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冯初不敢置信的低呼,“你还这么年轻,你的妻子应
该也很年轻……”
“我结婚得早,刚从大学毕业,就和青梅竹马的妻子结婚了。”想
起与亡妻相恋的往事,郑汉举的眼里微微泛光,“结婚了两年,却一
直没有孩子,我们夫妻一起去了医院检查,才知道是两人的身体都各
有问题。医生劝我们不要抱期望,但是我的妻子不愿意放弃。我们花
了快两年的时间,反反复复的做人工受孕,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连
医生都说这简直是奇蹟。”
回想起儿子,郑汉举扬起唇角,露出从嘴角直弯到眼底的浅笑,“
小暄很聪明,不管我和妻子教他什么,总是说过一次他就记得了,才
六个月大,就能见人就叫得出名字,阿姨婶婶舅妈,叔叔伯伯舅舅,
他也都能分得一清二楚。我和妻子所有的亲友都很喜欢他,总找著各
种理由到我家来看他。小暄两岁半时,因为我当时刚升职,忙得不得
了,妻子又希望重回职场,不得不把他送到托儿所,没想到竟然就这
么无辜送命了。”
冯初皱起双眉,“犯人为什么要去托儿所纵火?”
“犯人是托儿所老师已经分手的前男友,纠缠着想复合,但是女老
师一直不同意,还为此搬了数次家躲避。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到托儿
所纵火,想烧死她。”
“那个男人真是太可恶了!”冯初问道:“那个纵火杀人的人,应
该判了重刑吧?”
郑汉举露出一抹苦笑,“他纵火时喝得酩酊大醉,我同事抓到他时,
都还带着一身酒气。法官认为他因为情伤而沉迷于酒精中,酒精中毒
造成神智不清,所以从轻量刑了。”
冯初听得蹙紧眉,“如果同情酗酒杀人的人,那么警察又何必辛辛
苦苦的抓酒驾?”
郑汉举叹了口气,“所有的受害者家属都无法谅解。只是我们谁也
想不到,因为外出去缴水电费而逃过一劫的女老师,觉得是自己害死
了无辜的孩子们,为此得到了严重的忧郁症,事发不久后,就在房里
上吊自杀了。犯人听说此事,竟然也自杀了。”郑汉举叹了口气,“
我比较熟识的几个受害者家属,私下跟我说,原本以为犯人死了,他
们心里会好过点,但是没想到犯人真的死了,却反而觉得……不知道
该恨谁了,好像生活失去了活下去的重心……而且不管犯人是生是死,
孩子都是永远回不来了。”
冯初听得心里恻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原本以为失去孩子,已是我所能遇到最糟的情况了。没有想到
还能有更糟的情况。”
虽已是数年前的事,但是伤痕划得太深,时光仍磨不去鲜明的痛楚
记忆。
郑汉举以为自己能平静的诉说,但是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的哑了声
音,花了片刻才能再开口,声音却透着丝,粗砺的轮石刮磨过声带,
绽血的瘖哑
“我和妻子花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稍能释怀丧子之痛,妻子工作
的银行却在此时遭到抢劫。她自愿代替一名孕妇做为人质留下,我和
同事们跟歹徒交涉失败后,歹徒挟持我的妻子开车逃亡,我们也开车
紧追在后。追逐时,歹徒的车子撞上了护栏,他大概是想煞车,却慌
乱中错踩了油门,休旅车从二十几公尺高的高架桥上翻滚而下,我的
妻子就这么丧命在我的眼前。”
冯初跟着郑汉举的描述,想像著当时的情景,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
组织文字的能力。很想说些什么安慰郑汉举,却觉得不管说些什么,
都显得轻狂。
“我办完妻子的丧事后,开始拚命加班,下了班也不回家,就睡在
所里,只要一有案件,就起身帮忙,为的是让自己忙得累到什么都无
法想。若是不工作,我就会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些事?为
什么他们都走了,却偏偏留下我还活着?失去了他们,这个世间,还
有什么是值得我认真活下去的意义?”
虽然已是往事,但是这么听着郑汉举语气没有激烈起伏的低语,冯
初仍是强烈感到字句间留下的绝望余韵。“你的同事们应该非常担心
你。”
郑汉举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他们常两三个人围上来,硬架着我
去休息,也不只一次跟我说,如果需要聊聊,大家都愿意听我说。”
郑汉举叹了口气,“我非常感激他们,但是却走不出痛苦。平日就很
照顾我的学长,见我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忍不住‘强迫’我来城隍
庙报到。”
“强迫?”
郑汉举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了去城隍庙的‘公文’给我,还同
时转发给我熟识的同事们,要大家监督我,一定得执行这个任务。我
原本不信鬼神,除了清明节祭拜祖先,平常不曾拿过香,一想到要去
庙里,对着根本不会说话的木头雕像们又跪又拜,就觉得别扭得很。”
不知道怎么安慰郑汉举,但是又觉得不应该什么都不说,冯初还在
苦恼,郑汉举却先一步从沉重的话题里走出。
感觉沉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冯初赶紧顺着郑汉举的话,插了句完
笑话,“他们要是见到香客就开口说话……就太可怕了!”
郑汉举点了点头,“那得好好研究下,说不定能拿来吓唬犯人。”
说著两人都笑了。
郑汉举接着往下说:“虽然不太想去,可是我知道他是好意,也不
好拒绝,所以就选在一天下午交班后,想着趁平日人少的时段赶紧来
一趟,对朋友们有个交代就好。我到了庙前,还站在牌楼外观望了很
久,有点想走,但是又觉得既然都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冯初玩笑道:“听起来像是没进过医院的老人家头一次进医院。”
“这个比喻不错,我记着了。”郑汉举笑了笑,“进了庙,庙里人
不多,很安静。我跟着其他人点了香,四处拜了拜,把香一一插上。
因为我一整晚都在守着一个卖毒嫌犯,一直全神贯注警戒著,放松精
神后,本来就觉得非常累,庙里安静的气氛让我更觉得想睡。我原本
打算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走,却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突
然有人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