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单纯的脑袋试着总结王生和他嫂子的案子:大嫂的弟弟被王生他爸
撞死,假装成清纯美女来到他家报仇。王生被大嫂栽赃自杀,大嫂在王生死
后,成功宰掉王生他爸报仇。
小蝉难过地想,不管大嫂对王生的死是否感到抱歉,这位不幸的姊姊都
是揹了两条人命的罪人。
所以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女子款款望向王生:“小叔,你要来带我走吗?”
王生泣不成声:“孩子……妳不管肚子里的孩子吗?”
女子像个微笑的瓷偶,没有回应王生的问题。
碰地一声,女子的家门被人破门而入。
“是谁在哭爸哭母?你家是死人吗?”
那是一名醉醺醺的中年妇女,圆滚滚的肚腩总让人想要一把扑抱上去,
小蝉再熟悉不过。
“妈妈!”
小蝉高分贝的叫声惊动到枉死城众鬼,害忙得要死的管理员特别广播要
陈同学低调一点。
小蝉把自己的嘴抓成章鱼,趴在白烟圈旁低声叫“妈妈”。可是不管她
怎么呼唤,母亲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投影中的母亲对灵堂上的人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醉眼迷濛拍着手。
“阿菁,妳报完仇了,爽吗?”
女子从地板挣扎爬起身,闭眼再张,想分辨眼下是梦还是现实:“还好
。”
小蝉看她妈妈的视线停在女子的肚子上。
“孩子妳要吗?”
女子稍微从药片的作用中清醒一些,苦涩地说:“我能怎么办?”
母亲破门之前就准备好东西,往地板丢下一包钱袋和车钥匙。
“妳拿去,远走高飞,重新开始。”
女子终于有了微笑面具以外的表情,跪地对小蝉的母亲叩上响头。
“凤姊,我父母过世那些年来,多亏有妳照料我们姊弟。弟弟死后,我
形同死尸,仰赖妳帮他置办丧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不能再麻烦妳。
”
小蝉都不知道母亲做了那么多事,好像古代的侠客喔!
“囉哩囉嗦,拿去!别太快被抓到,给这无聊社会添点乐趣。”
小蝉心底为母亲尖叫不止:妈妈好帅!
也难怪母亲一直是市场阿姨们心中的大姊头,不管遇上恶婆婆、丈夫家
暴还是顽劣的不肖子,和母亲求助总能得到非常实质的帮助──不管是钱财
还是一把菜刀砍过去。
母亲总说女子薄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嫁到好先生、有个可爱的女儿
,只要我们多帮点忙,就不用看见可怜人吊死在树头。
阴间的小蝉还沉浸在母亲过往的英姿,现世的女子却提出现实的问题。
“凤姊,那妳怎么生活?”
母亲凄惨笑道:“当然和我女儿一起。”
白烟散去,画面就断在这里。
小蝉不太明白,母亲要怎么和她一块,她不是死了吗?
小蝉不敢去想母亲话中的意思。
小蝉被母亲吸去全部注意,这才想起她要帮忙的王生。王生已经在她身
边哭昏过去,像个无助的孩子抓着她的裙䙓。
小蝉吃力揹起比她还高的王生,在城里找寻可以让他休息而不被鬼踩到
的地方。
王生哽咽呢喃:“大嫂……”
“我想,她是真心把你当作亲弟弟。”
失去唯一的亲人和从来没有感受家人温暖的两人,相遇后给了彼此慰藉
,不管起头是不是错误,都是值得珍惜的情缘,只是结果太过残酷。
小蝉绕着城里走了小半圈,等王生不再啜泣,才把他放下。
小蝉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去找管理员大哥。
管理员见了小蝉,正想对邻家妹妹那般打招呼,等他注意到小蝉脸色不
对,已经来不及了。
小蝉当众抱着管理员的双腿下跪,一气呵成。
这戏剧性的画面使得已经与世间情爱无感的吊死鬼众也刷刷看了过来,
对管理员先生长长“嗯”了一声,好像在质疑他对少女做了什么。
“妹妹,妳怎么了?”管理员受到莫大的惊吓。
“徐大哥,我想见妈妈,有没有别的办法……”小蝉只要想到悲伤无助
的母亲,她就无法思考。
“妳等一下,陆判大人就快回来了!”
小蝉抽著鼻子,她不知道心头滋生的感觉是不是恨。明明那个大人是大
家口中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她却因为他不在而怪罪他。
“如果他一直都不回来呢……”
“陆判大人可是阴曹的支柱,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管理员强烈否定小
蝉不安的猜想。
小蝉抿紧唇,泫然欲泣。
管理员尽力向小蝉说明:“抱歉,判官大人不在,幽冥的是非便由阎王
大人的喜恶决定。我现在不能将妳的事呈报上去。妳的申请如果落在阎王手
上,我不敢想像祂会对妳做什么。”
小蝉失魂落魄道了歉。
小蝉抹抹眼泪,感觉全身的力气全用光,站不太住,只能找块塑胶片坐
下来。
这种时候,除了等待,还有什么事她可以做的?
小蝉想着,王生要托梦:交申请书;她想以工换梦:交申请书。那么她
要紧急求助,最好也准备一份文书。
小蝉拿出文具,咬着笔头,绞尽脑汁。
判官先生你好,我是陈知凉。
有一只鬼叫王轩志,他是冤枉死掉的。我有看书和问人,他不是真的要
去死,是被他的家庭逼上绝路,应该可以改判轻一点。
还有,我死掉以后,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可不可以让我回去看她?
求求你,只要让我见到妈妈,我愿意永远……
“‘永远’什么?”
小蝉惊醒,她竟然写信写到睡着,再醒来时,已经是鬼入眠的“深夜”
。
王生站在小蝉面前,把玩着她的陈情信。
“不要看啦,我还没想到。”
王生笑了出来。小蝉第一次看见他笑,笑起来还满好看的。
“你舌头缩回去了耶。”
“吐著难看。”王生拨了下额发,露出相当英俊的眉眼,几乎不像小蝉
认识的哭哭鬼,“陈妹妹,听说妳想要出城。”
“想啊,就是没有办法。”
“妳是想要回去看家人对吧?”
“嘿啊,好想我妈妈,担心她做傻事。”小蝉抱膝对着溜滑梯断头台叹
气。
“跟我来,我有办法。”
“真的假的?”
“妳帮我很多,我也想为妳做些事。毕竟我也是这座王城的老鬼了,知
道不少秘道。”王生打趣说道,对小蝉勾勾手指。
王生快步而走,小蝉有些困惑,仍是拔腿跟上,两鬼来到离城门口最远
的城墙边角。
“妳看,这面墙湿气重,都出现水斑。”
小蝉被引导去摸墙面,没想到看似坚固的墙壁竟然是纸做的。
“先前闹大水坏过一次,拿阳间烧来的纸灰去糊。只要妳轻轻一踹……
很好,这就破了。”
等小蝉回过神,她已经照着王生的话,把纸墙踢破一个大洞。外头是条
无边的大河,水气漫上她眼前。
“怎么办?坏掉了啦!”
“不用怕,再补就好。”王生用手指顺了顺小蝉的额发,小蝉总觉得对
方太过温柔,让她很不好意思,“妳出去,顺着河道走,天亮前出水界,就
能回到阳间。”
小蝉站在河边,犹豫不前。她想起管理员大哥要她再等一等,她就这样
不告而别,会让大哥为难的。
王生催促道:“快点呀,不然等陆判回来,妳就没机会走了。”
“为什么?”
“阴差不能见家人,他们没跟你说吗?”
“真的吗?我不知道……”
“啊,我明白了,那些官差只在乎工作,只想骗新死而呆傻的妳签卖身
契。”
小蝉用力反驳:“你不要乱说,我认识的鬼差姊姊和哥哥不是坏人。”
“哦,妳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们为我难过又安慰我,绝对不是坏人。”
“哇,真是好眼力,不过我很怀疑,妳究竟‘看得出’什么?”
小蝉觉得王生的话好怪,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而且,还有那个……陆判先生,我相信大家所相信的他,一定会帮我
。谢谢你,可是我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王生眼神一黯,这时,远处响起男子的叫声。
“妹妹,快回来!擅自逃狱,永世不得超生!”
小蝉回头看去,整个人发懵。如果远处那个紧张大喊的人是王生,那小
蝉眼前的年轻人又是谁?
“王生”低低笑了起来:“本王怎么会把妳这小妮子留给陆判翻案?”
“他”长手一伸,一把将小蝉推进湍急的冥河。
小蝉落入冰寒的河水,挣扎着、胡乱要抓,却只徒然捞到几丝银白的发
。
──不要相信满口好听话的人。
小蝉在水中灭顶,真切学到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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