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翰回到三营后,虽然肚子还空着没有吃早餐,但他并没有进餐厅去用餐,而是一个人独
自坐在吸菸休息区里发呆。
现在刚好是营上其他人用完早餐陆续下餐厅的时间,蔡排从餐厅走出来时看到了独坐的应
翰,问:“硬汉,里面有留你的早餐,不进去吃吗?”
“不了,请学弟帮我收掉吧。”应翰摇摇头说,现在的他感觉不到一点饥饿。
因为被背叛的愤怒感,跟被欺骗的羞愧感,已经盖过了饥饿。
“好吧,我等一下打电话叫其他人把你的份收掉,等等早五查记得集合喔,不要偷偷跑去
‘拨’了!”蔡排说著,一边走回寝室去了。
蔡排的提醒是多余的,因为现在的应翰完全没有半点想要“拨”的心情,他只想要利用集
合前的空档时间,理出个头绪来。现在营上除了应翰之外,只有五个人知道旧三营所发生
的事情,那就是营长,以及那四名公差:柏豪、志宣、端奇跟子维。
在这之中,有一个人就是凶手的帮凶。
应翰仔细想想,凶手应该是已经确认退伍离营了,不然女子不会现身要求其他人帮忙。
如果营长跟柏豪他们当中有人是凶手的话,女子在第一次现身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会指认出
来了。
所以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五个人之中,有一个人正是帮凶,这个人在昨天深夜清理了所有
证据,他帮凶手把遗体挖出来藏到别处,也把血迹清理掉,如此一来,就算报警,警方也
会因为没有证据而不受理。
女子自己更是完全没料到会有帮凶的出现,所以昨天才让应翰做了那个梦,那个梦就是她
求救的呼唤。
但那个帮凶到底是谁?
应翰想到这边时,营长也刚好从餐厅里走出来,他看到应翰坐在休息区,便主动靠近坐到
应翰的旁边,而苦恼中的应翰完全没有注意到营长。
“硬汉,你早上上去后有怎样吗?到底出什么事啦?”营长问。
直到听到营长的声音,应翰才全身一震,回到现实来:“啊,营长好。”
应翰看着营长和善的面孔,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营长在平时确实是个大好人,全营最无害的军官绝对是他,但他也有可能就是帮凶,而且
不是有人常说吗?那些面貌越普通的好人,心里隐藏的秘密就越是黑暗……营长有可能就
是这样的人。
应翰决定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观察看看营长的反应,“报告营长,上面没怎样,所以
麻烦营长再跟值星连长交代一下,派我们五个公差上去挖掘。”
“嗯……”营长抿起嘴唇,伸手拍了拍应翰的肩膀,然后站起来说:“没问题,我已经跟
值星连长说好了,今天就麻烦你们了。”
营长接着往前走了几步要回去营长室,但他却又突然停下来裹足不前,低着头好像在想什
么东西。
应翰看着营长的背影,心里开始起疑了,营长的模样似乎有些奇怪,难不成真的是他吗?
“硬汉。”营长侧身转过头来,说:“有件事情,我跟你说一下,我昨天晚上……”
******
早五查结束之后,值星连长一样请应翰这五位公差到旁边自行集合。
跟前几次的集合比起来,这次的集合特别重要,应翰非常明白这一点,因为这一次的集合
正是揪出帮凶的时刻。
其他四人小跑步来到应翰前面集合,应翰仔细看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四个人的脸色
都带着点不自然,似乎每个人都藏着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应翰心里也有数,那正是找出帮凶的关键。
“嗨,各位,”让其他人在自己面前排成一个班后,应翰问:“你们今天都准备好了吗?
”
“好了,学长。”四个人整齐回答道,不过仍听得出来他们的声音不对劲,每个人似乎都
在顾虑著什么。
“不过今天在出发之前,我有件事情要说一下,”应翰在说接下来这句话时,他的眼睛聚
焦到极致,观察著每个人的脸孔,因为这正是帮凶是否会露馅的关键时刻。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怪梦。”应翰说。
这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在听到“梦”这个字时,原本顾虑不安的表情都转变成了诧异跟吃
惊,好像这个字戳中了他们的秘密。
应翰也知道他们三个会如此吃惊的理由,那是因为他们昨天晚上也都做了同样的梦。
剩下的那一个人,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像是在想:“不过就是梦嘛,有什么好
说的?”
而这个人就是帮凶。
女子让应翰所做的这个梦,不只是她求救的讯号而已,更是标记帮凶的记号。
当帮凶在挖掘她的遗骨时,她让除了帮凶以外的其他人都做了这个梦。
营长最后转身跟应翰所说的话,正是关于梦的内容,细节跟应翰梦到的完全一模一样。
营长跟应翰都梦到了同样的内容,而现在经过验证后,证实只有一个人没有在昨晚梦到女
子的求救……
“柏豪,”应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柏豪,“你还好吗?你昨天晚上应该没夜哨吧?看起来
怎么这么累?”
“没事啦,硬汉学长,单纯睡不好而已。”柏豪笑笑着回答。
“你有梦到什么东西吗?”
“没有耶,我昨天几乎没做梦。”柏豪扭了扭脖子:“昨天我睡得很糟,一直睡着又醒来
,脖子到现在还很酸。”
“是吗?”应翰转向排在最后一个的志宣,“志宣,你昨天晚上梦到了什么?说出来给我
听听看可以吗?”
“咦?”突然被点到的志宣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他先迟疑了一会,再看了身边站着的其
他人后,问;“硬汉学长,你真的要听吗?”
“没关系,不然我先说我梦到的吧。”
应翰开始述说关于昨晚那个恐怖的恶梦,随着他一字一句的出口,子维、端奇跟志宣的嘴
巴也越张越大,这种表情也证明了应翰的推测,他们梦到的内容跟应翰的完全一致。
而柏豪的表情却是越来越铁青,或许在他的心底应该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应翰说完之后,那三个人的嘴巴终于阖上,接着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抢话。
“硬汉学长,怎么你的梦跟我的梦完全一样?”志宣。
“啊?你也梦到了?”子维。
“你们都梦到了吗?我昨天晚上还因为那个梦吓得不敢再睡下去了耶……”端奇。
三个人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只有柏豪沉默不语。
“其实,我今天早上也是被这个梦吓醒的,醒来之后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做这
个梦呢?”应翰的眼神又回到柏豪身上,“接着我就跑上去旧三营看了,至于我看到什么
画面……柏豪,你应该很清楚吧?”
其他三人这时也听出应翰这几句话有其他意思,他们诧异地看向柏豪跟应翰两人,子维问
:“硬汉学长,你早上过去旧三营看到了什么?”
应翰还没回答,柏豪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硬汉学长,我可以跟你私底下谈一下吗?”
“现在吗?”
“对。”柏豪不甘示弱,正面迎击应翰。
“嗯……”应翰对着子维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三个先到旁边去。
子维等三人也不敢再多说话,便一起退开到营集合场的最旁边,而其他连队这时都把公差
勤务分配完了,整个营集合场上只剩下柏豪跟应翰两个人。
应翰也不想再多废话,一开口就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柏豪不回话,而是从迷彩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包信封,递到应翰面前。
应翰对柏豪的行为感到不解:“这是什么?”
“本来今天我是打算到旧三营以后再把这一包拿出来分给大家的,不过既然硬汉学长你这
么早就决定把话说开,我就直接把东西给你好了。”柏豪又晃了一下手上的信封,“这里
面的,是你跟其他三个人的份,你们自己再分吧。”
“柏豪,你到底在胡扯什么?”
“这是凶手给我们的封口费啊,你还不懂吗?”柏豪将钱越递越前面,最后直接将信封袋
拍到了应翰的胸口上:“这些钱收起来,大家分一分,这件事就到此算了,反正证据我都
处理掉了,没东西可以查了。”
“你知道凶手是谁?”
“当然,当我在旧三营看到那个女人化成一滩血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谁了。”柏豪嘿嘿笑
了一下,说:“在去年的恳亲会上,我虽然被派去当交管,但我们会轮流到营站休息,我
坐在营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人’牵着那个女人往旧三营的方向走,我以为他们
只是上去啪啪啪,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了那个女的。”
听着这番话,应翰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原来柏豪一开始就知道凶手的身分,却一直瞒着大
家,“你知道谁是凶手,却没跟我们说,反而是跟他勒索要钱?”
“当然啦,我就是在确认钱汇进户头以后,才在昨天半夜溜上去旧三营把证据跟尸体处理
掉的,还顺便去营站的提款机把你们的份一起领出来了。”柏豪说著,但是眼看应翰没有
想拿信封的意思,便把手收回来,问道:“硬汉学长,你是打算继续查到底是吗?”
原本,应翰是有无论如何都要把凶手抓回营区制裁的决心的,但现在他动摇了,因为他没
想到身边最要好的学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尽管应翰的意念已经在动摇,但他的嘴巴仍下意识地问:“所以……凶手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柏豪哈哈一笑,说:“学长,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了,又怎么可能把他的
身分告诉你?如果你是要问我把尸体藏到哪里去了,我也一样无可奉告,这件事已经结束
了,就这样。”
柏豪说完后,就准备把那袋装满钞票的信封硬塞到应翰的口袋,但应翰却直接出手拨开。
看到自己的手被拨开,柏豪苦笑了一下,说:“硬汉学长,你就不要再装清高了啦。”
柏豪往前站了一步,整个人更逼近应翰,然后问了一个赤裸裸的问题:“学长,我问你,
你为什么会想签下志愿役?”
为什么会想签志愿役?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很简单也很单纯,但现在的应翰却不知道该如
何回答。
“应该跟我一样,都是为了钱吧?”柏豪用鼻音冷笑了一声,继续说:“我的状况你应该
也知道,我是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才签下来加入国军的,那你呢?你也是为了收入才签的
吧?嗯?”
应翰的确知道柏豪的状况,柏豪在入伍前因为个人因素,在外面欠了一笔债,虽然现在他
有靠着职业军人的稳定收入慢慢在还,但有时候银行的催缴人员还是会打电话到安全士官
桌找柏豪。
那应翰自己呢?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加入志愿役的?为了一个月四万多的稳定薪水吗?还是
……
“学长,你可别说什么报效国家、服务人民之类的屁话,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柏豪也
知道应翰心中的矛盾,他直接把这点戳破了:“我们被困在这基层的鸟单位,整天作假资
料所服务到的只有那些狗官,你我都一样,我们会选择留在部队里面为的就是钱,不是吗
?”
柏豪又把那包信封拿起来,在应翰面前展示著,“我们就当作没这件事,把钱分了,只要
我们闭嘴不乱讲话,这件事就算我们退伍几十年后都不会被查到的。”
应翰看着那包信封,在那个一瞬间,他的手确实有一股冲动,想将那袋信封拿过来收下。
会签下志愿役的官兵,九成九以上的原因都是为了稳定的收入,这是绝对的。不管他们在
军中做的事有多狗屁倒灶,不管被无脑的长官无理取闹多少次,每个月领到薪水时,总是
想着:“有领到钱就好了,要忍耐、忍耐,反正时间到就退了……”
为了养家活口,基层官兵不得不忍。
这就是每个月固定会发生在志愿役官兵身上的戏码,这戏码此刻也在应翰的内心里上演着
。
忍耐,把钱收过来吧,把这起冤案放到一旁,让她就此沉睡在成功岭上。
但同时,心底却有另一种声音在跟应翰说,不可以拿。
如果拿了,你就没资格穿身上这身军服,也没资格配有你的官阶。
甚至没资格当一个人。
“柏豪……”应翰终于开口。
柏豪的眼神一喜,因为他心里早已笃定,应翰绝对会接受这笔钱的。
“我觉得等你退伍以后,很适合到对岸去当匪谍。”应翰将眼神转离那包信封,锐利地瞪
著柏豪:“毕竟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是吗?”
柏豪原本喜悦的眼神瞬间消失,应翰的回答扎扎实实地打了他的脸,柏豪将信封缓缓收回
来,两手一摊:“所以学长是不接受囉?”
“我不接受,而且我还要把凶手查出来。”应翰说:“告诉我,凶手是谁?”
“学长,我可不是傻子。”柏豪指著自己的头脑,用手指转了一转,“只要我什么都不说
,你就什么都查不到。”
柏豪接着看向在营集合场最旁边的子维等三个人,他们正用相当忧虑的表情看着这边,这
三个人想必很好奇应翰跟柏豪间的谈话内容吧。
“既然学长你不配合,那我只好把这笔钱让给学弟他们了。”柏豪把信封袋在手上拍了一
拍。
“那营长呢?你也打算用这笔钱拉拢他吗?”
“哈,那个猪头军官,我根本不担心他。”柏豪先露出鄙视的眼神瞄了一眼营长室后,说
:“学长,在部队里面尝试一个人硬干是最蠢的行为,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很清楚。”
“那为何还要执意做蠢事呢?”
“做蠢事的是你。”
应翰话中的意思,柏豪听出来了。
“嘿,等著看吧。”
柏豪拿着信封转身朝子维他们走过去,应翰则是远远看着。
柏豪走到他们面前以后,先在他们面前展示著信封,又秀出了里面可观的现金,然后开始
谈话,至于对话内容,应该就是应翰刚听到的那一套。
要嘛收钱闭嘴,要嘛就是跟应翰一起装清高自以为能抓到凶手,他们会选哪一个?
子维,志宣,端奇,他们三个都是义务役,军队对他们来说只是区区一年的简短经历,月
薪只有少少的一万出头(士官),他们入伍不是为了钱,而是不得不尽的国民义务。
从入伍的出发点来说,他们三个跟柏豪有着很大的差异点。
也因为这个差异点,应翰早早就猜到他们的谈话结果了。
果然,柏豪跟他们三个人的谈话看起来不甚愉快,柏豪最后将信封收起来,对着三人态度
凶狠地讲了几句话以后,便走回营舍里了。
柏豪的离开,也代表着正式的分割。
“怎么样了?”在柏豪离开后,应翰走到了三人的面前,问:“怎么没有接受柏豪的提议
?有大笔的钱可以拿耶。”
“那硬汉学长你呢?怎么不接受?”子维反问:“我记得学长你不是因为家境问题才加入
志愿役的吗?”
“职业道德什么的,还是要遵守一下吧。”应翰抽了抽鼻子。
其他三人都发出了一阵轻笑。
“硬汉学长,你不愧是我们最欣赏的志愿役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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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用语小教室:
拨,就是摸鱼、爽的意思。
在成功岭上,如果听到班长说:“我要去拨了。”
就是代表他要去休息去爽了。
或是形容一个人很“拨”,就是代表这个人很爱偷懒的意思。
这个形容词在各军种略有不同,阿摊曾经听说,海陆就是用“刷”来形容。
例如“你的单位刷不刷啊?”就是“你的单位爽不爽啊?”的意思。
那么返营,下礼拜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