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了,一日中最炎热的几个钟头。
下午,三点。
上课钟响完了几分钟,走道上大抵人去楼空,只剩徐风溜索长廊,整间学校似乎成了
空楼,学生们复诵课文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像是规律响起的佛经一般。
六楼,这里是校舍的尽头,天空与学校的衔接处。
傀儡般的身影佝偻前进,林老师才方从呆滞的梦中醒来,一个人站在通往顶楼的阶梯
上,他左顾右盼,却空无一人,外头追着时间的太阳,已经到了一日中的晚年,橘黄中参
了些黑影,固然是让人流汗的空气,却发著一丝不安的冷,折射墙垣的光在长廊中留下畸
形的影子,树木被风扰动,一片片的叶影掠过林老师的身子。
“怎么……我刚不是买中餐去了吗?”
林老师疑惑地看着手中,怎么什么也没买。
三楼阶梯上,拥有阴阳眼的王老师正安慰著王昱学。
“你说有个女鬼要你找个人让她借住?”王老师诧异地说。
“嗯,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太算是鬼,”王昱学吞了口口水:“虽
然她说风水的关系进不来,我也有点怀疑,但是我觉得现在应该只有她能帮我,”他想了
几秒,提出了请求:“妳愿意帮我吗?”
“这个,不是,我不知道该不该……”
显然对这种诡异的问题,每个人都得稍做迟疑,即便是常看着孤魂野鬼四处漫步的王
老师,也是如此。
“妳不愿意?”王昱学像早就知道似地点了点头:“没关系。”
王老师抢先说道:“嘿,先听我说,”
两人对视了几秒,墙角却传来学生的叫唤:“王老师?”
“小,小明?”
小明的视线对上了王昱学,两人同时明白一件事,王昱学知道他和这个老师有着一样
的视野,而小明也能感受到眼前半透明的身躯不是普通人。
直起身子,王老师向楼上走了几步:“呃,小明,老师知道上课了,不过老师还有点
事情要处理,可不可以请你回班上跟同学说声。”
“老师,你忘了,我们这节课已经跟林老师调课了,我是要找林老师的。”
王老师这才想起来,本来想请假回家休息的,结果因为看到王昱学,硬是要假装上课
所以走得太快,把调课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啊……我真忘了,那,林老师呢?”
“不知道。”小明说道。
王老师搓著太阳穴,似乎正苦恼著什么,她先是转过头来向王昱学问道:“不好意思
,怎么称呼你?”
“王昱学。”王昱学还看着小明,小明也看着他。两人目不转睛,小明似乎对于没有
沉溺再重复死亡过程中的亡魂感到好奇,他第一次见到自由的亡灵。
“好,昱学先生,按理说,学校初建都有按照风水落地基,不过无意识的亡魂要漂进
学校还是很常见的,虽然我是物理老师,讲这个挺怪力乱神的,不过按照我那么多年的经
验,通常想进却又……”王老师把念珠塞进包包里,在里头摸著什么:“进不来的时候,
”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地看向王昱学:“代表那个是恶灵。”
王老师扶著把手下楼,顺便对楼梯上的两人说道:“我手机好像忘了带,跟我到办公
室再说吧,小明你也是,刚好像有看到林老师,不知道是不是看错,我直接打电话给他吧
。”
六楼。
窸窣作响的树叶让阳光绕道,想下楼的林老师走到一半,光影在脸上交错,不知怎么
地,寒毛直竖,一旁是鲜少人使用的厕所,明明没有人,水龙头却好像在漏水,滴答滴答
。
这种浪费资源的事情逼得环保的林老师不得不转身去锁紧那支水龙头。
教师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出去上课了,打开灯,王老师顺手拿起遥控器,不想热著客
人和学生,想打开冷气,却拿成电视遥控器,墙角的萤幕亮了起来。
“呃,哈哈,拿错了,抱歉。”
海岸线绵延不绝,直到止在电视框边缘,翩翩浪花,沙岸上,一台小发停在中央,周
围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十分显眼,王昱学看傻了眼。
‘逼-’的声,就在王老师打开冷气,要把电视关掉时,被王昱学阻止:“等等!”
一旁的小明和王老师都觉得他怪怪的,是不是太久没看过电视。
“怎么了?”王老师问道。
电视中,记者在海滩游荡,警方正采验著小发货车上的东西,还有搜救队的快艇不时
从海面上掠过。
‘根据记者报导,林家雇佣杀人弃尸地点就是这片海岸,观众可以看到,雇佣当时就
是运用这台卡车将老太太载来这里弃尸的……”
“你们知道这则新闻吗?”王昱学神经有些紧绷,两眼直瞠著。
“知、知道啊,这闹一阵子了,之前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还帮雇佣辩解,说是老太太自
杀的,想也知道没可能,谁会叫女佣带自己来海边自杀,况且还是失智老人,人家都说那
雇佣跟儿子一定有一腿。”王老师一讲起来就忍不住八卦了几句。
一旁的小明却有些瑟瑟抖著。
“怎么啦小明?老师冷气开太强吗?”王老师确认著仪表上温度。
“不不是,是那个……”小明欲言又止。
“这事情发生多久了?”王昱学两眼仍然直盯着墙角上的电视萤幕,从刚才到现在一
秒也没有离开。
“一个礼拜前的事情了吧?”王老师也不确定,却帮王昱学确定了心里头的些什么。
‘这个呢,就是老太太遗留在现场的拖鞋。’因为事故现场被封锁线围起,记者只能
在外面偷拍,’但为了抢版面,记者靠得很近。
‘拖鞋是塑胶制的,通风又轻便,可以看到这双拖鞋的主人连价格牌都还没拆齁……
’记者让摄影师把支架往拖鞋拉近。
‘怪怪的啦,拍那么清楚干嘛。’摄影师说道。
‘什么啦,你懂什么,近一点啦。’眼尖的记者看到拖鞋上似乎有一块小小长长的碎
块,趁著周围员警不注意,她赶紧翻过封锁线,伸手把那块东西揪了起来。
‘欸!妳干什么妳!’这声音有点熟悉。
鉴识科的员警前来驱赶跑进封锁线的记者。
‘出去出去出去,没水准。’
电视前的王昱学突然大口喘着气,因为那种吊儿郎当的声线,是庆幸,林庆幸,他的
同事,虽然摄影机的萤幕上下晃着,一下就被驱赶记者员警的白手套压住,但几秒之间,
王昱学确实有看见他的脸。
“唉呦,昱学先生你怎么了?”
“哥哥也见过吗?”小明突然补了句,只是王昱学并没有回答什么。
“看到什么?”反倒是王老师问了起来。
“我家住那附近,我有去看过那带的海边,全部的鬼魂都长得怪怪的,只是没几天之
后就全不见了。”小明的话引起王昱学的注意。
“什么怪怪的?”
“每个鬼魂都变得不像人,也不是车祸撞得那种,是像麻糬一样在变形,然后一直互
相咬来咬去,我觉得很恐怖就没继续看了。”
“鬼魂都会把鬼魂吃掉吗?”王昱学问道。
王老师像被小明说的话吓到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摇头。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电视上,记者和摄影机离开封锁线后,她悄悄拿起刚才在拖鞋里找到的东西,就捻在
她的食指和拇指,那是一段鱿鱼的断肢:‘记者在死者拖鞋里发现这个东西,这到底是什
么呢?’镜头末端,触手似乎蠕动了下。
‘喀擦’的声,王老师切掉电视电源,在王昱学想要兴师问罪的同时,王老师抢先一
步说著:“我们应该不是来这浪费时间看新闻的吧?”说罢,王老师就在抽屉里翻找著什
么,有些瓶瓶罐罐敲击声。
六楼厕所,厕所外廊上是洗手台,一长面镜挂在洗手台上,两边有干得生满蜘蛛网的
拖把,林老师走到洗手台前,却发现水泥制的洗手台上十分干燥,一点水渍也没有,反而
还有外头吹进来的枯叶。
“怎么奇怪,那刚才的漏水声是什么?”
滴答。
一罐喷雾器,一瓶小玻璃罐,王老师拿出一张面纸,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罐打开,滴了
几滴在面纸上。
“妳要做什么?”王昱学问道。
王老师则是边做边回答着他:“你刚在楼梯间不是跟我说你看不见鬼魂吗,我现在正
在想办法。”王老师缓缓地拿起面纸,湿掉的那一面正好在面纸中间,然后拿起一旁的喷
雾器。
“你过来。”她向王昱学招手。
“小明,帮老师把面纸对准这个哥哥的眼睛,小心不要用破哦。”王老师把湿透的面
纸拿给小明,王昱学则搞不清楚状况的欠下身子,让小明好对准些。
“准备好哦,昱学先生,数到三,”王老师拿起酒精喷雾对准面纸湿掉的部分。
“一,”
“二,”王老师扣下板机,面纸上头的液体随着酒精洒进了王昱学的双眼里,他愣了
一下,两眼像是被刺到一般。
“我之前就试过了,酒精的密度碰得到鬼魂。”王老师得意的说道:“每次那些孤魂
野鬼都会聚在墙角,我就用酒精喷一喷,祂们自然而然就离开了。”
王昱学还在揉眼睛:“妳不是要数到三吗!”
“好啦你快去走廊看看!”王老师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失信的行为。
她迳自打开门,向王昱学招着手。
有点小生气的王昱学无奈的走了出去,虽然双眼还有点刺痛,但他的确看得到那些白
雾的真实样貌,死去的猫狗,死去的人,重复的死亡过程,血腥,残忍,但也有安详,直
随着风漂流的老人。
诧异眼前所见的王昱学嘴边问著:“那瓶玻璃罐装得是什么?”
一旁小明也跟着出来。
“我的眼泪。”王老师说道。
滴答。
林老师走进女厕,因为他发现那个漏水声是从里头传出来的,两排紧闭的门,一定在
其中。
滴答。
拉开离门口最近的一间,飞出了几只受惊的蛾蚋。
再拉开对头的一间。
“吓死了!居然没有蹲的!”原来是扫具间。
下一间,散漫的卫生纸,还有蹲式马桶中那条已然干涸的粪便,可见打扫这里的班级
根本就没在扫,林老师顺口碎念了几句,却看见眼前墙上浑黑的模糊字条:打……开对面
的厕所。‘打’字拖得挺长的,像刻意伪装成可怕的字样。
心头一懔,林老师也是不信邪的:“哪来那么爱恶作剧的学生!”他转过身去,用力
的拉开厕所的门,松了口气,果然是恶作剧,却没注意到身后那刚写着字的墙上受到震动
,几个字全被震散,原来那是一群蚁聚在墙上的蛾蚋。
滴答,滴,滴,滴……。
因为很靠近了,林老师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就像是有东西从马桶里踏出来,然后还在
地板滴了几滴水一样。
林老师瞠大着眼,不死心的想做环保,他一定要查出是哪边在漏水。
滴答。
教师办公室门口。
“所以要帮我的那个女鬼吃了很多这些鬼魂吗!?”王昱学开始觉得不对劲的事情终
于有了些头绪,他私自想着,却不知道把心里头那些超常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如果这里
是过去,照新闻说的,林默良的母亲已经罹难一个礼拜,那代表鱿鱼可能也已经扩散一个
礼拜,所以现在到处都有可能有寄生体,如果那个断手指的女鬼说得没错,鱿鱼可以同化
人体和灵魂,那只有鱿鱼怪物的灵魂可以吃掉其他灵魂,那绝对不能让她找到活体寄生,
她的确在骗我!”
“你自个在说什么鬼东西?”王老师和小明一旁疑惑的看着王昱学。
滴答。
六楼女厕里,林老师用力甩开那扇传来诡异声响的厕所门,门扉狠狠地撞在内墙,忍
受不了恶作剧的林老师只看见对墙上,那些用屎抹出来的字,似乎还很新鲜:她,在,对
,面。
又是恶作剧!
摆明了就是恶作剧!
林老师已经不想再被这种蠢手段骗了,但他没意识到那面墙上的屎字还滴著水,像是
刚写好的一样,愤怒的他一股脑往后走,径直地就往对间厕所的门把按了上去,一拉开。
她就在那里。
一根粗糙的麻绳系在天花板,麻绳的另一端绑着皮肤干裂的女孩,就紧紧地绑在她的
腰际,女孩就像下腰一样的悬在半空中,她的脸面对着林老师,死白的皮肤上停留着许多
蛾蚋和飞蝇、蛆虫,在那无数蠕动的躯体里,林老师被吓得一点声都出不了,直得从喉咙
发
‘嘶嘶’的干呕声。
滴答,原来滴答声是女孩口中落下的白蛆掉到了马桶里。
有一只更大的要出来了,就在女尸的喉咙,更大的蛆虫。
全身爆出冷汗,林老师当然不敢再继续观看下去,他手抖,脚抖,全身都在颤抖,撇
下门,也管不了从尸体嘴中伸出的是什么怪虫还是鱿鱼触手,他只管往厕所外跑却滑了一
跤,身上的包包和手机全落在地板上,一回头望,就是那些蛆虫随着巨大母虫般的怪物推
开厕所的门,他赶紧爬起身,也不敢管那些落下的东西了,先保命要紧。
“哈……哈,”哈、哈,绕过楼梯,却看见五楼的厕所的墙角也钻出恐怖的触手和恶
心的虫子,已经铺满整遍楼下的阶梯,林老师吓坏了,想也不想就往顶楼冲去,。
滴答。
“我先打给林老师好了,不然等等教室闹成一团。”
“不行,妳得先帮我想办法对付顶楼的女鬼!”王昱学怒声说道。
滴答。
通往顶楼的路多半是暗的,只有在接近出口那扇门能见到光,林老师慌慌张张,连滚
带爬的往那扇救赎自己的方向爬去,后头的滴答声已变成梦魇,深深植入他的脑海深处。
滴答,滴答。
“天知道那个女鬼是不是看出来我不信任她,她如果有办法弄人上去,那一切就完了
!”
“什么完了啦?”王老师还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只是手上的电话拨通了,却隐隐听见铃声。
在安静的上课时间是多么的清晰,即便很微小。
三人同时意识到铃响的方向,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虽然周围没有任何怪物,门扉里头的厕所也没有女尸,但躺在厕所地板的手机仍就呻
吟著: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然而,顶楼的门此时,也被打了开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