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响起琴声。
新法规规定,当音乐声响起,就像阳间学校的下课时间,城中的罪魂可以暂时停下刑
罚,让灵魂的苦痛止歇一会。
朱何带魂下阴曹,总会在城中驻足听曲。他听得很专心,连有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
有发现。
“程朱何。”
“啊?是!”朱何不知道陆判什么时候来的,差点像被押上堂的罪魂跪下,被皮鞋踹
了一脚才冷静下来。
“明天有空吗?”
“是,有什么事要做,请你尽管吩咐!”朱何立正站好,听候陆判差遣。
只是他想错了,这回不是工作。
“下班后,去喝一杯。”陆判提出私人邀约。
隔天,朱何工作结束,特地跑回家,换上特别用书本压平的黄衬衫,来到陆判和他约
好的街口。
因为他穿的像条香蕉又捧著一束小白花傻笑站在路边,来往的路人都特别绕过他。
朱何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只能去看旁边小吃店的时钟确定时间。
七点整,时钟咚个一声,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朱何回过头来,不知何时,他身旁已经站着一名西装男子,就是他们单位的承办人、
细心指导他的陆专员,单手拎着一袋生鲜。
朱何忍不住笑开:“陆先生,你好!”
对方才要回话,朱何又热情抢拍。
“你下班经过这里吗?好巧,我在这里等人。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大哥,要请我喝酒喔
!”朱何都没想要掩饰一下,开心得半死。
陆专员盯着朱何,一字一句清晰回道:“敝姓陆,名盼,表字观,人称我陆判。”
“啊?”朱何张著嘴,怔怔盯着陆判眼镜下那张因为劳累过度而嘴角发炎、冒着痘子
、挂著两轮黑眼圈的脸,“可是不一样……”
朱何在阴曹见到的陆判,比在人间和他面对面站着的陆判,除了眼镜和西装,根本不
是同一个人。
陆判不想在大街上解释他阴阳两个面貌的原因,催促道:“我订了位子,快进去。”
“好……”朱何呆呆跟着陆判走进一旁的小吃店。
陆判叫来老板娘,告知他有预约。老板娘笑着说,早就给陆先生留了位子,亲自将陆
判和朱何带去帘子后的包厢。
“这里好像人家家里的厨房。”朱何好奇地张望,有瓦斯炉还有冰箱。
“就是我家厨房啦!”老板娘呵呵笑着,朱何觉得她笑起来好像某个熟人。“前面是
店,后头是我住的地方。有次陆先生来没位子,我请他进来坐,之后这里就是他专属的贵
宾席。”
“阿姨,炉子借我。”陆判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
“好好好,冰箱的菜也可以拿去煮。”
“不用,我有自备食材。妳把酒端来就好,不用特别招待我们。”
陆判从袋子里拿出保鲜盒,先摆出三道小菜。
小菜很开胃,朱何越吃越饿,只能痴痴等着陆判上主餐。
陆判热好油锅,蒜头爆香,把醃好的排骨放下去煎。这让朱何几乎要暴动了,怎么可
以这么香?
朱何没有忍耐太久,陆判手脚很快,不到十分钟,摆上三菜一汤,完全是应付下课后
饥饿孩子们的妈妈等级手艺。
老板娘端著酒和酒杯过来的时候,朱何正捧着白饭,等陆判剪排骨给他。
“真是个好男人。”老板娘忍不住赞叹,阴间众鬼也这么认为,“陆先生,你有女朋
友吗?”
“关妳屁事。”陆判臭脸以对,似乎相当厌烦这个问题。
“啊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我女儿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想介绍
给你。”
“不要。”陆判直接拒绝。
老板娘像是没听见陆判的话,兴冲冲跑进屋内,拿出一只相框。
“这是我女儿,你们看,很漂亮吧?”
朱何连排骨都忘了咬,发傻看着照片里灿笑的俏丽少女,竟然是他认识的“人”。
小蝉说过她家里开小吃店,原来就是老板娘的女儿。
“她……”朱何差一点问出口:她已经死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笨蛋。”陆判一脸嫌弃。
“她是不太会唸书,朋友很多就是了,和谁都好,没有人不喜欢……”
老板娘哽咽笑了笑,要把相片收回放好,陆判却伸手抓住相框。
“陆先生?”
“妳不是说要给我当女朋友?我请她喝一杯。”
老板娘有些犹豫,但还是把女儿的照片留给陆判和他带来的憨厚小帅哥。
陆判手指抵著少女的脸,轻轻划了两记。等陆判收回手,朱何看照片中的少女好像成
熟一些,更像小蝉在阴间的模样。
“都是个大女孩了,一点自觉也没有,动不动就跟人勾肩搭背,来向我提亲的傻子都
踏破偏厅门槛。”陆判虽然嘴上骂着,但朱何看得出来他对小蝉的疼惜。
小蝉向朱何说过她的当鬼经验:一不小心死掉了,又被阎王乱判去枉死城,她为了回
去看妈妈一眼,拼了命地逃回阳间,在人世过了一段孤魂野鬼之超级悲惨的日子。
因为她实在太会逃跑,陆判上天下地找她好几个年头,好不容易才把她五花大绑抓回
阴曹。
小蝉说,她不是公主什么的,只是陈记小吃店的女儿,但陆判前辈却从来没有打算丢
下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孤女。
所以小蝉发下心愿,她要用死后的一辈子报答陆判前辈,直到前辈得到幸福为止。
朱何有感而发:“你是来帮小蝉看她妈妈过得好不好对吧?”
而且听老板娘对陆判尊敬的口气和好感,可以猜出他先前应该帮过老板娘不少忙。
陆判没有否认,从公事包拿出一支旧手机。
“我已经把号码存进去,有事打给我。我再说一次,不用怕给我添麻烦,知道吗?”
朱何发怔看着手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人是模仿学习的动物。你经常接触自杀的亡者,生活遇到难题,容易倾向用死来解
决。”
朱何会意过来:“你担心我去自杀?请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陆判沉着眉眼,从胸口凭空掏出一本黑色线装簿子。
“这是我记录亡者生平的本子,人们多叫它‘生死簿’。由于阴阳两界时空些微的扭
曲,本该是时间点在后的统整,却提早出现。自古道巫对这种阴阳物理法则的偏差,称作
‘鬼通’,意思是鬼物可以预知阳间事。”
陆判打开本子,朱何看每一页都写了好几段,但陆判翻定的那页却是大半空白,只简
单写了一句话。
──朱何,亡于今夜,得年十九。
一名自杀的女老师送来安乐医院,几天后,医院里的清洁工跟着自杀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清洁工为什么去死,也没有人在乎。
──数月前,陆判站在安乐医院打开生死簿时,朱何仍是在里头收垃圾的清洁小弟,
浑然不觉将至的命运。
陆判立刻着手计画,在既定的日期来临前,把朱何带离安乐医院,给他改了名字,意
图瞒过上苍的眼目。
“你的恩师姓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改姓程。”
朱何虽然换了一颗好脑子,但一时间也无法消化陆判三言两句交代的复噪声息。他只
接收到其中一点,陆判想要告诉他,他顶着的程姓不是代表抛弃他的阿叔,而是程老师的
关系。
“虽然上天向来不把下贱人放在眼里,但哪怕祂哪天兴致一来,要把脱离祂掌控的你
追杀到底。我初始只想让你藏身在死者之间鱼目混珠,让你担任阴差并非本意,但你既有
鬼缘,不如将你带入亡冥比较保险。”
朱何回想起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事,从换工作开始。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这个人缜密算计的安排。
陆判又说:“只是阴差义务远多过好处,看见的悲苦甚于人们的笑容,等同你一生没
什么好日子可过。”
“我本来就没有好日子过。”朱何打断陆判的话,当他越来越明白他仿佛重生一般的
人生都是因为谁,几乎无法克制情绪:“所以你今天找我出来吃饭,是想亲自确认我会活
著?”
“只怕万一。有我在,没有谁动得了你。”陆判仍是一张冷静理智的面容,好像他所
作所为只是公事公办。
“你这么做不会有事吗?难道不会被惩罚吗?”朱何很害怕,那个盛怒的阎王还有陆
判口中操控所有人的“上苍”,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而去对付陆判,该怎么办?
陆判没有回答朱何的质问,只是用骨感的长指晃了下空酒杯。
“我死了很久的时间,向来听从宿命的安排,没有怀疑过自己亲手写下的命数。直到
我重新活过才真正思考起来,或许我过去抵死遵从的规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世间没有
绝对,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一个人的幸福又怎么会比不上维持轮回的秩序?”
朱何流着泪,他何德何能,为什么可以得到这人不惜代价的眷顾?
“常人不容易挣脱命运,宁可烂死在原地也不肯改变,你却做到了。程朱何,干得好
。”
“谢谢……真的谢谢你……”朱何哭得不能自已。
陆判为朱何斟上一杯酒。
<卷一.朱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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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连载没遇到通灵王大战,超幸运!
能写完这个故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谢谢大家给我加持~(合手)
我接下来工作要换单位,要全力去适应新环境,请不用太想我。
再次谢谢诸位亲亲的厚爱,有缘再见了~
林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