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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以豪终于赶回与姚医生约定的老地方。
他颤抖著,不肯置信地看着大开的门。姚医生是不会犯这种粗心的错误,这更像是某
种宣示。伫立门口的他不敢踏入。不是因为畏惧可能的埋伏,而是不愿面对接下来可能目
睹的景象。
“为什么这么刚好,有出租车经过?”凯莉说的话盘旋在脑,已经成为挥之不去的梦
魇。
于是以豪扔下凯莉便跑,当然不见那台出租车的踪影了。他发疯似地在马路狂奔,撞
开路人,盯着车流中的每台出租车。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姚医生。
以豪去电得到的只有绝望的响铃声。无人接听。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手机电量
耗尽,他都没有听到姚医生的声音。
惯见的城市景象忽然变得无比陌生,以豪在绝望中失去辨认事物的能力,他只能一直
跑。汗水溼透了背脊,脚跟开始疼痛。
他没有停下。
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以豪来到约定的老地方。现在,晨曦透过落地窗映照入室
。他望着无数书堆,这些像是沉眠未醒的活物,安静地、不带一点声响地蜷伏。
那张数度与姚医生缠绵的沙发上搁著一本翻开的书。以豪发出疲惫的喘息,屋里有熟
悉的味道,漂浮着淡淡的姚医生惯用的香水。
他走向沙发,手指按上摊开的书页,那里有姚医生亲手折下的一角。他轻触著,想像
姚医生指尖的温度,想像她每次温柔的爱抚。
以豪闭眼,同时盖上书本。再次睁眼时,他终于展现出某种决意。不再停留,像不再
畏缩的临刑的囚犯,大步走向房间。
推开半掩房门,然后他看见了。在那里,就在那里。
姚可麟平躺在双人床上,身子盖著黑色的羽绒薄被。她闭着眼睛,安祥得像落入沉睡
的美梦。柔软的长发压在身后。以豪记得将手指伸进发丛时的触感,总是滑顺的,而且诱
人。
他喜欢她在上面时,长发总是顺着肩头垂落,发丝会搔着他赤裸的胸口。她亦是完全
裸露。这样会痒,有时候他会忍不住笑。她也是。
然后她会移动手臂,将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作支撑,更加使劲地摆动。而他扶着她的腰
,那里没有一丝赘肉,她的身躯就是如此完美,是神造的礼物。他跟随她,由她带领进入
她的节奏,一次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挺起。
她是他的全部,而他将全部献给了她。那对掌心逐渐发烫,从微张的唇里吐出带有花
香的气息……他喜欢看见她迷濛的眼眸有他的倒影。
但她是不会这样入睡的,她从来不将头发枕在脑后。
以豪缓步走近,仿佛脚拖着沉重的枷锁。
“姚医生……”他轻唤,尾音无法克制地颤抖、上扬。
姚可麟依然是那样安祥,但是没有回应他。
以豪跪在床边,伸手抚摸姚可麟的脸庞。她的脸像夏天的溪水般冰凉。
“我回来了。”以豪搂住姚可麟的肩,身子探前,轻吻她发白的唇。
在那股优雅的香气之中,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冷味。以豪明白那是什么。他离开
她的嘴唇,头抵着她的脸颊,搂紧她的肩。像要将姚可麟纳入自己体内般用力地、不顾一
切地搂紧。
他蹭着她,不断摇头。“不、不、不!”
现在的以豪是个失去伴侣的男人,亦是失去依靠的孩子。他无助得不知所措。灵魂深
处发出痛苦的呐喊,可是他的肉身没有吼叫,只有不停呼唤她的名:“可麟、可麟……”
然后又改口叫着:“姚医生……”
他挣扎着爬上床,要就这样永远跟姚可麟待在一起。他要抱紧她,就这样不分开了、
不分开了。不会再有陷阱、没有圈套,没有人会害她、没有人可以再夺走她。
谁都不可以夺走他的姚医生、他的可麟。
可是当以豪掀开黑色的羽绒薄被时,残酷的画面终于令他放声嚎叫。
姚可麟赤裸的身体布满一道又一道狂乱的拓印,湿黏的血污有红有褐有黑,爬满她的
乳房跟大腿。她的双臂被平放,就像要让被掏空的腹部成为焦点似的。
这种过份展露的恶意,让以豪痛苦地抓脸,抓出几道破皮红痕。
他不能想像姚可麟是怎么承受这些的。然后,他终于注意到墙角垃圾桶的异样,桶盖
没有完全密合。他拖着毁坏似的躯体,强行逼自己确认。
在走向垃圾桶的途中,他看见地毯暗藏的细密血迹。
以豪掀开垃圾桶,几乎是同时,他就这样跪倒,任凭膝盖直接撞击地面,发出结实的
碰撞声。可是他不痛,原来灵魂死去,肉身亦等于消灭。
桶里是成团红色的黏糊物体,是人类的器官。
以豪抱着垃圾桶,嚎啕痛哭,无法止住的豆大眼泪混入血中,晕开。模糊的视线中是
模糊的红。他多奢望这是恶梦,是脑内出错的妄想。
以豪抹掉眼泪,回首望向双人床,无法克制地发出惨叫。他紧咬著牙,无法止住啜泣
,又用力地搥著墙,手掌红肿瘀血,可是这点痛楚不足以转移失去姚可麟的悲伤。
他需要足够的疼痛,或是……施予某些人足够的疼痛。
以豪缓慢站起,返回姚可麟的身边。他露出僵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微笑。他闭
目亲吻姚可麟的额头,再次咧嘴展露违和的表情。
“姚医生,我要离开一下。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姚医生,餐后的甜点你想要搭配什么?最近我做水果塔很顺手,很想让你尝尝。还
是要奶酪?我会为你把表面的焦糖烤得脆脆的……”
以豪哽咽。眨眼的时候泪水跟着滑落。他粗鲁地抹掉,收敛笑容。
“我要用杰克会的心脏来当餐桌的摆饰。这件事你不许反对,就这么说定了。”他再
次弯身亲吻姚可麟,眼中仍含泪。
“我很快回来。”
*
又是加班的夜晚。
昏沉的晓君骑着二手机车,饱受摧残的老旧引擎不断发出哀鸣。她又何尝不是身心俱
疲。现在唯一的念头只剩下睡觉。
她好想睡,希望可以像植物扎根在床,永远不要离开被窝。
可惜为了应付明早的会议,手头还有几份文件需要整理,今晚又不知道得折腾到几点
才能睡觉。睡眠时间被剥夺就算了,更要命的是不到几个小时又得起床上班,变成一种灾
难般的无穷轮回。
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变成一滩腐臭的死水,飞满无数恶心的苍蝇。到底什么时候才
能摆脱这种快逼死人的社畜生活?
如果投胎可以选择,下辈子她一定要当酵母菌。她查过,酵母菌的寿命不长,应该很
快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掰掰。
注意力涣散的晓君才刚转进小巷,就差点跟来车对撞。她紧急煞车,险些撞上路旁的
电线杆。对方是个没戴安全帽又逆向行驶的屁孩。
“喂你这人怎么骑车的啊!”晓君气得大骂。
“凶屁啊,呛三小啦!”屁孩虽然身材干瘦,但充满唯我独尊的天不怕地不怕勇气,
当然不甘示弱地转头回呛,然后大催油门扬长而去。
晓君气得牙痒痒,瞪着屁孩的BWS的车尾灯化成一道急速的红线。她注意到巷口外的
交通号志是红灯,但屁孩充分展现舍我其谁的霸气,义无反顾地与爱车BWS冲上马路。
尖锐的煞车声传来,然后是碰撞的巨响伴随碎裂物纷落。听起来像是破碎的车壳。叭
叭叭叭叭叭!混乱的喇叭声也撞成一团。
晓君扬起一抹微笑。虽然屁孩好像有点可怜,但她还是吐吐舌头:“活该。”
因为这段小插曲,晓君的厌世念头一扫而空。很快地,她便惊觉刚才的想法有多可怕
,原来过劳的工作压力加上睡眠不足,会让人变得如此消极愤世。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甩甩头,试着把这些负面情绪摆脱掉。别想太多,真的受不
了就离职吧,命留着比什么都重要。当然也比看上司脸色重要一亿倍。
她重新调整安全帽,放慢速度行进。反正都快到家了,不用特别骑快也行。看开之后
,她才发现深夜凉凉的微风很舒服,忍不住想要去买冰啤酒,回家配着工作喝。反正睡眠
的时间一定不够,不如让清醒的时间过得爽快。
于是晓君就这样经过返家的转角,继续笔直前进。
迎面一台黑色休旅车驶来,挡住晓君去路。
“怎么又一台逆向的!现在的人开车都顾著自己方便就好吗?”忿忿不平的晓君按了
喇叭。
黑色休旅车闻风不动,没有要倒车离开的意思,气得晓君又猛按几次。
“林晓君?”黑色休旅车的驾驶突然探出头来。
那是个留着俐落短发的男人。不对,晓君定睛细看,确认那驾驶是女的才对,因为模
样过于中性,加上夜晚视线不清这才错认。但是最令人起疑的是为什么对方知道她的名字
?
晓君相当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看来我没弄错。”那名驾驶拥有过份的从容,摆明别有用意,如引线燃起晓君的不
祥预感。
晓君想起十年的警告,于是不作多想直接扭转机车的龙头,催动油门往反方向逃亡。
逆向的她逃没多远,巷口另外又有小客车驶入,就这么堵死去路。抢快的晓君不得不
紧急煞车,差点一头撞上挡风玻璃。小客车的驾驶摇下车窗,愤怒的叫骂挟著连按不停的
喇叭。
晓君仓皇回头,那台不善的黑色休旅车已经顺势堵住另一端去路,晓君被前后包夹在
巷中。
她稍一犹豫,立刻弃车逃跑。
“小姐,你的车!移开啊!”小客车驾驶瞠目怒喊。
晓君顾不得对方的咆哮,慌张挤过巷内乱停的机车与小客车之间的仅有缝隙,往大马
路跑去。
这些人找上门了,那么十年呢?他现在怎么样?晓君忍不住挂心,却连拿手机确认的
余裕都没有。因为黑色休旅车的驾驶已经下车,是杰克会的凯莉。
凯莉拥有媲美模特儿的长腿,矫捷更胜笨拙的晓君。她轻易地踩跳邻近机车座垫,就
这么一跳一跨逼近晓君身后。
“Mother fucker.”副驾驶座的家伙接手驾驶休旅车,这个面目不善的外国白人冷冷
地朝着面对面的小客车竖起中指。
他有着先天优势的立体五官,尤其是显眼的鹰勾鼻。鹰勾鼻用力一踏,休旅车迅速倒
车,留下看傻的小客车驾驶。
跑出巷口没多远的晓君突然从身后遭受重扑,被凯莉擒抱倒地,双肘连带擦破流血。
凯莉的动作极快,转眼间便将晓君的双臂反扣在后,还将晓君的头强压在地,屈辱地紧贴
满是泥屑的柏油路。
“最好不要反抗,会受伤的。我不是很会拿捏,通常是直接折断手。”凯莉提醒之余
,手上的力道又加大几分,晓君的双臂紧绷疼痛,有股剧烈的压迫感。
“十年呢……他怎么样了?”晓君忍痛问著。
“你在问陈奕迅的歌?”凯莉故意装傻,然后发出轻松的笑声。“我知道你在说谁。
没事,至少目前为止还没事。不要担心他,你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凯莉的手掌故意左
右转动,害晓君的脸颊摩擦柏油路面,又增添几道新伤。
“绑架我也没用,我跟十年没有交情。拿我要胁他没用。”晓君慌张嚷着。为什么…
…又遇上这种事?她无语,恨自己拖累十年。
凯莉失笑:“你的顺序搞错了,现在撇清来不及了。”
在凯莉取笑之间,黑色休旅车在路肩停下,拎着铁链与手铐的鹰勾鼻下车。
当鹰勾鼻粗暴地把捆绑后的晓君拖进后座时,凯莉顺手点烟,在一边悠闲地旁观,还
能打趣地调侃自己。
“我好像快变成绑架的行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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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全部,而他将全部献给了她。
就这样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