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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同样的货车,不变的街景。
相异的是狮子独自一人,不见冷酷寡言的獾。就在昨晚,狮子接获大工厂的指令,从
今日开始独立负责委托。
这对他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
无论明里暗里,都没有人想要被监视。少去棘手的獾,却摆脱不去安装在宅急便制服
的监听器。狮子已经掌握到位置,就是领口的钮扣。他无法确定这种监听器的效果有多好
,只有提防。
除了监听器,狮子猜测大工厂另有其他的手段。首先怀疑的便是货车,如果装有追踪
器也不让人意外,这可以有效掌握各个收购商的位置。说不定另外还有安排的眼线,装成
平凡的路人四散各处。
该何去何从?这是狮子近日开始思考的问题。他比预期得更快厌恶大工厂。
没了獾的就近监视,或许随时能够一走了之展开逃亡。大工厂的行事作风令他反感,
无论是监控也好灭口也罢,这些都一再触动狮子的底线。
他不免怀疑,为什么其余的收购商甘愿替大工厂办事,是否也曾动过离开的念头?大
工厂另外还有什么手段防止收购商擅自脱离?
除去收购商本身,狮子不认为大工厂内还有其他具威胁性的角色,除非那些穿着灰色
工作服的傀儡人会发动自杀攻击……
这倒不是不可能,狮子发现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脑海浮现傀儡人引爆炸弹与收购商
同归于尽的画面,一片猩红破碎的血肉横飞。
不对,狮子摇头,他竟然忽略大工厂背后可能的主人,是谁在管理整座大工厂?又是
为了什么目的派遣收购商四处收尸?
看不见的,才是最危险。
谜团越多,却让狮子越认为多想无益。能获取的资讯有限,他没有机会深入大工厂的
内部。收购商或大工厂那些傀儡人更无法给予答案,这些人都是有“状况”的,正如狮子
自己。
一群有病的人聚集在一起,原来会是这样的情景。狮子自嘲。
他不自觉地咧起嘴角,发出冷笑。直到看见照后镜的自己的脸孔才惊觉为什么会笑?
比起昏迷乍醒的那段日子,现在除去缠身的罪恶感之外,更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其他的情绪
,好像失语症的人终于明白如何言语。
很不自然,感受相当微妙。类似一直生活在沙漠的人忽然碰见冰块,那种感受无法言
喻。
说到笑容,狮子未曾看见其他人笑过,比如獾便是整日扳著脸,像没有情绪的死人。
他想起藏在树林的木屋。昙花或许是大工厂最有血有肉的人了,可是她亦有自己的“
状况”。
不过昙花并非跟收购商一样被大工厂控管,相反地,她跟大工厂有股微妙的连结。
该不会昙花是大工厂的主人?
怎么可能。狮子很快屏弃这种无根据的猜测,昙花无法管理大工厂的,不可能。
“呼叫狮子。委托人代号蛇胎,地点内湖区……”接受大工厂讯号的加密广播响起。
他记得这个委托人,前些日子才去过。当时回收的尸体惨不忍睹,身上数以百计的血
孔裸露出半截钉针,眼睛也没能幸免,生前必定经过刑求才会变成那副德性。
狮子踏下油门,货车驶离待命的停车场。停止脑内所有臆测,开始执行任务。
*
狮子抵达目标地,依照獾先前指示的直接绕过正门,前往停车场入口。
这次入口的铁卷门大开,还多了两个女孩。左边的短发女孩穿着打扮像个过份活泼的
大学生,可是看上去有些惊慌,不知道在惧怕什么。
至于右边的高挑女孩,一身黑色系的打扮衬得雪般的肤色更白。她双手抱在胸前,呈
现不信任的防卫姿态。
两个女孩自然是培雅跟小茜了。狮子事先确认资料,知道培雅即是委托人“蛇胎”,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感想,只当是工作的一部分,不过是恰好遇见的过客。
随着狮子的货车驶近,培雅的眉头锁得越紧,不客气地挡在车前,迫使狮子停车。
狮子没有下车要女孩让路,两人隔着车窗互看。看着看着,培雅先忍不住,快步走到
货车旁,不客气地猛敲车窗,像连串的暴雨打来。
狮子放下车窗,一双手随即探了进来,用力揪住他的领子。
“你打扮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培雅大喊,怒目以对。
狮子不解。
“为什么你不见这么久,还变成收购商?你明明就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弄得像从这个世界消失。”培雅的语气激烈,像要把长久累积的情绪一次爆发,“你知不
知道我……”
培雅停顿不语,双手越抓越紧,像担心狮子会突然凭空不见。
“你怎么可以……”培雅慢慢垂下头,隐约可见细小的泪珠滴落。她就这么靠在车窗
旁,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手指深深陷进狮子的衣领,颤抖著。
“东西,在哪里?”狮子无动于衷地问,公事公办。
“你在说什么?”培雅猛然抬头,鼻尖红通通的,被泪水打溼的睫毛闪烁著光。她不
可置信地望着狮子,不曾想过会招来这样冷漠的应对。
“东西,在哪里?”狮子重复。
“你在说什么?”培雅亦是重复,“你为什么只顾著那些不重要的……你是不是故意
要骗我?大骗子,就说过你是骗子了!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好
不容易才……”
即使培雅如此掏心地说著,狮子却不领情。
“你是谁?”狮子的语气陌生得令人害怕。
培雅愕然地瞪大眼,脸蛋刷地变得惨白,新的泪珠凝在眼眶,不断打转。她的嘴唇微
张,却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盈满的眼泪终于承载不住重量,顺着面颊滚落,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最终成雨。
目睹全程的小茜再也不能袖手旁观,赶紧过来安抚泣不成声的培雅。此时此刻,她看
见的不是那个不择手段的魔鬼,只有一个无助哭泣的平凡少女。
她轻拍培雅发颤的单薄肩膀,却被一把拨开。
小茜甩了甩发疼的手,瞪着狮子,责难地说:“装什么不熟啊?培雅为了找你搞到自
己昏倒好几次,你怎么还问人家你是谁?”
车里的狮子沉着脸,又是那句话:“东西在哪里?”
愤愤不平的小茜冲着他大吼:“在地下室啦,这么想要自己下去拿!”
在引擎与哭声交错之中,货车就这么越过两个女孩的身边,顺着斜坡驶下停车场。
狮子搬着装尸箱走向地下室时已经听不到女孩的哭泣。他顺着斜坡往上望去,尽头可
以看见入口的光,近晚的余晖对阴暗的停车场来说仍显刺眼。
预约好的尸体像废弃的垃圾草率扔在地上。是个地痞模样的男人,微黄的眼珠子茫然
瞪天,被封死的嘴巴隙缝渗出白沫。狮子视线下移,发现男人颈子有个醒目的针孔,死因
一目了然。
他扛起尸体,像倾倒垃圾似地扔进装尸箱,将露出的手脚折叠好,最后盖妥箱盖。
搬著铁箱返回货车停处时,狮子不自觉地又往入口看。
这次,一个人影背着光,缓步走下。
培雅面如死灰,恍如无依的鬼魂。
狮子视若未赌地继续作业,将装尸箱放进货厢。他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不断靠近。他
转身,培雅走近不足三步的距离,那双饱含各种情绪的眼眸直盯着他。
培雅突然举起手,电击棒前端放出闪烁的电光。但是狮子动作要更快,一把挥开,电
击棒被撞得远远的,落在地上发出略沉的声响。
吃痛的培雅愕然握着手腕,随后挥来巴掌。狮子不避不躲,脸颊结实地挨下。
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停车场。培雅打得用力,一头长发跟着剧烈摆晃。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什么?”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孔上,几道泪痕清晰可见。
“你记不记得?”
“记不记得?”
培雅的连三问只换来狮子的沉默。
毫无反应的狮子自顾自地关闭货厢,一切依照作业流程。他就要上车离开。打开车门
的瞬间,他的制服一紧。
培雅拉住他的衣角。
“传翰……不要走。”培雅哀求,咬著下唇的她不断摇头,像个害怕被拒绝的孩子。
狮子握住她的手,脆弱得不堪一折的指尖冰冷得吓人。
培雅以为终于换来回应似地握得更紧,却被狮子扯开,扣紧的手指只抓了空。
“我不是传翰。你认错人。”狮子关上车门,踏足油门。培雅被遗落在后,她奔跑,
但是追不上,身影消失在后照镜。
货车冲出停车场时,狮子眼前所见的,是燃烧似的血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