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布莱恩透过镜子看着自己。满头乱发,眼睛充血,像是他以前在桥下抓到的那些呼麻青少
年。
他又泼了一些水在自己脸上,捋了捋他那乱七八糟的黑发,把帽子带回头上。
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还是闻得到身上的尸臭味,像是鬼魂一样在他身上萦绕不去。
布莱恩走出克莱文警局的男洗手间,回到他那个宽敞但堆满杂物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遮
住了座位背后的窗户透进来的些许阳光,一叠又一叠的文件堆积在角落,长满了灰尘。
布莱恩的桌子倒是井然有序,一个又亮又大的桌牌向外立著,上面写着:“警长 布莱恩
史东”,一台灰色的廉价笔电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烟灰缸则呈现永远半满的状况。
警长把身体陷入又大又舒适的皮椅中,试图让脑子停下来。
老金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把他长满胡须的脸探了进来,“现在还不算太晚。”
“什么?”布莱恩像是这句话电到一样,身体震了一下。
“我说,杰夫还在巴克酒吧等我们,现在去还不算太晚。”
“喔。”警长揉揉眼睛,“天啊,我都忘了。”
“大案件,是吧?老天,克莱文镇几百年没有发生凶杀案了,偏偏是这阵子警力最缺乏的
时候。老维多警长退休之后,警局一直就只剩我们三个人,这要怎么管理这整个天杀的小
镇?”
警长从皮椅站起身,“我想不出来谁会杀了雷恩医师,他人虽然不是很好,但我也没听过
他跟谁结怨,你今天盘问了吉姆威力森吗?”
“没有,杰夫去了,我留在修车厂找证据,我想我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来吧,边走边
讲。”老金抓起置衣架上的大衣,丢给布莱恩。
他们两人穿过前廊,老金锁上警局的门。
三个人影在街的另一侧抽烟,布莱恩注意到是老波曼和他的姪子,老波曼举起手到额头前
向警长致意,警长也向他回敬。
“所以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布莱恩问老金。
“我找到一个雷恩医师的大衣里找到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十字架。”
“然后呢?”
“然后?雷恩他几乎不上教堂的。”老金说,他们穿过马路,跳过一个路上的水坑。
“你觉得那是凶手的?”
“不,这个凶手很聪明,连个指纹都没留下,没理由留下这个东西。”
“这个嘛,凶手难免有遗忘东西的时候吧。”
老金耸耸肩,“可能吧,或许匹兹神父知道谁身上有带这个十字架。”
他们转了个弯,来到了巴克酒吧。布莱恩推开门,一阵热气混合著啤酒香味的空气从门后
窜了出来。
“史东!哈哈!布莱恩史东!”老板史蒂芬巴克用粗哑的嗓音热情的叫着布莱恩。
今晚的巴克酒吧几乎半满,但就算如此,史蒂芬的嗓音依旧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巴克酒吧刻意打造成北方的酒吧气氛(因为老板史蒂芬是加拿大人,他故意在酒吧里制造
一点家乡的气氛,这大家都知道),墙上挂著假鱼标本和鹿角,壁炉里的HD电视播放著逼
真的火焰,除了吧台之外,只有中间一条长长的实木长桌,一群人正靠在上面喝着啤酒。
顾客们看到警长纷纷欢呼著,热络的拍打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布莱恩叫道,“第一
轮史蒂芬请客。”
大家听到这句话又欢呼的更大声了,然后各自回到椅子上聊天喝酒。
“谢啦,布莱恩。”史蒂芬说,“等这间酒吧倒了,我会记得你的恩情,喔对了,你今晚
没有免费啤酒喝了。”他呵呵笑着说。
“当然的,给我烈一点的东西。”布莱恩笑着说,他几乎快要忘了今天下午在葬仪社发生
的事。
他和老金坐在吧台,杰夫身旁的位子,他正专注的盯着啤酒泡沫。
“嘿,杰夫。”老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啤酒,还把一杯南方安逸端到警长前。
“老兄,”杰夫喝了一大口啤酒,布莱恩注意到瓶身标示著“低卡低热量”,“我已经等
你们等了…一个多钟头了。”
“抱歉,老弟。对了,你有从吉姆威力森身上问出什么吗?”警长问。
杰夫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不不不,老大,你知道规定的,酒吧之夜不谈公事。”
布莱恩耸耸肩,仰头喝光了他的南方安逸,点唱机里响起了邦乔飞的某一首歌。
老金开始和杰夫谈起了以前在14街民宅发生的抢案,最后发现那根本就是老吉尔为了保金
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然后老金开始向布莱恩问起他以前在芝加哥的故事。
杰夫的眼神越过布莱恩的肩膀,落到老金身后的位置上。
布莱恩和老金注意到了,几乎同时转过头去,发现杰夫看着的是一个黑发女子,穿着一件
写着“2009华盛顿独立音乐节”的T恤。
“那是谁?”布莱恩压低声音的向老金问道,他对于她的脸完全没有印象,看起来像是汽
车广告里会出现的企业女强人。
“薇琪塔尔森,塔尔森那家子的表亲,好像在纽约刚读完艺术大学。”
“你怎么那么清楚?”
“塔尔森家的儿子是我妹婿,严格说起来我跟这位纽约艺术家有一点亲戚关系。”
“你知道镇上大部分的人都有一点亲戚关系吧?”杰夫小声的加入他们的谈话。
“杰夫,你为什么不要跟她说说话呢?”布莱恩问。
“我?没门。你为什么不去?”
“我?我太老了。”
“老天呀,布老大,你才三十二啊,正是男人最具魅力的时期。”
“他说得对。”老金附和,“自从荷莉离开小镇之后,你就没有再跟其他女人约会过了。
”
“什么时后轮到你们替我担心了?”
“去就是了。”杰夫催促。
布莱恩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薇琪塔尔森的座位旁。
“哈囉,旅行者,”布莱恩尽可能轻松的说,“你一定是新来的,否则我就会记住你的脸
。”
“嗨,我是薇琪塔尔森。”她露出一个笑容,酒已经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点红晕。
“布莱恩史东。”他坐下来。
“你是那个警长,对吧?”薇琪问,“对一个警长来说你会不会太年轻了?”
“这个嘛,”布莱恩摘下帽子,放在桌上,“世事难料,我也没想过我会当上警长,我小
时候想当魔术师。”
“哇,那真不错,不介意露两手来看看吧?”
布莱恩从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把一枚硬币放在上面。他轻巧的把硬币包了起来,把餐巾
纸折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摆在桌上。
然后他倏地伸出手,拨向薇琪的黑色长发,手伸回来时,面带惊喜的用食指和拇指捏著那
枚硬币。
“什么?”薇琪的脸混合著惊奇和困惑,她伸手去拿那个餐巾纸,里面是空的。“你怎么
做到的,胡迪尼?”
“不行,我告诉你的话,世界魔术师协会会派人来把我们两个给处理掉。”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布莱恩,然后仰头大笑,拿着啤酒瓶喝了一口。
布莱恩注意到有人从酒吧外的窗户看着他,那个人穿着大衣,除此之外全身赤裸,皮肤上
还有数不清的伤口。
雷恩医师,死掉的雷恩医师,正从酒吧外看着布莱恩,“什么东西…”布莱恩不敢,也不
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恩医师带着血渍的手放到窗户上,一只手指轻轻敲打着玻璃窗,他的指甲满是泥土和血
块。
他的皮肤还在溃散,双眼是混浊的灰色,没有一丝血色,左眼微微凸出眼窝。他的肠子垂
到膝盖,像是一条缠在肚子上的围巾。
他咧开嘴,开始笑了起来。
即使隔着玻璃窗,布莱恩觉得还是能听到他的笑声。他笑到抽动身子,额头顶在玻璃上,
左右摩擦著玻璃。血从他咧开的嘴里缓缓流出,流淌到他的下巴和胸口上。
“还不算太晚。”他用薇琪塔尔森的声音说。
“什么?”
“我是说,现在请我一杯酒还不算太晚。”薇琪笑着向警长眨眼。
他再向窗户看去,没有人站在那里。
“我很抱歉,塔尔森小姐,”布莱恩捞起帽子,在头上戴稳,“我有事先离开了。”
他匆匆忙忙的跑出酒吧,在街上左右张望,没有看到任何穿着大衣的尸体在附近。
“搞什么?警长,刚刚…”老金和杰夫推开酒吧的大门,跟了出来,“你还好吗?”
“我…我…”警长说不出话,无限个想法和可能在他脑中翻腾。先是葬仪社,再来是酒吧
…
“老…老金?你说的那个…那个十字架,在那?”
“十字架?我把它收在证物柜里。怎么了?”
布莱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箭步朝着警局的方向跑去。
“你觉得他还好吗 ?”杰夫看着布莱恩奔跑的背影问老金。
他耸耸肩。
五、
警长打开警局的门,穿过正中间的办公区(大部份的位子都是空的),跑过后面的走廊,
经过他的办公室和通往地下临时看守所的楼梯,钻到空空如也的储藏室,用钥匙打开证物
柜,手在里面急急忙忙的翻找。
他抓出一个迷你的铁制十字架。
它大概只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上面连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十字架侧面刻了一些小到看不
出来的字。
老金已经把它装进证物用塑胶袋(前警长老维多有时会把它拿来装三明治),布莱恩把十
字架连同袋子一起放进自己的外套内口袋。
他慢慢穿过整个警局,走到街上,重新锁好门。他发现老波曼和他的姪子们还在抽烟。
他跳上自己的车,发动引擎,缓缓的驶离街道。
他开过布朗桥,沿着西侧的树林开,经过了连到郡里的道路,最后来到了克莱文镇的教堂
。
克莱文镇的教堂没有名字,镇民都习惯称它为“匹兹教堂”,因为匹兹神父已经在这里服
务超过五十年了。教堂外观其实和小镇其他建筑很类似,除了外观比较干净之外,最主要
的不同还是那个高高的塔楼。
现在这个时间,布莱恩还挺惊讶教堂还亮着,接着他想起自己很久没来教堂了。
他敲了敲门,转动门把便走了进去。“谁在那里?”一个苍老温柔的声音问道,匹兹神父
从讲台右侧端著蜡烛走出来,“史东警长,我没有料到是你。”
他走过一排有一排的长椅,坐在离布莱恩最近的椅子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本圣经。
“神父。”布莱恩摘下帽子,向神父点头致意。
“所以,为什么上帝把你带来了呢,警长?我记得你很久没来教堂了啊。”
“是啊,大概从高中开始。”布莱恩笑着说,神父也露出微笑。
“现在礼拜天来教堂的人越来越少了,郡里的年轻神父说,他在考虑用网络线上布道,”
他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啊。”
他继续说,“我想,你并不是来这里寻找上帝的,对吧?”
“我在想,请问您有没有看过这个?”布莱恩从口袋中拿出那个小十字架,神父露出惊讶
的表情,接着变成困惑,最后恍然大悟。
“雷恩医师,是吧?这是他的东西。”神父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呀,谁会想去杀害一个
无辜的灵魂呢?”
布莱恩皱起眉头,说:“这是雷恩医师的东西?我以为他不会带这种东西的。”
“他以前的确不会,”神父点点头,“这是我给他的。大概是几个月前,他有一天来找我
,告诉我他很抱歉,想要忏悔,于是后来我给他这个十字架。”
“忏悔?忏悔什么事?”
“警长,按照道理我是不能说的,但是…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不说或许对全镇都有危险…
”神父压低声音,“他开错药给霍格太太,所以霍格太太才会去世。如果你问我的话,这
可能跟霍格先生有关系。”
“霍格?波尔霍格吗?”
神父没再回答,他默默的走到教堂的大十字架下,用一样苍老温柔的声音说:“愿上帝与
你同在,史东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