位，即使在这样的
村子，大家也没忘记你原是下九流。
王老吉算是个硬骨头，身为王家“税头”且昨晚才刚上税，还能走出来跟大家赔不是，很
不容易了。一般税头隔天连床都下不了。
“以后看仙戏都要收费，有香油才算真的谢神喔！”大飞在一旁插嘴建议。
“您别客气，本份而已。”道姑一面有礼地请王老吉回家休息，一面挥动铁拂尘把徒弟给
撵到一边，“死囝仔去煮莲子汤，卖来乱。”
大飞煮莲子汤，当然自己先来一碗，那浓郁扑鼻的香气让小兰忍不住从街角阴暗处跑来问
大飞，“你在吃什么？”
“烟肠跟莲子汤啊。”
“可以分我一点吗？”
“一块五。”大飞比比挂颈上的麻布袋，抹抹油腻的嘴角炫耀道，“好好吃喔，这烟肠超
赞喔，干嘛，妳没带钱喔？”
“我……”小兰窘迫看着猪大肠里那塞满满的碎肉，胡椒跟八角翻炒香味四溢，忍不住吞
吞口水，就在她脸红得像颗苹果时，一拂尘干净俐落扫下。
“师父，你干嘛打我！”大飞像挨了一拳似摀著脸哭喊。
小兰忍不住笑了，她好久没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出声。
道姑舀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莲子汤给小兰，在一旁仔细端详她半天，温柔地顺顺她那一蓬乱
发，“妳的面相很有意思，如能年逾鲐背，必是人中龙凤。”
预言没激起一丝涟漪，小兰很快就忘记。
那时我连80岁的人都没见过，对岸里和村的林采亭老村长73岁走已很高寿，鲐背之年在我
概念中跟彭祖差不多。而且……我猜小兰根本不知道鲐背是几岁。
不过莲子汤倒让她久久不能忘怀，一喝就爱上。之后大飞都故意整她，“因为汤里加了鸦
片膏，当然忘不掉。”把小兰唬得一愣一愣。
“拜天公！”
没等酬神宴开办，西来真人祭完天地就率队上山突袭，比预定早了整整一天，深怕村中有
鬼的内奸报信。
日正当中，正是红衣邪鬼最虚弱之时，如果是我也会选这时间发难。
“血姬窃据村子的恶行，就到今天为止。”村民们双膝“咚”一声着地，纷纷跪下请真人
替天行道，驱逐山中恶鬼邪魔，还这村子的公道与和平。
午时一到，登天宫修士浩浩荡荡启程，剑指山顶的万魔之窟。
“要小心啊！”小兰的呼喊只有大飞回头，他笑笑摇晃手中麻布袋，里头钱币叮叮当当响
，像在对她说：“放心，有钱最敖。”
村民们聚集在庙口敲锣打鼓、烧菜调羹继续张罗，殷殷期盼天黑前修士们会拖着一车红衣
裳下山，血债血还。他们没留心到山顶正飘下来一大片乌云。
当那一声闷雷响起时，村民们才忽然惊醒，发现自己行为有多危险。
Ψ
闷雷响起时，我看了一眼天空，发现乌云厚得像快要掉下。
水声潺潺，本在河边“洗衣”的我赶紧收拾文房四宝跟充当信纸的日日新报。那一条水滨
在1927年可非后来的涓涓小溪，是真正两百米宽的大河，村子没废弃前大家叫它“双里河
”。
波光潋灩的河面飘来最后一朵莲花，我兴冲冲拾起花瓣中折成方块的信纸，小心翼翼收进
上衣口袋，还拍了一下确定它妥妥放好。以莲为信差，我是里信村唯一能沟通外边世界的
人。
我起身向河对岸的芙蓉摆手，要她别再写了，快回家去。
“天乌乌，落雨啦！”岸边洗衣的妇女们纷纷叫唤起。
芙蓉将我送她的蔷薇插入发髻上，美得清新脱俗，见我收了信才依依不舍离去。
本还在等待彩霞，此刻却满天漆黑还飘起毛毛细雨，离开前，我凝望山顶点点红星忽明忽
暗，魔窟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像怪物眨着眼审视著山下的家畜。
天色暗得极快，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小兰曾说里信村“夜晚”与“白天”并不准，之前我不信，但这一次确实不对劲－－感觉
白天太短了－－此时应该连申时都还没过才对……
我撑开背上第一把油纸伞，询问住伞里的吴真仙有没有察觉。
“自由恋爱时间总过得特别快，住在伞里的我觉得呢，早就亥时该就寝囉。”没有得到任
何有建设性的答案。
跑回村中时，雨淅沥哗啦下起来，村民满布惊恐、慌乱与怯懦，三三两两如被木棒驱赶的
流浪狗群，像天下得是热腾腾的沸水，匆匆忙忙跑进屋，接着一整连串“匡匡”放门闩声
响，此起彼落。
在里信村晚上别出门，除非你再也不想回家。
我又扬起背后第二把油纸伞，里头的钟天师简单俐落转达：“小兰在老家。”祂一个月说
的话还不到吴真仙一天的量。
小兰平常不太回村，村民讨厌她，她更讨厌村民。偶尔回家通常是想阿母了。不过她老家
是我们“起义”的据点，狡兔要有三窟，革命更是。
“你又洗那么久！”一见我进来小兰气得跺脚，每次我洗衣回来她都不开心。
“发生什么事？”昨天还活蹦乱跳的登天宫男孩躺在草蓆上，衣服染满红，满头淋漓不知
是雨水还冷汗，他的惊悸完全凝结在脸庞。
我承认第一次见到大飞时不太喜欢他，一头乱发如被野马咬在嘴中的干稻草，一双没精神
的倒三角瞇瞇眼，飘来飘去。而且一来就宣布要收钱，才帮忙斩妖除魔的修士，本不会太
讨人喜欢。
“他刚在一直街上乱吼‘谁来救我师父’，我只能先拉他回来这。”小兰画符我安心，“
喝了安神符水，但还是得治一下。”
我点点头，又张开第一把伞，一边取出柜中的郎中药箱，一边念起祝咒，并在油纸伞上点
墨挥毫。
慈善为怀保护生民登寿域
济匡有节大宣帝德著神方
请神咒．吴真仙
“唉唷，有病人，水喔，我都快忘了本业是悬壶济世，以为是月下老人。”吴真仙一请来
就用我的嘴巴上叨叨絮絮酸我自己，“现在是要我帮这野囝仔治病？是要我帮治病吧？我
专精的呢，真难为情！”
“废话少说……”身子被占，无法反驳。
吴真仙是最早“上我身”的神明，两年前莫名其妙被他托梦，要我去转达一个村里得怪病
的孝子家人，如何渡。之后这分灵就死缠烂打跟着我，虽然学会“御伞咒”不上我身也可
沟通，但潜入里信村后吴真仙表现机会不多，让他一直闲著养成讲屁话的恶习。
这样能寄宿神灵的油纸伞我有五柄，其中三柄有住灵。
吴真仙简单替大飞止血包扎，大多是擦伤没什么难度－－这简直不可思议，他竟然能从山
顶逃出来还只有擦伤？
伤口才处理好，大飞不安的眼神扫过我们，十分挑衅地问：“看你不是一般的童乩吧，是
修士，干嘛不上山帮忙？”
大飞眼睛很利，他当时已修到第三层的法眼，那一年不过15岁。
没等我回答他又摊摊手，“抱歉，问了白痴问题，没奉赏谁要来降妖除魔。我师父就是个
白痴，好险这次还算有一点赚头，当买命钱。”大飞将那一麻布袋香油钱一背便挥手道别
，“后悔有期，但大概不会有，这鬼地方。”
“你等等啊……”外头雨势渐大，夹着大风“呼呼”狂吹像有风台来了。
大飞转头丢了两枚铜币给我，“忘了，治病费，两不相欠。”
什么跟什么？
我不得不承认，大飞是怪胎，像一只飞错林子的小鸟，他该去城里的银行商号一类地方打
滚，叩叩打着算盘、点着我一辈子花不完的钞票，才是属于他的人生。他会修练咒法、修
行眼通绝对是一个意外。
“你出不去的。”我跑上街提醒淋著雨的男孩，“晚上很危险，快进来！”
大飞一脸不信，跟我刚来时一样。
直到他跑到村口，亲眼见到那一道万丈沟壑。
村口山路像被巨兽狠狠咬掉一口，与对面下山的小径相隔超过二百米，巨大沟壑臭气薰天
，大飞还没靠近就将刚喝的符水吐了一地，壑里骷髅堆成小丘，皮肉溢满为泥，全是村民
、旅人跟妄想除魔卫道的修士，腐肉飞满苍蝇、大小肠截截交缠、干涸污血黏勾成一块块
，总汇起像一锅年节宴客才炖的什锦老母鸡汤。
“呕呕呕……”大飞吐得七荤八素，愣愣问，“我进村时走的那一座吊桥呢？”
“里信村只能进，不能出。”
“我刚才出去、刚才进来的，怎么可能……”他语无伦次，不打算接受事实。
“嘘！”
哒哒－哒－
忽地一阵响亮马啼声由远而近，我赶紧拉大飞往村口一户人家狂奔，翻越篱笆快手快脚把
我们都塞进窄小的鸡围里，厉声警告他：“安静，别出声。”
雨更大了。
Ψ
驾！
鸡围破篱笆看去，壮硕高大的邪鬼骑着黑马呼啸而过，如一座移动高山，马拖着一条铁链
“当啷”响不停，链尾勾著一根圆柱状物扭动，二十几只红衣鬼提着灯笼招摇过市，村子
顿时鬼哭狼嚎四起。
废弃鸡围一点臭味都没有，自从祂们来后就不准养鸡了，传说鬼怕鸡啼，等同其畏惧天亮
。我低声提醒大飞，“来的家伙惹不起，千万别出声。”
大飞点点头，低声碎语，“没钱的歹志，我才不会多管。”
骑马的鬼是霸子，他是里信村实质统治者，血姬只有开心时才会露面一下。他头上罩着一
筐竹笼遮住面目，在雨夜中格外阴森，竹笼只开一条缝与一个洞，小洞让他可仔细欣赏恐
惧；一条缝则用来品尝美馔。
霸子喜欢骑马进村，我想他一定喜欢被人仰视的感觉。
霸子停下马，舞起鞭子抽打着地上那一圆柱体，“答应供奉就不用继续受苦，妳就可以解
脱了。”
后头打灯笼的红衣鬼到时，我才看清马拖拉着的是人，西来真人。
“供奉？”西来真人被削成人棍，四肢与乳房不翼而飞且断口处烧灼焦黑一片，但还是不
屈不挠，嘶声道：“卖肖想啦！”
我死按住大飞要暴起的身子，“想报仇就得忍，你不是祂对手，一定要忍。”
霸子跳下马，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把四尺大刀，比划著后颈正经八百，“我12年前就是砍头
死的，我刀法很好，清楚砍哪一截骨头会一点感觉都没有，答应供奉，会很快。”
霸子手中大刀亮晃晃，如黑夜中的弦月。
道姑像一条蚯蚓疯狂扭动，呸了一口血，依然正气勃勃，“有种就杀了我，登天宫宫主，
死也不会投降妖魔！”
“嚄嚄，是嘛。”霸子笑得极为难听，如打磨著一把陈年老菜刀般刺耳，“那接下来一切
都是妳的错。”
霸子跳上马“笃笃”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寒冷的雨夜淅淅沥沥，嘶嘶马鸣由远而近，马鞭
“唰唰”抽打在薄木门板上时，最爱哭闹孩子都会比死人还安静。
“吃饱毋！开门吧，请我们进去坐坐喝茶如何？王一吉先生！”
当开门看到竹笼套头时，很多人都忍不住大小便失禁，知道比死还恐怖的厄运将至。就像
现在的王老吉一家。
“大人，王一吉在这，请进、请进，嘿嘿。”王老吉挤出难看的笑容希望霸子搞错了，“
大人，您的朋友昨天才收过租税啊。”
“要多少供奉是神明决定的。”霸子语气阴森，像埋在棺材里头说话，“听好，今晚我要
你一次上二十七份租税。”
里信村每户都要“上税”，即提供一位菜人给予鬼吸取精气，税头上税借此获得恩庇－－
不伤害其他家人－－频率通常七天一次。一家之长大都会挺身而出，但也有有些家中是母
亲或年长者，因为上完税会四肢无力没法干农活，村子被封锁后一切都得自给自足，劳动
力更显重要。
通常，一只鬼只对一户人抽税，被复数鬼吸精气再虎背熊腰都挨不住，税头如去逝再由其
他人补上。里信村原住的大都是劝俭、吃苦耐劳的农家，这几年更被宰割惯了。
“大人您讲笑吧……”王老吉满头大汗，直打哆嗦，“我身子扛不住呀。”
“扛不住还有力气答应连唱十八场戏啊？”马鞭抽在苍白老脸上“啪”一声，清脆无比，
“你在等道士来救你吗？”
一阵乒乒碰碰声，27只红衣鬼全挤进王家小客厅塞得水泄不通，掌中戏台阁也给撞得翻倒
在地，戏偶与道具全散落一地任鬼践踏。西来真人被“砰”一声掷在桌上，奄奄一息却还
怜悯地望着王老吉。
王老吉跪地哭求，“没有、没有，大人我知道错了，我贱，我是一条贱畜，我这贱畜还可
以缴很多次税，求您高抬贵手。”
忽然，女儿小花兴高采烈跑出来，见红衣鬼不仅不怕还童言童语问：“大人要来带我去乐
园了吗？我愿意供奉血姬大人！”
“别黑白讲。”王老吉大惊失色，但被霸子一把扔到后头上税，吸没两下就一命呜呼，最
后只来得及喊，“放过她，她还只是孩子……”
孩子成长于血姬来后的童年，不知过去；她长大会再告诉她的孩子“那时大家都想进入乐
园喔，村子井然有序，很幸福”，扭曲未来造就颠倒世界。
当然，前提是她平安长大。
“查某囝仔真懂事，阿爸可以瞑目了。”邪鬼哄堂大笑，对怒目观看一切的道姑极尽羞辱
，“都是妳这欧巴桑不供奉的错，他们是被妳连累的喔！”
小女孩被团团包围，二十几只鬼争先恐后品尝着她，一条又一条腥臭的舌头吸吮着她的樱
桃小嘴“啧啧”作响，抢不到嘴鼻的则转战他处，衣裤转眼就剥得精光如一只拔毛后的小
母鸡，唾液、汗水与擦破皮的血丝浓密交织，津津有味赞道：“还是年轻的好！”
“一切都是妳的错。”
“胭脂裳”阴修阳身，须不断吸人精气才能固化身体，虽要历千辛万苦但却是鬼魂梦寐以
求的赏赐，尤其能再享受美食、菸酒甚至行房快活，除胭脂咒体系，没有任何咒可如此逆
转天道。
“你们这一群歹人！”躲在后头的母亲忍无可忍，冲出来挥舞起锄头，悲愤交加扫开一团
团黏附在女儿身上的鬼，“给我滚出去、滚出这村子、滚出我家！”
为母则强。我很想说：王太太成功把鬼吓跑，像虎姑婆故事一样有个悲惨中带着希望的结
局，但霸子没说谎，他大刀用得极好，“嗖”一声阿母双脚就齐膝而断，女儿已被吸得神
智不清，双眼上吊没目睹这一幕。
黑色污泥圈开红色涟漪，被母亲血泼一脸的道姑咬牙颤声道：“放过他们、放过这一家人
啊，快帮她治疗。我愿意供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又尖又细的嗓声讥讽道姑，留着满清辫子头的男鬼全程旁观，这鬼脸上几乎没有一丝阴气
与常人无异，恐怕白无常来勾魂也分不出，他是红衣鬼中的元老－－勇哥－－曾跟小兰阿
母有一段情。注定悲剧收尾的一段情。
勇哥蹲在西来真人旁讲起古，“我很早就跟血姬大人南征北讨，见过太多像妳这样不自量
力者。一甲子前，最不可一世的就是丝真人，他一段话我铭记至今。”
“住手，我愿意供奉，快放过他们……”喉咙喊到沙哑，只换来讪笑。
“让你在‘供奉’跟‘反抗’间抉择，你选了反抗，但在反抗后你还是得供奉，在满目疮
痍、血流成河中供奉，不止你，还有你子子孙孙，都将因你愚蠢、不自量力地不畏强横而
受害百年，妳说值得吗？”
趴在鸡围里，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废话真多。”霸子一把推开勇哥，大刀高举过头，“看妳也没啥税可以上，这就成全
妳，给妳个痛快。”
我紧紧摀著大飞的嘴，将他死死拽住，一点声音也不让他发出。
刀子落下，血如喷泉飙得老高，道姑尖声惨呼，霸子则俏皮大笑，“嚄嚄，歹势啦砍偏、
砍偏了，再来一次一定砍准。”
一干鬼哄堂大笑，笑得前仆后仰，全村都是鬼笑，笑声随风回荡在这无情雨夜。
大飞狠狠咬上我的虎口，虎口崩裂出血但我还是没有松手，反爬到他背上紧紧箍住他身子
每一吋，低声咬耳朵道，“我是佛门了缘先生遣来这做内应的，起义时一定会帮你师父报
仇，相信我，现在小不忍乱大谋！”
“嗖”地刀子第二次砍得更偏，削掉一大块背肉。大飞双眼翻白，极端愤怒、耻辱、绝望
与悲痛全被压抑让他完全失了神，趴在地上不断抽搐。
“嚄嚄，我宝刀已老。”
那一晚，霸子砍到第135刀才斩下脑袋，最后一连串“咚咚”坠落声，将不成人形的道姑
与王家三口全推入尸山沟壑中才结束。
马鸣萧萧，天亮前鬼全数离去，屋里只剩那一副孤伶伶的四尺见方木雕台阁。
曙光射入鸡围时，大飞趴着一动不动，双眼发直，睁得老大比鬼更可怖。
Ψ
天亮后，雨也停了。
王老吉干瘪的脑袋被竹竿刺穿晾在村口，满天苍蝇嗡嗡作响，风吹过腥臭溢满全村子。每
天午夜，鬼会来换一颗新的，无村民敢去取下。
大飞起身后一句不吭就走到尸山崖边，也许想看他师父最后一眼，但我忽然意识到他越走
越下去，“喂，你别做傻事啊！”
但大飞只是茫然回头，取出一球红毛线，红线在他手中像有生命般往山谷延伸探去，很快
就勾起一件染血的玄青道袍，比钓鱼还容易。
“靠，金令牌不见了。”大飞碎念抱怨。
“霸子很爱黄金，听说他有一间藏满金子的仓库，一开门会闪瞎人眼。”了缘先生说血姬
这一伙土匪侵占的村子远不止里信村，只是在这驻足特别久。
“没啥路用的东西才留给我，干。”大飞从内袋摸出一纸包叮叮咚咚响，纸包里全是满清
铜钱，外圆内方、沾染灵气，看得出经高人温养过。他小心翼翼将之一枚枚擦拭干净才妥
妥收入兜里，又问：“没有其他路下山？”
“这是唯一一条，不然只能过山顶走另一头，但鬼就盘踞在山顶。”
只有进村看得到桥，但看不到下头惨绝人寰，吊桥是专为入虎口之羊开的，只能进，不能
出。我不知这怎么做到的，血姬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咒，吊桥是、控制雨水也是、还有大飞
也觉得昨天“太阳很快下山”，全都让人难以置信。
“我出去过，昨天傍晚。”大飞看着杀人深谷喃喃自语，“是我师父‘丢’我下去的，我
之后才又跑上山。”
大飞腰上也系著一串古钱，共五枚，我想起道派鼎鼎大名的古铜币阵中有一“五鬼搬运”
，可以无视一切进行转移，但我没去细想，而是迫不及待问这刚跟自己同患难、历生死、
一夜都叠在一起的朋友－－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干啥洨？”
“革命！起义推翻血姬，解放整个里信村。”我对他伸手。
大飞一脸迟疑后，缓半晌才问：“解放后，那个叫霸子的金库我能分到吗？”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1927年春天，在一个与春暖花开绝缘的尸山谷海旁，两男孩的手握在一块。
嗯，写这篇时一直想尝试“神隐少女”的开场，从千寻一家进入隧道、没人的摊子、爸妈
变成猪、到天黑被白龙拉走这一大段。
结果看来又写成四不像QQ 没有一次致敬名场面成功过……
大家看有FU吗XD
之后也固定7-10天更新一次，不是星期四，就是隔一个星期一啦~
下次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