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乱的邪道趁乱跑了,佘小姐命人通缉捉拿。妖族向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绝不宽
待。
黑龙连人带车把阿善父子运送回来,儿子在云端上故作惊喜地对阿善说:“爸,是龙
耶!”
龙不住吼道:“你能不能闭上嘴?”
“深海,妳好漂亮。”
因男子贫嘴,造成一阵乱流。
阿善父子乘龙回来,面对残破的公寓,才重拾一些现实感。
佘小姐连声道歉,小彤拉拉母亲的裤裙,问母亲可不可以让伯伯和叔叔搬来家里?
佘小姐还没回答,阿善先拒绝小彤的好意。没名没分,总是招人闲话。
“地下室还有仓库,我和阿仁可以先住在那里,妳们不用担心。”
“不,屋里还有客房。你们要是不住下来,我夜里无法安睡。”
儿子好意补充:“我跟爸一起睡。”
佘小姐气呼呼回嘴:“有说要给你选吗?”
为了庆祝劫后余生,儿子煮了一大锅海鲜火锅,佘小姐含羞吃著儿子剥好的虾,桌上
都是小彤的笑声,暖意盈满阿善心头。
隔天清早,阿善早起要上班,发现小彤蜷在他肚子上,儿子不见踪影。
阿善小心拿枕头取代肚子,走来晨光映照的客厅。阳台传来男女的细语,穿着薄纱睡
衣的佘小姐和只穿着四角内裤的儿子,靠在一块轻声聊著天。
阿善不知道他们说了多久的话,连天亮都没发现。
儿子先发现到他:“爸,早啊,你等一下,我马上做好饭。”
“张大哥早……”佘小姐不敢面对阿善,学螃蟹走路回到房间。
儿子端着白饭热汤上桌,脱下围裙,肩头露出好几个咬痕。干柴烈火,不在话下。
阿善不明白,他们昨晚又何必坚持不要同房?
“爸,这就是婚后生活吧?”儿子对阿善眨眨眼,希望老人家给点想法。
阿善直觉敏锐:“总觉得你们串通好。”
儿子顿了下,老实承认:“我跟深海是有一点协议在。”
依阿善对两人的认识,很可能为了报答他们心目中的大恩大德,于是假装交往来讨他
欢心,但其实根本就在交往。就像妻子说的,聪明人总是干蠢事。
“爸,我想跟你借个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被烧掉了?”
“是什么?”
“妈妈的结婚戒指。”
阿善二话不说,从胸前内袋拿出一枚金戒指。
儿子眼神微颤:“爸,你一直放在身上吗?”
“嗯。”阿善又脱下自己手上那只,把戒指成双交给儿子。
儿子握住微微发烫的金戒指,抵在额前,像是祷告。
“一天也好,我想完成爸的心愿。”
阿善想说,他所盼望的不是“结婚”这件事,但说了只是否定儿子尽其所能为他而做
的努力,所以他伸出手,拍拍孩子的头。
“哎哟,我又不是小彤……爸、爸!”儿子哀哀求饶。
三个月后,阿善的家整建完毕。搬迁当天,儿子说他要去医院“检修”一下,住进去
后,再也没出来过。
阿善整理好儿子的换洗衣物要去医院看顾,拎着行囊出门的同时,正好碰上佘家母女
。
佘小姐戴着墨镜,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冷漠的神情好比初见的陌路人。
“时间到了,我已完成和你儿子的约定。”
这三个月来和乐融融的家庭生活,只是满足阿善心愿的报答。时限来到,也该是梦醒
时分。
阿善看着佘小姐身后的行李,不舍问道:“妳们要走了吗?”
佘小姐冷淡表示:“我们在人间的行踪已经暴露,难保同样的事不再发生。我将携女
返回水下,不再返头。”
阿善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小彤,想说些祝福的话,但一时喉头哽咽。
小彤突然甩开母亲的手,扑向阿善双腿。
“不要,我不要离开!”
佘小姐喝道:“小彤!”
“妈妈,叔叔生病了,我们不能去看他吗?我会很小心不被坏人抓走,我可以帮忙照
顾叔叔,好不好?”
“够了,不要任性!妳能做什么?妳以为还能像过去被细心呵护着吗?弱小的妳只会
造成他们的困扰!”
小彤咬紧下唇,努力不要怨恨绝情的母亲。
阿善蹲低身子,怜惜摸著小彤紧绷的脸颊。
“好孩子,不过妳不用担心,伯伯没问题的,小彤陪着妈妈回家好吗?”
不管佘小姐怎么斥责,小彤都忍着不哭,但当阿善回绝她,小彤实在忍受不住,像她
同龄的孩子放声大哭。
“走,船班要开了。”佘小姐动手把小彤身上拔开,小彤抵死挣扎。
“不行、不可以……阿公、阿公!”
小彤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全社区都开窗出来看是哪家可怜的孩子,但佘小姐没有一丝
犹豫,拖着女儿和金色大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去。
社区议论纷纷,真是狠心的女人。
只有阿善看见,佘小姐墨镜下哭肿的双眼。
阿善沉步来到病房,小几放著一只伪装成花瓶的青瓷小瓮,儿子闭目坐在床头,嘴里
唸唸有词。
“爸。”
“嗯?”
“你跟妈妈求婚的时候,说了什么?”
“我在发呆,是你妈妈跟我求婚。”
──至善你出来一下,便当给你。还有,我们结婚吧?
阿善从租屋处抱着棉被枕头,搬进妻子的家,也就是他现在住的房子。
听说这件事轰动全社区,但阿善隔天还是一样到管理室值班,只是妻子在他头上绑了
红色蝴蝶结,说是庆祝新婚。
“原来如此。”儿子对阿善咂咂嘴,惦惦吃三碗公。
“我到现在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阿善看着直对他笑的儿子,才能确定妻子曾经真
实存在。
“爸,跟你商量一下。晚上深海来看我,你先带小彤到外面等一下,我会请她把带来
的花插进骨灰罐……等等,她会买花吗?还是我自己先买好?”
阿善过去检查小几的青瓷罐,想知道儿子打的主意。他看见瓷罐放了一半水的底部,
藏着一对金戒指。
阿善没想到儿子要在今天求婚,不然他至少要拦住佘家母女一天才行。
“得仁,佘小姐走了。”
儿子怔住好一会,然后露出像是恶作剧失败的吃瘪表情,伸手拿起青瓷小罐,把戒指
捞出来沥干。
“真、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阿仁。”
“早知道应该藏在她高跟鞋还是胸罩里。爸,对不起。”
阿善看儿子的模样,不像强颜欢笑,比较像松了一口气。
“爸,不如我在阴曹给你找个鬼媳妇,偶尔入梦来看看你。”
“阴差九成是男的。”阿善和鬼那边也有点交情,知道阴曹男女比失调,冥婚不易。
儿子得意一笑:“爸,我高中也常被告白呢!”儿子高中唸男校。
阿善被儿子逗得忍俊不住,拉着折叠椅坐下。
“阿仁,爸爸接下来都会陪在你身边。”
“你工作怎么办?”
“我已经调来这家医院当保全,这里三班制,还有休息室。你想找爸爸,爸爸都会在
你身边。”
儿子低着头说:“唉,我这不孝子,什么都没给过爸,到底凭什么让爸这么疼我?”
“你就像你妈妈,笑起来像,满脑子怪主意也很像,不过傻的地方像我。”阿善想了
想,认真说道:“你比较像我。”
儿子依幼年的习惯,轻靠在阿善的怀抱。
阿善想起从前,妻子还在的日子。他们结褵十多年都没有孩子,寒冷的冬夜,夫妻俩
联络社福团体,煮了好大一锅汤饭,妻子骑车、他在后座拎着分装好的餐饭,分送给附近
的穷苦人家。
妻子在世的时候,两个人能做的好事,比他一个人多上许多。
妻子行善不为回报,总说开心就好;但阿善不是,他其实有个心愿,希望能和妻子白
头偕老,一起埋进棺材。
可连感冒都没有过的妻子,却突然生了病,阿善第一次看她哭泣,说是时间到了。
妻子就在这时怀上孩子。妻子坚持要生下孩子,再接受治疗。
孩子平安出生,妻子却倒下不起。
他看着妻子被开肠剖腹,受尽各种折磨,曾经柔软的身躯,只剩一层包骨的皮。
阿善日夜守在昏迷的妻子身旁,终于等到她睁开双眼。
阿善连忙抱起小孩,放到妻子举不起手的臂弯。
“我们孩子会说话了,妳听,他会叫‘妈妈’了……”
妻子不舍地望着他,眼角渗出泪水,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善像个孩子嚎啕大哭,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他浑浑噩噩办了丧礼,记不得谁来跟他说了节哀。他看妻子被推进火化炉,才想起忘
了拿起妻子手上的戒指,但也无所谓了。
等待的期间,孩子都没有哭,是他抱着孩子哭到睡着,然后被工作人员急忙叫醒。
“张先生,请你过来看!”
火化台上该是妻子的骸骨,竟只有一枚金戒指,其它的什么都没有,灰也不剩。
阿善把金戒装进空瓷罐,怔怔地带着孩子回家。
妻子不是常人,是“老朋友们”。
阿善浑身冰凉,深怕这十多年相伴入眠的日子,只是因他一时无知善行而得来的“报
答”。
他颤抖打开妻子留给他的遗书,信上只有简短一行字。
──我爱你。
妻子终其一生,她是什么人?因什么而来?什么也没说出口,毫无保留地,为他倾注
所有的感情。
得其所爱,阿善这辈子,不再感到匮乏。
──爸爸,妈妈是怎么样的人?
──她是非常、非常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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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开篇以来的支持,能够顺利写出故事,又能得到火热的回响,真的非常幸运。
下篇完结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