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协派员探视林筱惠时,她衣着干净、头发整齐地在脑后束成一束、姿势端正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某处,她风霜的脸颊与四肢虽被岁月刻下了如图腾般的皱纹,头发也逐渐染上了浅白
但除去身形憔悴、双目空洞无神外,乍看之下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一点也不像个
精神病患。
虽然如此,但一踏入林筱惠所住的病房,一股沉闷到足以令人窒息的氛围便扑天盖地
袭来,即便是乐观开朗的人都可能瞬间抑郁。
妖协派员忍受着这股莫名地异样感,在着视线没有焦点的林筱惠面前说明来意。
原以为此行一定会失败、必须再度踏入这座疗养院好几次,妖协的人没有想到轻而易
举的便从林筱惠这位与世隔绝数十年的幸存者口中、问到了静林国中命案的真相。
毫无生气的林筱惠维持着同样的姿态,枯燥的嗓音在死寂的病房内响起,诉说着数十
年前那场骇人听问的悲剧。
那桩残酷命案的凶手是个名叫陈芳菲的女孩,俏丽的短发、纤瘦的身躯、与脸不成比
例的圆框眼镜,这位乖巧文静的女孩虽然相貌普通,但家境不错的她自幼弹得一手好琴,
在音乐方面展现了极高的天赋,学业也。
山区的学校往往招收不到太多学生,林筱惠的班级加上她不过才十个人,整座学校一
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级,人数稀少的好处便是全校同学几乎互相熟识,不论是师生或同班
同学,彼此之间的感情都比其他学校紧密。
然而在这看似友好团结的面皮之下,林筱惠的班级却隐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乖巧文
静的陈芳菲在班上遭受了严重的霸凌。
静林国中的学生,其多半是附近农户家的儿女、或是派驻到山区的公务员家庭,经济
条件在那个年代只称的上勉强能过活,像陈芳菲家这种长年经商、生意不错、经济条件宽
裕的家庭根本没有,更遑论是像陈芳菲一样自幼就能习琴、吃的穿的也能比别人讲究。
于是没来由的,这位家境优渥的女孩成为了所有人忌妒的对象,接着逐渐开始上演了
霸凌的戏码。
陈芳菲九个同班同学内,有八个是欺负她或选择对霸凌视而不见,只有一个曾经为她
挺身而出,那就是林筱惠。
然而林筱惠一人的声音与其他八人相比终究是沧海一粟、甚至也差点成为霸凌被害者
;当时的导师也对此事视而不见,成天只叼念著国三的大家要好好唸书、为学校的升学率
争光。
久而久之,无能为力的林筱惠每每只能对陈芳菲投以担忧的眼神,在上课的时候将课
文借给给课本被画的一蹋糊涂的陈芳菲看,用少许的善良弥补自己的愧疚感。
也许是为了讨好、又也许是为了凝聚遗失的班级向心力,陈芳菲非但没有埋怨与反抗
,反而运用自己的音乐天赋为班级谱写了一首乐曲,那曲子的旋律轻快动听、犹如春天一
般令人心旷神怡,聆听者都不自觉的跟着节拍舞动、嘴里也忍不住哼唱。
那首曲子没有名字,只有动人音符与旋律回荡在所有人脑海中,曲子成为了班歌、甚
至在校内传唱;许多人问陈芳菲为何没有歌词,陈芳菲只淡淡的回了一句还没想到。
欢欣的乐曲成功的阻止了一段时间的暴行,但没花多久时间地狱又逐渐复原,曲子虽
然还存在人们心中、却已经失去力量。
那一天,林筱惠还记得是个有个血红天空的傍晚,陈芳菲用了想发表歌词的名义将全
班留了下来,接着却拿出一把晶亮的刀子,开始问起奇怪的问题。
说到黑色、你会想到什么呢?
说到绿色、你会想到什么呢?
说到深蓝色、你会想到什么呢?
陈芳菲一个一个、对着同班同学询问,答不出来的人身上就会多出好几道口子,那是
被陈芳菲的刀子大力刺进再拔出的口子。
也许是太过惊恐,不知怎地昔日欺负陈芳菲的人当下都突然成为了胆小鬼,每个人都
只能傻愣的看着白刀子染成了红刀子,要好的同班同学也被迫穿上暗红色的制服、躺在地
上开始醒不过来的午休。
面无表情的陈芳菲是逆袭的死神,她的问题是死前的审问,却没有任何人知道答案。
等到林筱惠回过神来,班上的同学已经死了一半,红通通的血液在地面缓缓流窜,浓
厚的腥味在密闭的教室内蔓延开来,这时忽然想起应该要逃跑的人跑到教室门前,才发现
门不知何时都已锁死,不管怎么拳打脚踢都纹风不动。
恐惧与惊慌成为了这些霸凌者死前的遗言,当死神的问题一落下、地板上便又多出一
具死尸,林筱惠看着倒地的同班同学,她害怕、惊恐,内心深处却没有半点同情。
也许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林筱惠在这地狱般的教室内与再也开不了口的同班同学待了数小时,直到深夜迟迟等
不到孩子回家的家长们到学校寻找,这一场悄悄在学校上演的复仇表演才被公诸于世。
林筱惠成了表演中唯一的幸存者,警方在惨不忍睹的杀人现场发现昏倒在地的她,她
的记忆到了第六个同班同学被杀害时便中断、晕了过去,对后续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包括陈芳菲最后选择了自杀都是清醒后才得知。
警方一度将林筱惠锁定为嫌犯,林筱惠的证词无从对证令警方伤透脑筋,同班同学都
死透却只有她活着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成凶手,直到凶刀上采集的指纹被检验出只有陈芳
菲的指纹,林筱惠才终于洗脱嫌疑。
为什么陈芳菲杀了所有人,却唯独放过林筱惠呢?
林筱惠也很想知道。
然而这个答案林筱惠已经问不到了,甚至再也没回到学校上课、也没有参加升学考试
。
本来头脑聪明的她有希望能够进入名声响亮的升学高中,却因为这桩命案阻碍了她辉
煌的人生。
静林国中当届的毕业典礼没有任何一位毕业生出席,林筱惠的毕业证书由校长亲自送
到她家,还顺便向她晓以大义、恳求她别向外胡乱说话。
但即使林筱惠不说、惨绝人寰的命案早已传遍邻近村落,众人口耳相传之下,林筱惠
是唯一幸存者的事也早已不是秘密。
遇害的同班同学、其家属们每日都上门向她求一个真相;陈芳菲的家人也天天报到,
只为从她嘴里听到一点陈芳菲不是凶手的可能。最后两派人马总会吵起来,本来感情紧密
、友善和平的邻居开始决裂,变成一见面就开骂的仇家。
静林国中的命案消息被经营者H财团压到了台面下,发生命案的教室也停止使用,曾
经轰动一时的风波随着时间逐渐平息,原以为终于能回归原本的生活,此时却有人开始在
校内目击到死去陈芳菲的身影。
不只如此,许多师生也开始接连遭逢意外,不是上实验课时出了差错、就是上下课的
路途因故受伤,也因此陈芳菲的鬼魂在静林国中内徘徊的传言不胫而走,学校只能禁止学
生晚上六点过后不得在校逗留,期望能遏止传言。
但这一连串的补救措施却还是没能挽回静林国中的学生,害怕被鬼魂作祟的家长纷纷
让孩子转校,甚至入学前便直接选择较远的学校就读,导致静林国中的招生率逐年下降,
让已经很少学生的学校逐渐变的安静死寂,为这曾经发生命案的校园更添一分诡谲。
最后在完全招收不到学生的情况下,静林国中选择结束营运,昔日的校园成了空城,
徒留一池荒凉在原处陪伴似死似活的陈芳菲。
林筱惠最后进了疗养院,她的家人对外宣称她罹患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将她送进疗养
院后便彻夜搬家。许多人谴责他们无情地将女儿送进疗养院,但谁也不知道是林筱惠自己
自愿入住,而且是装病进去的。
为什么装病?
对经历了同班同学死亡、家属每日上门争吵叫嚣、街坊邻居背地里闲言闲语的林筱惠
来说,也许疗养院才是世上最后一块清静之地,在那里她可以当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那桩亲身经历的命案从没有发生过,与世隔绝的生活能救赎她一个人活下来的罪恶,即
使凶手不是她。
林筱惠在疗养院的数十年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陈芳菲没有杀她?
是因为她曾经为她挺身而出?或是她曾经给予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林筱惠也尝试解析陈芳菲死前的问题,她认为那些问题里涵盖著某些意义,她一边回
忆一边将问题写下来,花了许多时间厘清了这些问题,赫然发现这些问题与班上的同学息
息相关。
说到绿色,班上擅长棒球的张俊丰最喜欢穿绿色衣服;说到深蓝色,班上头脑最好的
王玄彬最喜欢深蓝色的物品,他的知书达礼、斯文帅气也展现出与深蓝色一样沉稳的气质
。
其他林筱惠还记得的颜色,分别是灰色、粉红色、深橘色。
灰色她认为是班上的边缘人郑顺民,他的存在就如同灰色一般毫不起眼,连个性也阴
沉的像灰色,身上穿着的也多是褪了色、漾著灰浊色泽的衣服。
粉红色和深橘色就很好猜了,分别是班上公认的两朵花──关芷芸与刘美琪,她们一
个喜欢粉红色一个喜欢橘色,正好与这两个颜色不谋而合。
如果班上的人都对应到一种颜色,还有四个颜色林筱惠不知道。
黑色也让她摸不著头绪,班上没有人特别喜欢黑色,也没有人的个性比灰色的郑顺民
还阴沉,一度让林筱惠陷入了苦思;最后她猜想,也许黑色指的是最先霸凌陈芳菲的主谋
廖立人,因为是将陈芳菲推入地狱、最让她憎恶的人,陈芳菲才会以黑色做为代表色吧!
陈芳菲在杀了其他人之前,以发表歌词的名义将大家留了下来,这些颜色是不是就是
歌词的一部分呢?
然而即使解开了问题与班上同学的关联,林筱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陈芳菲没有杀了她
?
这些人都是霸凌陈芳菲或对霸凌视而不见的无声共犯,陈芳菲对他们的辨别已经到了
只愿意用颜色区分的地步,甚至林筱惠也认为陈芳菲从来没有感谢过她曾经为其发声,因
为最后她还是拯救不了陈芳菲,成为陈芳菲心中标记的颜色之一也不意外。
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林筱惠心中,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忽然意识到,陈芳菲不杀她或许
是将她当作复仇的见证人,想让她这位临阵退缩的假意者看看、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究竟
会做出什么事来。
陈芳菲或许想让半途而废的林筱惠终其一身都为这桩悲剧内疚,因为她的关系,霸凌
者的行为无法被阻止、被害者的遭遇无法获得拯救,自以为是的正义最后不过是一则笑话
。
林筱惠从来没有帮助到谁、却自以为伸出了温暖的援手,最该遭受惩罚的人是她,而
背负这桩命案活下去就是陈芳菲给她的惩罚。
林筱惠至始至终都是用这种看淡人生的语气诉说,她心甘情愿的接受惩罚、孤独地度
过了这么多年,却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已经获得原谅。
陈芳菲的痛苦绝不是她所能比拟的,因此即使陈芳的魂魄真的在静林国中内作祟,那
也是无可厚非的。
妖协派员沉重地听完这段往事,执笔的手艰难的将内容缓慢书写在笔记上。病房内好
像比来时更沉闷了,就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仿佛带了一点血腥腐臭,每吸一口便令人隐隐
作呕。
妖协派员记录完毕后,只能场面的给林筱惠一点关心,接着便飞也似的逃离病房、奔
向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林筱惠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病房,视线再度转向窗外。
窗外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疗养院坐落在风景优美的郊区,不管何时望出窗外都能看
见宜人美景。
“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想打探那件命案呢…”林筱惠眼神失焦地望着某处、嘴
里喃喃,脑中浮现着数十年前的记忆。
而在她身后,一个穿着卡其色上衣、深蓝色百褶裙的短发女孩自空无一物的病房中悄
悄出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枯老的身影。
林筱惠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发现女孩正缓慢地趋步向前、朝她靠近
。
接着女孩手中爪牙大张、猛然一挥,林筱惠便瞬间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