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成无视了上前迎接的杨白,直直往土地庙内殿走进,把藏在神座后的尹和月一把拉了出
来,对着外头的杨白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马上把月老领回去。”
杨白回避了尹和月的瞪视,欣赏起庙门的门神像,声音带着一点心虚,“我可没说出去,
真的,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尹和月显然不信,“你怎么能毁约!我都答应帮你制红线了!”
“我没说我没说、我真的没说,不信你问问小文武?我真的没说……”
杨白有点慌张,他让尹和月避在自己这里就是因为尹和月答应能给他红线,毕竟现在常常
也有人跟土地公求姻缘,要是能有红线那是事半功倍。
虎爷打了声呵欠,懒懒在杨白身边窝了一圈趴下,低鸣了声开口,“是我说的。”
虎爷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不常开口的别扭,喉头还隐隐夹着鸣吼,“哥他整天都在跟我
抱怨你又跑了,我觉得这样真的不行,失恋那是你的事,要对宠物负起责任。”
杨白耸肩看着尹和月,一副这不关我的事。
尹和月孤立无援,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给艾成领了回去,才踏出土地庙就听见杨白在后头
喊。
“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人还是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别老自个儿闹别扭闹得不
可收拾,就算神有千百年也不是这么个蹉跎法。”
尹和月没有应声,低头爬上了虎爷的背,指尖整理著对方黑白分明的毛,觉得对自己家的
虎爷有点抱歉。
而艾成转头对着杨白笑笑点了头,轻轻淡淡地应付过去,“那当然,下回有时间再找土地
爷说个明白,今天就先谢过了。”
直到虎爷将两人驮得老远,杨白才背着手,要笑不笑地勾著嘴角,“我看是不会跟我说了
吧?这些个文昌宫出来的……”
武判官走了出来,好奇问:“文昌宫怎么了?”
“啊、就……也不知道为什么,文昌宫出来的神常常就看着斯斯文文,实则固执又腹黑,
都说是酥皮里包石头,一整个斯文败类。”
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武判官笑出来,正要转过去跟文判官说,就见对方笑笑点了头,轻飘
飘来上一句。
“不才在下正巧文昌宫出身,就不碍著武判官大人了。”
看着文判官踏回配祀殿的背影,武判官愣在了原地,而杨白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热闹似
笑着开口:“是吧?酥皮里包石头,看着香软实则硬,你加油,我是他上司,但他还比你
高上一阶,祝你明天办事一切顺利。”
武判官看着庙外的天,无奈地叹气,觉得自己是无辜而耿直的老实人。
见着尹和月,虎爷马上缩回了小老虎的样貌,凑过来白虎爷著磨磨鼻子,又踱回尹和月脚
边,直到对方无奈将自己抱起。
“小斑啊你也不帮帮我、还卖我,连艾成的记忆都帮着解开,怎么这么对我啊?”
虎爷哈欠了声难得开口,嗓音带着丝沙哑、显得老气横秋,“不懂你们人类,喜欢就说喜
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非要这里搞失忆那边搞自虐,这么麻烦,尹和月你也当了不久月
老了,怎么还看不透情啊?”
被虎爷难得一阵训,尹和月恹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搔著虎爷的下巴,应了声是,向白虎
爷道谢。
“白白,也谢谢你载我们回来,帮我跟杨白爷说声谢谢,红线我过两天会送去的。”
“行,那我先走了,哥你也别老是装嫩,看着就觉得还要不要脸。”
虎爷哈气喷直了一身毛显示自己的不屑,又窝回尹和月的怀中,喵了声表示自己要睡了。
白虎爷很快又消失在黑夜中,而尹和月站在中庭看着天公炉良久,才淡淡开口,“艾成,
我搞不清了。”
艾成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尹和月,他总觉得要是再多说一句,尹和月就会再次沉寂。
尹和月确实也不在乎对方回应似,只是取下了玉簪仰颈看向月亮,散落的发丝被风吹得扬
起,迷糊了视线。
刚过十五,满月缺了一角,安在天边衬著云显得特别明亮,而尹和月的声音又复平日平淡
间带点温凉,特别遥远,像是被风捎来一般。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连和玉的事都几乎要想不起来、时时确认日记才能忆起,可是,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我跟尹和玉、跟你的那段时日,哪段是真?哪段是假?那真的
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久得我都记不住我自己了,我想我当初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你喜欢
的我的模样,已经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尹和月笑了笑,低头看着虎爷,“我每日每夜都
在想着,尹和玉会怎么做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红线给出去是不是好的呢?小斑什么
时候要洗澡了呢?然后偶尔偶尔,我会想起桃花林里的那个书生,我会想起你,然后会开
始怀疑,你是不是假的。”
尹和月眨了眨眼,却没能眨掉眼底的泪光,直直坠到了地上,“我是妒恨过他的,我想,
一定是因着如此,和玉才会死亡,才会让我独留在世上……要是你喜欢的是和玉那就好了
,为什么他特别中意的,不论是制线还是爱情,都在我的身上呢?我那是故作潇洒还是真
的为他着想呢?”尹和月闭上了眼睛,指尖按着眼角,声音颤抖著,“我阻止了他去帮助
你,可我明知道他爱你、就跟我明知道他想当月老一样,我是真不知道吗?我……所以我
不能接受你,这样太卑劣了,月老也是、你也是,和玉会恨我的……”
“他不会的。”艾成牵起了尹和月的手,语气很坚定,“和玉不会恨你的,因为你们是双
生的兄弟,他不会恨你、正如你不是真的恨他一样……那是愧疚,尹和月,爱会带来愧疚
,但愧疚并不是爱,不论是月老或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尹和玉,因为我们是他的课题
、也是你的。”
尹和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艾成,心里隐隐约约想起了,自己独自留在桃花林时,因为过
于寂寞,而期盼著艾成到来的那一刻。
因为艾成能使他忘记那份孤独,因为即使他是自愿为尹和玉做藏镜的制线师,他也依旧会
寂寞。
他只是不想承认,因为若自己是自愿的,又怎么会为此感到孤寂呢?
人是会后悔的,神呢?
“尹和月,你不一定要这么完美的,有谁说神不能有喜怒哀乐?谁说神不能自私?和玉他
已经不在了,哪里也不在了,你不要再让他成为你的枷锁,好不好?”
艾成凑近了尹和月,对方只要一抬头就能亲上一般的近,几乎是不容拒绝。
然而再近再近,两人都隔着一纸深渊。
“尹和月,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回来吗?即使我失去了记忆。”艾成抵上了尹和月的额头,
笑开来,“那必定代表我们有缘,身为一个神,我觉得你要更相信缘份,何况你自己就是
月老。”
艾成说完便沉默下来,他已经做完自己所有能做的事情,最后只能等待尹和月。
尹和月放下了虎爷,顺势蹲在了地上,声音模模糊糊的,“我有时疯疯癫癫的。”
“我不介意。”
“我常常浪费红线。”
“我买给你。”
“我偶尔会失忆。”
“我可以提醒你。”
“我会感到很难过,如果你靠近我……”
“那我靠近你时会记得慢一点。”
尹和月抬起头,眼底的流光润着泪,让他看起来显得莫名脆弱。
时光没有给予尹和月机会长大,在懵懂岁月里失去了太多,让他患得患失又故作坚强,却
没有真的成熟到足以面对过往。
“可是其实、要是你忘记我,我会很寂寞……”
艾成觉得胸口疼了下,跟着蹲了下来,轻轻抱着尹和月。
“对不起,我来晚了。”
风将残云卷过,掩住了不全的月。
时有所缺,而爱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