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瑜似乎去翻寻人启示,找到之前郑思媛失踪,家属报案寻人时描述的穿着,比对
火灾现场发现的衣服,再加上家属指认,确定白色短公主袖T恤、桃红色短裤、成套的粉
红圆点内衣裤与紫色布什鞋是郑思媛的衣物;透过寻人启示与对照失踪时的穿着,也发现
另一名死者的身份,应该是十岁的徐芷晴。
既然两名少女的衣物都在游民的住处,这三件案子好像都归陈国政检察官了。
解剖徐芷晴的依然是张延昌。和郑思媛一样从背后扼死,没有性侵迹象;关节没有骨
折,所以是在尸体僵硬前就被弄成那个姿势──仿佛胎儿蜷曲在子宫中一般屈起双腿,双
手交握著抵在下巴──并在尸僵缓解前就装进袋子里,还装了三层,应该是不希望她被虫
子吃掉,但还是不小心弄破了。
从腐烂的状况推估死亡时间约三天。从我发现她的那天往回推算,大概是游民住处失
火的那一天。我解剖时,游民的内脏还没开始腐败,我想他和徐芷晴应该差不多死于同一
天,死后没多久就被火焚烧。
凶手保留郑思媛的衣服那么久,却在杀了徐芷晴之后立刻打算一起烧掉,警方怀疑游
民可能看到或以某种方式涉入案件,凶手怕东窗事发才一同处理,却不知何故没有烧毁证
据。
过了一周左右,只知道在徐芷晴的紫色洋装左侧和她的左侧有类似郑思媛案的压克力
纤维,对压克力纤维的来源和凶手仍一无所知。
郑思媛与徐芷晴并不认识,就读学校也不同,和游民平时活动的区域也没有重叠,这
件案子要有进展,大概得花上一段时间吧。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翻了翻叠在旁边的各种分析报告,暗忖今天又要加班了,此时
有个突如其来的访客走进办公室,我愣了一下,是陈国政检察官。我没听说他要来,所以
应该不是来找我的,但我才刚这么想,他就走向我。
“白法医,现在方便吗?”他终于不是直喊我的名字。
“我还有很多事情。陈检有什么事吗?”
“我们到外面去说。”他望向杨朝安,“杨组长,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没问题吧?”
已经下班了吗?我低头看一下手表,再对陈检道:“不能在这里说吗?”
“好吧,借一下会议室。不会花太久,半小时就好。走吧。”
他好像有事情想找我私下谈,应该不是感情的事吧?不,若是感情的事说不定更好,
这次我一定要说个清楚。
我们走进旁边的小会议室,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可坐六人的长方形桌子,我拉开门
边的椅子,陈检拉上对内窗户的百页窗,走到我对面坐下,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著,好像
思考该如何开口。
只有我们两人了,还是难以启齿吗?我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感到好奇。
他大大呼出一口气,道:“妳知道我手上有三件相关的案子,其中一起是妳和张侦查
佐在河边发现的那名少女。”
我点头,心里松一口气。他原来是为了那案子而来,这也不奇怪,毕竟我是第一发现
者。可是刚才那欲言又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他继续道:“这阵子刚好有美国的犯罪剖绘专家来进行研讨讲座,我们也请专家为那
三件案子剖绘凶手。
“专家说,凶手不是很高,应该在一七○左右,外表朴素不引人注意,内心自卑,可
能小时候受到父母忽视或虐待。凶手的工作很自由,可以随时外出,平时有点怯懦、内向
。
“死者没有遭受强暴,表示凶手不是对死者起性欲,凶手想要女儿或是想成为女孩,
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在死者身上,所以给她们穿上漂亮的衣服,摆出好看的姿势,展现给大
家看。”
“可是第二起案件的女孩,是被包在袋子里的。”我很自然地想到那个矛盾点。
陈检点头,突然话题一转,“宜臻,很遗憾得知妳家人全部往生了。听说妳和家人处
得不好,白定威去世之前,你们超过十年没连络?”
我怔了怔,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妳只要回答我就好。”
他用职权调查我,假借谈案子实则聊私事吗?我心里充满疑惑,仍老实回答:“对,
我和他们处得不太好。”
“妳现在住的房子原本是白定威的,他没有工作却有大笔存款,我个人的猜测,妳父
母重男轻女,是吗?”
“……对。你问这个做什么?和案子有关吗?”虽然这些私人问题没什么见不得人,
但他一直问,让我不太舒服。
我刚问完,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一七○左右……一六六可能也差不多?外表朴素、内心自卑、个性内向、工作可随时
外出、小时候受到父母忽视或虐待……
他张开口正要说话,我抢先问道:“等等,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杀了那女孩?”
他闭上嘴,看着我。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
这着实让我傻眼,极度的荒谬害我差点笑出来,于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虽然我
听说过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多半是凶手,可是这很没道理,你不觉得吗?如果我是凶手,
我何必带张侦查佐去找尸体?”
“因为没有人发现她,说不定到烂光了都不会有人发现,就没人看到那么美丽的作品
了。”
“所以你认为,我是故意带张侦查佐过去,发现‘我完美的作品’?”
他状似无奈地叹气,道:“宜臻,妳不要这样对我讲话。我相信妳。”
“你根本不相信我,才会来问我,不是吗?”
“我相信妳,所以才私下问妳,而不是把妳找去地检署。”他附加一句:“不是妳做
的,对吧?”
“当然不是啊废话!”
他又叹一口气,望向右边的白板思考一会儿,再把视线移回我的脸上,道:“妳再说
一次,那天晚上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发现的过程都是谎话,要在检察官面前说谎,我不禁紧张起来,“我已经讲过很多遍
了,你有拿到笔录吧?”
“我想再听一次,听妳亲口说。”
我看着放在桌上的手,用不耐烦的态度掩饰我的心虚,“那天我的机车彻底坏了,所
以换一辆新车──”
“为何选在那天换?听说妳的机车不是第一天出毛病。”
“因为那天它在桥上抛锚,我觉得它太老了,而且我的机车是二行程的,再不久就要
被罚款,所以我决定换车。”
“哪座桥?H桥吗?”
“对。”
他交握的双手抵住下巴,微笑道:“刚好在看得到弃尸地点的地方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踏入一个坑,摔了个四脚朝天。
“也许看得到吧?我没注意。”我镇定地回答。
“所以妳决定晚上换车。下班后到买车前,妳在做什么?”
“加班。之后我找张侦查佐陪我买车。”
我说完,突然觉得找张欣瑜好像欲盖弥彰,似乎我是为了找证人才找上张欣瑜,于是
补充道:“我本来就常和她吃饭聊天,我们是好朋友。”
陈检点头。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是否相信我。
“为什么要试车?妳不是骑了十几年吗?”他问。
“可是新车比较大台,我有点担心我抓不稳。张侦查佐的机车也不小,所以请她陪我
。”
“为什么车子爆冲?”
“催油门的地方有点紧,我一时没拿捏好力气,就冲出去了。”
他凝视我一会儿,问道:“真的?”
“真的。”
如果现在改口说因为我有阴阳眼,我想他更不会相信。
“弃尸地点附近不像有机车辗压过。”
“……我当然没骑到那么里面,骑到那里也冲太远了,我应该会先摔车吧。是车头偏
了之后,车灯照到那边有个很大的黑色塑胶袋,又有很多苍蝇,我觉得怪怪的,才请张侦
查佐跟我去看。就算是猫狗也不能随便乱丢。”
他点头,“妳身上随时都带着手套和口罩?”
“一直都有,以备不时之需。”我不等他再问就道:“陈检,你有没有想过,我没开
车,要怎么运送尸体?”
“我不知道。”他摇头,却接着道:“如果妳是凶手的话,就会有方法。方法是人想
出来的。”
我没对他翻白眼真是客气了。“那你不是应该要去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才对吗?”
他笑了起来,“我没怀疑妳,我一直相信妳啊,只是有人提出来,我不免担心,所以
先来问清楚。”
说穿了就是不信任我嘛,只是他死不承认。
“那你现在放心了吗?”我无奈问道。
“运送尸体确实是一个问题。妳哥哥的车,妳好像卖掉了。”
“当然,我又不会开。如果我已经没嫌疑,那我要回去做事了。”
“现在是晚餐时间,不如我们现在出去吃个饭,如何?”
我郑重摇头,“陈检,说真的……我没有和你发展进一步关系的打算。”
他带着微微诧异的表情,好像第一次听我说这话。“为什么?”他问。
“我觉得我们个性不合。”这句话我好像也说好几遍了。
他微启嘴唇,随即闭上,然后才道:“妳是认真的?”
“是的。”
我的语气相当果决,内心的紧张不亚于刚才被他“审问”。
“妳告诉我哪里不好,我改。”他不死心道。
“我无法改变自己,所以我也不会要求你改。”我心烦意乱,叹了口气舒缓胸口的紧
绷,“陈检,你一定可以找到条件比我更好的对象。”
他面色沉重,盯着他放在桌上的双手。半晌,才见他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道:“没
有转圜的余地吗?”
“我觉得……在我们这样的年纪,快刀斩乱麻对彼此都好。”
他又注视我一阵子,为了避免和他眼神相对,我只能看着桌面。
“好……吧。”他好像终于放弃了,用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点头道:“放心,就算这样
,我也不会把妳列为嫌犯。”
陈检不失礼貌地向我道别,看着他往外走的挺拔背影似乎笼罩上一层落寞,刹那间我
觉得好像对不起他。
陈检说有人提出我有嫌疑,这让我耿耿于怀,加班告一个段落后,我传讯息问张欣瑜
关于专家的见解。
‘我知道,我也有去开会。’她回。
‘陈检来找过我,说有人提出我有嫌疑。’
她回了一句‘等我一下’之后,过了十分钟,直接打电话过来。
“陈检真的去找妳?”她的声音有点担忧。
“他是私下来找我问话,不是正式的,别担心。是谁说我有嫌疑?”我只是很好奇谁
会怀疑我。
“林曜维那个白痴啦!他只是开玩笑说妳很符合,又是第一发现者,很有嫌疑,没想
到陈检认真了。”
“的确很认真,好像还查了我的身家背景。”
她沉默一下,道:“不过,还好妳没车,不然有些还挺符合的。”
“别开我玩笑了。”我苦笑道:“听说凶手有表现欲,可是徐芷晴为什么是包在袋子
里?”
“专家说凶手应该是想趁尸僵还没消失的时候把尸体摆好,可是被游民撞见,所以不
得不先处理游民,处理完就来不及了,那时拿出尸体一定会乱七八糟,破坏凶手的美丽构
图,所以就继续放在塑胶袋里。”
她停顿一下,道:“这也是另一个妳有嫌疑的原因……”
“我知道,陈检说了,我想趁尸体还没完全烂掉之前让我的得意之作公诸于世。”
“妳跟他说了妳有阴阳眼,看得到徐芷晴吗?”她小声问。
“没有。在那种时候提,更像是开脱之词。”
“那,他相信妳吗?”
“他是说没怀疑我,只是来问清楚一点。”
“那就好。”
“对了。”为了不让张欣瑜再为我担心,我顺便道:“那件事……我也跟他说清楚了
。”
“哪件事?”张欣瑜才问完,就自己回答:“喔,那件事啊。他终于明白妳的想法了
吗?”
不用说得特别明白,她也能了解我在说什么,我觉得我们两个很有默契。
“嗯。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他对我是挺好的。”
“人好不好,跟合不合得来是两回事;感情若不是两情相悦,就一定会有一方受伤,
不要想太多。”
说的也是,如果我继续勉强自己配合陈检,受伤的就是我了。
“我知道,谢谢妳,欣瑜。”
和她聊过之后心情好了一些,我打算收拾桌面回家去,整理卷宗时不小心碰掉了一叠
文件,之前解剖的游民焦尸档案也在里头,档案夹撞到地面展开。
我拿起摊开的档案夹,翻阅报告内容,一堆黑黑的火场照片中,那一小块没烧毁的部
分特别醒目。
我用食指摸了摸照片中小小的苍白的脸。不知怎的,我觉得应该要找时间去看一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