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依然是等开巡逻车的员警来按门铃,我从对讲机的画面看到警察的浅紫色制服后
才下楼。
想到早上要去解剖那位出租车司机,心情就很沉重。司机是中年人,八成有家眷吧?
他们会不会去殡仪馆?我该怎么面对他的眷属……
我一整天只分到这件案子,我以为是因为我看起来魂不守舍,于是对杨组长道:“我
还是可以负责两三件,没问题的。”
“我不是不相信妳的能力才给妳这么少。”他安慰似地微笑说完,接着道:“而是我
看妳会花很多时间和检座开会,陈国政检察官怀疑这一件、前天车站的游民和桥下断手是
同一个凶手所为。”
“喔……那个……是我跟他讲的。”我强调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我把昨晚的电话内容大致说一遍,杨朝安边听边点头,“听起来……那只手的确有可
能是他前一个练刀的对象。不过我认为,他应该跟地检署没有关系,应该是用什么方法改
了号码,是假的。”
“为什么?”我有疑问。
“他都告诉妳他杀了人,如果是地检署的人,会大剌剌地用来电显示吗?他之前都用
公用电话打过来,就是怕被查到,怎么这次不怕了?用地检署的电话号码是要降低妳的戒
心,如果是未显示来电,现在的妳肯定不会接。”
“喔……我怕他是去杀检察官再故意打电话跟我示威。”
“他没事干嘛去杀检察官?而且混进地检署的难度高,检察官又那么多位,还不如跟
踪检察官回家再杀。”
我干笑几声带过,没说陈检好像想追我。都三十好几的老妹了,讲这种话怕被认为往
自己脸上贴金,虽然我也没想要贴那层金。
林亦祥把游民的完整解剖报告给我,看看验过司机的尸体后,能不能找出关联性。我
先看一遍昨晚检验员观察尸体外观的初步报告,再翻开游民的解剖报告。
游民胸部有三处刃器刺伤,分别刺穿左右肺叶与心脏,力道猛烈造成肋骨断裂。穿刺
伤口推测是单面刃的刀具,伤口宽度不一,可能是三把不同凶器。
伤口没有收缩现象,表示凶手让凶器插在死者身上等了一会儿,才拔出凶器,也因此
现场没有大量血液喷溅,只有流出一些,积在胸腔里的还比较多。
我在快速阅读报告时,关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虽然上面显示是陈国政检察官来电,
我接起手机时还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道:“喂?”
“白法医,妳现在要出发了吗?我顺路去接妳。”
我正要婉拒,他又道:“我知道妳为什么不搭出租车了。但搭公共汽车太花时间,反正我
现在也正要过去。”
为了不浪费检座的宝贵时间,我只好接受他的好意。不知是否因为车上还有书记官和
司机,还是陈检察官真的积案太多,他一路上都在看文件,偶尔和书记官讨论事情,没空
跟我说话。
车子开进殡仪馆园区大门时,负责出租车司机命案的许检察官座车也随后进来,他看
到陈检察官只点了点头,没有惊讶的表情,看来他们已经先彼此谈过了。
我走进家属休息室,里面有一头杂了白发的头发束在颈后的中年女子,和两名年纪大
约国高中的男孩与女孩。
“你们好。我是负责相验的法医。”
我深深向他们鞠躬,心中不断向他们道歉,可是却说不出口。许检察官向他们慰问几
句,我们就进入解剖室相验。
死者的遗体暂时没缝上,保持分尸的状态,但各部位已经按照原本的位置排列在解剖
台上。
我对着死者叹一口气,内心请求他的原谅,便开始检查尸块的切口。
尸体被切割成十块──上臂、前臂连手掌、大腿、小腿连脚掌各一对,以及头与躯干
。切口相当平整,凶手下刀没有太多犹豫,要不是那个变态打给我说“这次”他切得比较
好,我可能会认为凶手有医学背景。
如果上次桥下断手也是他干的,断手的切口不只有一个下刀处,而且有显示来回切割
的不平整锯齿状痕迹,表示他当时还没掌握人体骨骼的关节位置,不具医学背景的可能性
很大。
致命伤和游民一样,胸口三个刃器刺伤,伤口也没有收缩,所以又是死后才拔出凶器
。这是当然,那个变态需要出租车,不能让血弄脏车子。
我打开死者的胸腔与腹腔确认有没有其他内伤,再锯开头骨检查脑部与脑膜,蜘蛛膜
下腔的动脉瘤有轻微出血,恐怕死者就算不被杀害,不久之后可能也会中风。
整体确认过一次之后,我从取出的器官中分出肺藏与心脏,和两位检座与鉴识员研究
凶器穿刺角度。
“肺脏和心脏都是斜向左方刺入,左肺角度最大。凶手很可能是从后座伸右手到前方
行凶。”我翻转心脏与肺脏,指著刺入与刺出口。
“昨晚跟车队确认过那辆车的行经路径,车队在凌晨三点接到Y街的叫车电话,死者
载客后车子就开往弃尸地点的山区,凌晨四点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到……”许检察
官看着我,“妳家附近,接着是法医所、殡仪馆,再回到法医所,最后回到弃尸地点。弃
尸地点附近的草丛有大片血迹,怀疑是分尸现场。”
当时的司机果然是那个变态。我不由自主抖了抖。
“所以第一次到山区时就被杀了。”陈检察官喃喃自语般道:“他知道妳习惯叫这家
的车,所以随机杀害司机抢车,再到殡仪馆外面等妳叫车。”
“而且是马上拖下车分尸,不然等凶手再开车回去,尸体已经僵硬了。”许检察官接
著说。
“叫车的人是谁?”虽然没什么希望,我还是姑且一问。
“不知道,是公用电话。早上已经去文申请通联记录,应该可以知道是哪一个公用电
话。”
“公用电话也能查?”我很讶异。
“可以。只是如果那里没有监视器也没用。”
“妳觉得这次的,和游民与断手的关连性如何?”陈检问我。
“伤口和游民的很像,都是三把凶器插著,等人死了一阵子才拔,以免血溅现场。”
我看着他们,“这不是常见的手法,如果警方上次没有透露的作案手法,应该可以排除模
仿犯的可能。”
“也就是至少和游民是同一个凶手。”许检察官思考着,然后望向陈检,“和你的断
手怎么样?”
“共通点大概就是都从关节切开吧。”陈检察官弯腰仔细看切断处,“如果都是他干
的,这次确实切得比较漂亮。”
“分尸会从关节下手的不多,多数都是像猪肉摊一样乱剁。而且他切的手掌都连着前
臂。”我补充道。
“手掌连着前臂,这有什么意义吗?”
陈检察官问我,我耸肩表示不知道,“个人喜好吧?”
“所以他杀了三个人吗……再这样下去就变成不得了的连续命案了。”许检察官看起
来很困扰,问我道:“妳最近还有和什么单位的人频繁接触吗?除了同事之外。”
我的目光交互看了看他和陈检,“就只有陈检……和警方了吧?我连吃饭都得拜托同
事帮我买。”
这样说来,我家里的吐司和麦片快吃完了,我的晚餐要断粮了。
许检看陈检一眼,“自己小心啊,学长。”
“怕这个还能当检察官吗?”陈检一脸不在乎。
许检察官双手抱胸凝视死者,叹口气,“看来只能请妳最近尽量少接触外人了。”
“没用啊,他还不是杀了游民。”我苦恼地发牢骚。
“我们待会儿去X分局再讨论,先把相验做完吧。”陈检察官道:“我有交代便衣在
外面注意可疑人物,说不定他们会有所发现。”
“凶手会来看?”许检察官的眼神有点错愕。
“今天是他指名要我来验尸的,应该会来吧?”我顺便说了昨晚接到电话。
“他要妳来验尸……”许检察官想了想,“那我猜他不会出现。妳和警方关系那么好
,哪有不知会警方的道理?除非他是笨蛋才会自投罗网。”
“说不定真的是笨蛋,他就曾在现场徘徊,才会缠上白法医。”陈检察官认为许检说
他白忙,不服气地反问道:“昨晚你有没有注意,现场有无闲杂人等?”
“哪有空管那个。”许检蹙眉反驳,“而且管制现场是警方的责任。”
他们聊的时候,我照例保存器官切片,缝合尸体,再签了尸体相验证明书,由检座交
给家属好办理后续丧葬事宜。一看到那母子三人,我的心就紧紧揪起来,实在无法再直视
他们的悲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