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出去!”
“快点刺出去!”
女子催促的声音就跟早晨恼人的闹钟一样,不断地在若萌的耳边反复跳针。
那柄刀子仍被若萌握在双手之中,只要用力将刀尖往前送,就可以将刀身整个刺入前面那
人的身上。
若萌不知道刚才进来房间里的人是谁,从脚步声听起来,他就站在自己的前方,而且对方
似乎还没发现自己躲在这里。
只要解决掉这个碍事者,再完成女子想要她做的事情……她的眼睛就可以重新恢复光明了
,但自己的双手却将会因此而染上鲜血,背负罪孽。
现在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是本来就住在这里的人吗?或是跟若萌一样,是因为其他原因才
来到这里的过客呢?
不管对方的身份到底为何,若萌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那就是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的视力而去伤害无辜的人。
“妳还在等什么?快把前面的人解决掉!不要让别人阻止妳!”女子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
激动,若萌甚至可以想像出她在自己的肩膀上愤怒大吼的表情:“如果妳不照我的话做,
我会永远缠着妳!妳的眼睛一辈子都别想再看到外面的光明!”
无所谓,就算一辈子都看不到,我也不想让双手染上鲜血,若萌在心中对女子这么坦白著
。
若萌将双手松开,放开了刀子,任由地心引力将刀子吸到地上,双方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
声响。
在声响过后,若萌似乎能听到前方这个人的脖颈跟衣服间在磨擦、正在转过头来的声音。
除非这个人是个聋子,不然他一定会听到刀子落地的声音,并且发现躲在身后的自己吧?
对方会怎么对付自己呢?如果对方不是善类的话,她将会有什么下场?或许那一刀应该要
刺下去才是对的?不管若萌现在想得再多,都已经无法后悔了。
当若萌已经做好最糟糕的打算时,她却听见了最出乎意料、却是她现在最想听到的声音。
“若萌?”是山斌的声音。
山斌的声音像个神奇的水泥匠,在这一瞬间将若萌独自离开社区后,心理及身体上所受到
的种种伤害全都修补起来了。
在修补过后,若萌却感觉全身失去了力气,她整个人往前瘫倒,并想尽办法抓住她现在唯
一可以倚靠的人。
山斌急忙扶住差点摔倒的若萌,他将粗壮的手臂围成环状,先把若萌整个人抱住后,再扶
着她离开这间房间。
在走出这间可怕的房间时,山斌反脚踢了一下门,将门关起来。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看见这房间里的东西了。
从踏入门口后,就一直停留在玄关处犹豫不前的修诚跟勇泰此时看到山斌把若萌扶出房间
,在两人的体内都突然涌起一股勇气,一起来到山斌的旁边帮忙搀扶若萌。
“若萌,地上有很多玻璃碎片,妳慢慢走就好了,大家都来了,没事了。”
山斌一边说著一边用鞋子把地上的碎片扫开,清出一条路让若萌通过。
而勇泰在这时注意到了山斌跟若萌刚才一起出来的那间房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勇泰伸
出手想去打开那扇门,却被山斌喝止:“勇泰,不要打开那扇门!不然你会后悔的。”
在山斌的喝止下,勇泰马上把手收了回来,支吾地说:“喔……好喔。”
“我们先带若萌回去再说,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了。”
就在山斌要加紧脚步离开的时候,却换若萌叫住了他:“山斌,等一下,那个房间里……
”
山斌突然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知道若萌接下来要说什么,但那偏偏是他现在最想逃避的
话题。
“在那张床的上面,到底有什么?”
若萌问出这个问题后,山斌刚刚在房间里所看到的画面,突然像一张又一张清楚的幻灯片
般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
山斌在那房间床上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死亡时间可能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外观已经接近干尸、甚至白骨化了,看不出死因
及性别。尸体身上穿着短袖的上衣以及短裤,但尸体的腐烂跟溶解过程让衣服原本的颜色
严重毁损,衣服跟短裤现在看上去只是两块盖在白骨上面又黑又脏的破布。
这具尸体对山斌来说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尸体底下的床垫以及床单,这两者也是房内
骇人臭味的主要来源。
床垫跟床单都覆蓋著一层深层的暗黑色,山斌知道那是在吸收了尸体身上所流出的体液、
鲜血以及尸水所产生的变异,这种变异让床垫看起来并不像是布制品,反而像是科幻电影
中的爬行外星怪物,会蠕动着身躯并流下恶心的液体,同时发出臭味向人类逼近。
当山斌看到那张床时,脑中就是如此联想着,直到他身后传来刀子落地的声音,发现若萌
站在他后面以后,这可怕的联想才被迫中止。
如果可以,山斌不想再回到那房间里,甚至不愿意再回忆那些画面。
********
山斌骑机车载着若萌,以及脱鲁特攻队的全体成员一起回到社区时,医生、白璞,以及其
他人都在大厅里等着他们。
回到社区的若萌看起来非常疲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挤不出来,脚底的伤口让她每前
进一步路都像是天堂路的最后一步。
薇蓉跟李墨马上接手扶住若萌,她们两个已经讲好接下来几天至少都要有一个人贴身陪在
若萌身边,这样才不会再发生类似的状况,而她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带若萌回房间消
毒并包扎脚上的伤口。
脱鲁特攻队的人都非常担心若萌,但在看到若萌狼狈的模样后,也没人敢主动开口询问,
直到若萌回房间后,他们这才开始像丢飞镖一样,把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丢向山斌。
山斌在一时之间很难跟这么多人解释清楚,他只好先感谢大家的帮忙,并答应等事情结束
后会再给大家一个解释,现在先请所有人回去。
这个答案明显不是队员们想要听到的,但山斌的态度是前所未见的诚恳,加上医生跟白璞
两个陌生人一脸严峻地站在旁边,让大家有了“再逼问下去可能不太妙”的预感,只好先
各自回房间了。
社区大厅中的人潮散去后,只剩下山斌、禹安,医生以及白璞四个人。
山斌并不认识白璞,可想而知,当他将其他人都打发走后,转身看到白璞的存在、并意识
到对方身上的特质有多耀眼时,他的表情有多吃惊。
“呃……这位小姐是?”山斌歪著头看向白璞,他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发展。
“她跟我一样是简诡的朋友,也是来帮忙的。”医生走到山斌面前,用双手把山斌的头扶
正,然后把脸逼近山斌,说:“振作一点,年轻人,若萌今天晚上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她有跟你说吗?”
“啊,有,她都跟我说了……”山斌跟医生两眼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五公分,这种近距离
的眼神接触让山斌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医生眼神中的手术刀锋芒活活剖开,“我骑车载
若萌回来的时候,若萌一路上在我的后面把全部的事情都跟我说了,她还一直跟我道歉,
说她不应该自己跑出去的……”
“过来这里,慢慢告诉我们吧。”
医生把山斌拉到交谊厅去,坐到舒适的沙发上后,山斌整个人才终于有从紧张的情绪中解
放出来的安稳感。
透过山斌的转述,医生、白璞跟禹安终于知道了若萌会擅自离开社区的原因,就跟医生的
推测一样,那颗女子的头颅将若萌的眼睛视力当作筹码,来操控若萌做事情。
当山斌提到床上那具白骨化的尸体时,或许是因为山斌对床垫及气味的描述实在太过生动
,让禹安忍不住发出了倒胃的声音。
“发现那具尸体以后,你没有报警吗?”白璞问。
“……当时的我只想快点带若萌离开,所以没有通知警察,现在那具尸体、还有若萌拿过
的刀子都还留在那里。”山斌先是像在反省般地把头低了下来,随即又把头抬起来看向医
生,问:“当时的我真的很慌,但是在学弟跟若萌的面前,我必须要装作冷静的样子,我
当时应该要先报警的吗……”
“不,你没报警或许是正确的决定,警方要是到场的话,在那种情况下不管怎么看,若萌
都是最可疑的人。你们想想,地上都是她带血的脚印,刀子上也有她的指纹,要是你马上
报警,若萌今天晚上可能就没办法回家了。”医生神情凝重地说完后,又问山斌:“在那
房子里,除了那具尸体外,你还看到了什么东西?”
“嗯……我应该要看到什么吗?”
“医生的意思是,你有在那房间看到任何私人的物品吗?像是照片、笔记资料、个人证件
之类的,因为死者的身份可能就是解决这件事的关键钥匙。”白璞帮医生补充,不过最后
又补了一句:“当然,还有凶手的身份也是。”
山斌闭上眼睛回忆当时房中的景象,但当他闭上双眼,却只能闻到房中那可怕的气味,以
及在黑暗中看到那像外星怪物般的床垫。
“对不起,当时房间里很暗,而且里面气氛……该怎么说呢,又脏又恶,我当时只在意若
萌的安全,所以没有专心看其他的东西。”山斌很快就宣告放弃。
“嗯……”医生抿了一下嘴唇,像是正在盘算什么计划。
“你是在想要去那个房间一趟,跟那具尸体对话吗?”白璞冷不防地又猜到了医生心里的
想法,好像不管医生有什么计划,白璞都能马上知道似的。
“……对、对话?”山斌惊讶地问:“所以你们也能直接跟尸体沟通吗?”
白璞怕山斌跟禹安误解她话中的意思,开始解释道:“我说的‘对话’,指的其实就是创
作,当我们的能力因为感应到尸体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往往能找出尸体背后所发生的事,
或是尸体想告诉我们的话……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沟通没错啦。”
解释完毕后,白璞又把瞄头指向医生:“所以呢?我有猜到你的想法吗?”
“妳哪次没有猜到的?”医生故意不去看白璞,而是转向山斌:“明天你能带我去那栋公
寓一趟吗?你不用进去屋里没关系,待在外面就好了。”
“如果只是待在屋外的话,我是可以啦,但是……”山斌面有难色地说:“小龙城寨里的
地形真的跟迷宫一模一样,一走进去就会完全迷失方向,我已经忘记去那栋公寓的路要怎
么走了……不过我知道有个人应该可以带路。”
“谁?”
“修诚可以,他有跟我一起进去小龙城寨找若萌,那家伙的脑子特别会记路,我们带若萌
离开的时候,就是他带路的,要是没有他,我现在应该还被困在里面吧。”一想到小龙城
寨里那些交叉的巷道,山斌的脑袋似乎也跟着打结了。
“能帮我联络他,请他明天帮我带路吗?”
“没问题。”
在进行分配后,明天的分工也就定案了。
薇蓉跟李墨会留在社区里陪若萌,形影不离地照顾她,不再让今晚的事件重演。
禹安跟山斌则一起去宇光大学,先从每个人脉那边收集有关彦炫的情报,再一起做统整。
这是相当重要的一项工作,因为彦炫自杀的原因、以及他死前所隐瞒的秘密,都跟现在所
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女子的头颅已经亲口证实了这一点。
医生则会请修诚带路,进入小龙城寨内的那栋公寓,在那间房间里跟尸体进行“对话”。
至于白璞,医生原本想邀请她一起行动,但白璞拒绝了。
“我还是留在饭店里休息就好了,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有多危险,除非到最后关头,不然我
还是别出马的好……现在想想,简诡会寄信给我,或许就是要我来当你的保险吧。”
白璞这样说著,医生则无话可说,因为他从来都无法反驳白璞。
********
医生曾经在香港的警匪电影中看过几次九龙城寨的场景,虽然那些都只是剧组所搭的布景
,但已经还原的十分真实了。
九龙城寨这个传奇地点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医生知道在香港其实还有许多类似的大楼社
区存在着,但他没想到国内也有这样的地方。
在进入小龙城寨后,医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来到了电影中的场景,因为除了建物的格局不
同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相似。
白天的小龙城寨跟晚上比起来热闹了不少,有许多当地居民在里面活动,狭窄的巷弄中有
不少商家,店面跟路边摊的都有。
这些商家多数都是卖吃的,其次则是理发、肉舖、杂货等等维持基本生活机能的店,不过
以他们对医生冷淡的态度来看,这些商家似乎只习惯跟当地人做生意,而不欢迎外来的人
。
各种商家跟民宅公寓的味道混在一起,参杂成了一种诡异的味道,但却又跟外面一般菜市
场的味道不同。
一般菜市场的味道是带着点亲切跟热闹的,但这里的味道却是十足的混乱。
在这种折磨嗅觉的环境下,也难怪一具尸体会陈尸在床上好几个月没人发现了。
更让医生吃惊的是里面竟然还有医院,只是从医院门口上挂著的破旧招牌、以及跟普通民
宅装潢没两样的内装来看,极有可能是没执照的密医。
抬头一看,医生发现自己完全看不到天空,他在头上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电线、每户人家
伸杆子出来晒的衣服,以及高耸的大楼屋顶,这三者霸占了天空的视野,将广阔的天空蓝
分割成数条细线。
医生一边注意著小龙城寨内的各种细节,一边跟在修诚后面前进。
山斌说的没有错,修诚的确很会记路,只见他熟门熟路地带医生走过无数个岔路、绕过许
多转角,最后停在一栋大楼的前方后。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昨天上去的那栋公寓。”
一扇生锈的铁门倒在公寓的门口前方,上面踩满了脚印,不过似乎没人想把门修好,门口
内就是通往各楼层的楼梯,修诚指著楼梯,说:“我们昨天去的地方在五楼,左手边的那
间房间就是了,它的门是一扇深红色的铁门,我们昨天走的时候有把门关起来,不过没有
锁。”
“谢了,那你有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一听到要上去,修诚的脸马上厌恶地皱了起来:“有了昨天的经验后……我想我还是不要
上去了,我在楼下等你就好了。”
“嗯,这样也好。”医生点点头,等一下在雕刻的过程中,他也不希望修诚在场。
医生又问道:“昨天你们上去的时候,里面还有另一间房间对吧?你有看到里面的东西吗
?”
“没有……山斌把门关起来了,我们有另外一个人本来想开门,但山斌不让他开,还说什
么里面的东西看了会后悔的样子。”
“嗯,山斌说的是正确的。”
“那个,若萌现在还好吗?”修诚揉着双手,紧张地问:“我本来是想问山斌的,不过他
今天一大早就跑去学校了,手机也没接,所以我才想说问你……”
“若萌很好,不用担心。”医生的两边嘴角同时上扬,露出可以给人安定感的微笑。
昨天晚上,薇蓉跟李墨帮若萌包扎了脚部的伤口后,若萌就直接昏睡直到天亮,毕竟她真
的累坏了。
而她在起床后,已经摸不到挂在肩膀上的那颗女子头颅,对方也没有再在她的耳边说话了
。
或许,在若萌选择违背女子的指示后,女子已经不想再跟若萌谈任何条件,而在她身上化
成永世失明的诅咒了。
“好,我要上去了。”医生将肩膀上的运动提包重新背好,里面装着的是剩下的两块木材
以及雕刻用的刀具。
“那我就在这里等囉,不过那个……”修诚的双手仍在互相搓揉,代表他还是很紧张:“
我想问,你到底是谁呀?山斌一直没有跟我说你的身份,我就一直在猜你是不是若萌的朋
友或家人之类的。”
“我吗?”
医生突然想到了人在美国的简诡,那家伙至少还要四天才会回来,要是简诡没出国的话,
现在站在这栋公寓门口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而现在自己在做的事情,搞不好只是简诡的日常生活而已。
经过思考之后,医生决定用这个回答来表示自己的身份。
“我是你们学校代班的美术系顾问,大概可以这么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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