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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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会算命的死人
我根本听不懂黎开山在说什么。
可是这位望着那尊神像的“白波坛”坛主,表情却相当肃穆,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那座神像,眼睛也沉沉地看着黎开山。神像前的香炉内,三柱香已全部烧尽,一缕
余烟都不剩。
一时之间,我竟产生了一个错觉,我觉得这尊神像,长得非常像黎开山。
黎开山伸手轻抚著神桌,动作缓慢,似在摸挲著平滑的桌面。
“嘿!嘿嘿!”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啊!同门弟兄三人
,竟是最小的先去了。”
笑声苦涩,如难吃的枳。
“坛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能这么说。
黎开山长叹一声,手一摆,道:
“我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一遍吧。”
他没有坐下,就这样定定地站在神桌前,开口。
“程毓梅第一次来找我时,是在前年年初,大约是元旦连假刚过没多久,当时她给我
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很文静,身材娇小,怯生生的女孩子,话不是很多,但满脸愁容。
“后来,在她和陈冠廷的感情进入纠葛状态,以及我两次摆‘桃玄之阵’失败后,她
决定改请征信社,以人力搜索的方式,找出陈冠廷劈腿的对象,于是我才介绍了广华仲给
她。
“可是等我再次见到程毓梅时,就是广华仲带着她来找我。那次他们跟我说,就是来
处理程毓梅和陈冠廷感情的事,两人的口径一致。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讲,但从两人一些亲
暱的动作,以及离开时,程毓梅很自然地从包包里,掏出广华仲的汽车钥匙,这些细节,
便让我已知两人的关系已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冠廷和程毓梅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她开始和广华仲交往,广华仲高调地带着她出
席各种场合,开始让程毓梅融入他的社交圈。我虽然不高兴,但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男女之间的感情事,往往又比家务事来的更难论对错,再加上当时广华仲正在和他的
太太谈离婚,且程毓梅的脸色及举止,都一点异状也没有,我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直到两人交往三个月左右,也就是前年四月初的时候,有一天,程毓梅突然私
底下跑来找我,问我会不会算命,我也坦白地跟她说,当初追随先师习法时,我并没有选
择钻研算命,同门三人里,就只有三师弟杨猛振,将全身心力都投注到算命这一块领域里
。
“于是程毓梅便表示,她想找杨猛振算命,想请我帮她牵线。我便问她,好端端地干
么突然要算命?程毓梅才黯然地跟我说,广华仲突然跟她提分手,然后就失联了两个礼拜
,完全不接她的手机。一次又一次的情伤,让她心力交瘁,所以她想去算命,算算看,是
否她这辈子注定是颗孤星。
“我愕了一下,便追问,是两人吵架了?还是又是因为她哥的关系?但程毓梅全都否
认,然而,这次她却不肯说原因了,甚至还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见她情绪如此低
落,我只好不问了。打给杨猛振的手机,去预约程毓梅去算命的事宜。因为我那三师弟的
算命馆生意不错,所以都是采取‘预约制’。”
黎开山的表情渐渐转沉,似乎在回忆著当日的场景。
“我在电话里,跟杨猛振说明了程毓梅在感情上所遇到的状况,我那三师弟在手机里
倒也爽快,当场就安排了四月底。那个时候,杨猛振的声音还相当宏亮,听起来没有什么
毛病。
“预约完后,程毓梅就离开了。我还记得,她是哭着离开的,原本我劝她要不要就先
在坛里坐着休息,等情绪平复了再走,可是她不肯,说她还要赶去上晚上夜间部的课,就
这样抽抽噎噎地离开了。她一走,我马上打电话给广华仲,把他斥责了一顿。”
我挑眉,“你斥责了广华仲?”
“当然!”黎开山语气转愠,道:“冯博士,那一天,我送著程毓梅到坛外,看着她
娇小的背影一边啜泣,一边双手抱着包包,一个人低头往士林捷运站的方向走去,那画面
真的让人感到揪心,我当场一股无名火就起来了,马上打给广华仲,大骂他在搞什么东西
,乱七八糟的,混蛋!”
“然后呢?广哥在电话那一头怎么说?”乔伊急急地问,这位彪形大汉似乎跟我一样
急着想知道真相。
没想到,黎开山轻抚著神桌的手突然紧紧地握拳,紫黑色的脸庞表情变得很古怪,“
然后……我就后悔打这通电话了。”
我和乔伊皆感愕然。
黎开山伸出手,指着我的手机,气馁地说:“冯博士,这就是包真晨在新闻里所写的
,‘我在介绍嘉义另一个法师给程毓梅后,接着对广华仲通风报信’的真相啊。”
“怎么说?”我蹙眉,问。
黎开山难过地说:“我当时非常生气,直接把广华仲骂了个狗血淋头,我跟他说,师
父不是喜欢介入他的私事,我也晓得感情的事无法勉强,也没有谁对谁错,可是做人不能
这个样子,再怎么样也要好聚好散,不然当初就不要跟人家牵。他吃了一惊,似乎没料到
程毓梅会跑来找我,于是他一面向我道歉,表示不好意思麻烦到我了;一面一直在电话里
跟我解释一些有的没的,同时也拐弯抹角地问我,程毓梅到底来找我干么?
“我当场就听出来,广华仲的话里,有着‘程毓梅是不是来找你告状’的试探意味,
一整个就大怒,直接在电话里对着广华仲破口大骂:‘人家是来问我能不能帮她介绍算命
啦!我介绍你在嘉义的三师叔去帮她算啦!算看看是不是最好不要再继续跟你这个混蛋有
关联,人生才会好过一点啦!’然后我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和乔伊“啊”同时了一声。
难怪,刚才黎开山会说:“我不是故意要通风报信的。”
他确实是在介绍程毓梅给杨猛振后,打了电话,把“程毓梅想去嘉义找另一位法师”
这个讯息告诉了广华仲,可是,他是在一时气愤之下,以“呛声”的方式说溜了嘴。
黎开山长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懊恼的表情,全
写在那张紫黑色的丑脸上。
原来,这就是黎开山对广华仲的“通风报信”。
一切都是无意的,但却导致了罪恶。
有点无言。
“那……佯装呢?”我又问:“包真晨在新闻里说,广华仲在网络上佯装成你的师弟
,又是怎么一回事?”
黎开山却摇了摇头。
“关于这件事,老实说,我是不知情的,因为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程毓梅,我
一直以为她就这样去了嘉义,找杨猛振算命。我也是直到命案曝光后,看到包真晨所写的
新闻,才晓得广华仲在知道程毓梅要去嘉义找我三师弟算命后,接着在私下做了这个拦截
的动作。”
他走回茶几,重新坐了下来。
“我看到新闻报导后,原本也百思不得其解,广华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直到我再度
打电话给杨猛振时,才搞清楚了一切。”黎开山喝了一口茶,道:“程毓梅出事之后,我
再度打了通电话给杨猛振。说到底,这是商业道义的问题,我介绍客人找他算命,结果客
人没去,放了他鸽子,这等于是浪费到他的时间——搞不好当时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推
掉了别摊生意,把时间空下来,做我这一摊——虽然杨猛振并没有因此打电话来向我埋怨
,但我一想到这个状况,就觉得是该跟他说明一下这个情形。虽是因程毓梅出了事,但也
许杨猛振没有看到新闻,不晓得这件事。
“所以我只是想跟他说声抱歉,并把程毓梅出事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晓得我这位二师
兄,不是没经过筛选,就乱介绍客人给他,于是我才又拨了这通电话。
“没有想到,接起电话的,却是皮子雄。”
“皮子雄?”我愣了一下,“士林分局侦查队的皮队长?”
黎开山点点头道:“没错,正是老皮,他当时是士林分局的侦查佐。”
“杨猛振的手机怎么会在他手上?”
“因为当时侦办程毓梅命案的警察单位,就是士林分局的侦查队。”黎开山道:“我
就是那个时候,才与皮子雄结缘。他在电话里问清楚我的身分后,跟我说,这只手机的主
人,并不是杨猛振,他们调查过,这支手机门号很早就携码转移到一个叫杨天星的男子名
下。”
“杨天星?”我疑惑地歪头,怎么又多了一个新名字?
“他是我三师弟的儿子。”黎开山道:“父亲的手机门号携码转移给儿子,也不是什
么罕见的事,故当时我也不疑有他,便追问‘那为什么手机会在你手上呢?’皮子雄却跟
我说:‘因为现在持有并使用这支电话的人,并不是杨天星。’”
“那不然是谁?”我追问。
黎开山默然地看着我。坛里的光线,将黎开山的脸庞照得越来越阴沉。
半晌,他吐出了一个名字。
“广华仲。”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说真正在使用杨猛振的手机的人,是广
华仲?”
黎开山点点头。而我看到一旁的乔伊,微微露出不安的表情。
“骗人……”我用极低的音量吐出这两个字。
“我没有骗人。”黎开山道:“我当时的反应,就跟你们两人的反应一模一样,但老
皮接下来的另一句话,更是让我惊讶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老皮说了什么?”
“他说,根据他们的调查,杨猛振已经死很久了,他们问过嘉义县的户政事务所,杨
天星早在大前年,就帮他的父亲办理了死亡除户,换句话说,杨猛振早在大前年的时候,
就已经往生了。”
“大前年就死了?”我喃喃道。
黎开山道:“我当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我告诉老皮,我明明在前年四月初的时候,还
跟杨猛振通过电话啊!如果杨猛振大前年就已经去世了,那么,那个人又是谁?于是我便
要老皮说明白些,老皮遂约我到士林分局的侦查队一趟,他说当面跟我讲,会比较详细些
。”
“原来,这一切是广华仲和杨天星在偷天换日。”
“偷天换日?”
“对,偷天换日。”黎开山怅然道:“老皮告诉我,根据他们的调查,广华仲在很久
以前,就经过杨天星的介绍,成为了杨猛振的助理,我是不晓得他俩是怎么搭上线的,但
警方调查后获得的资讯确实是如此。
“而在大前年,杨猛振因病去世后,杨天星并未对外面公开杨猛振的死讯,只是低调
地在殡仪馆办完后事,随后他与广华仲合伙,并将父亲杨猛振的手机携码转移到自己的名
下,继续打着杨猛振的名义,以‘预约制’经营著算命馆——因为杨天星的声音跟杨猛振
很相近,很多人打电话过去时,都会误以为他就是杨猛振本人,而预约去算命馆算命。”
黎开山突然拿起笔,拿起刚才写着四人名字的纸,又写了几个字。
“你用手机搜索看看。”他把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多了五个字:“太平命相馆”。
“太平命相馆?”
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瞇了起来。
“那为何你体内会有本门的‘太平真气’呢?”风茂陵的话,如警语般的倏地窜上我
的脑海。
“太平真气”——?
太平?好眼熟……
思绪跃动间,我点开手机,把“太平命相馆”打进GOOGLE搜索。
搜寻结果的第一条项目,正是“太平命相馆”的网站,我点进去一看,网站建置非常
阳春,就是一个普通的算命馆的网页。
“这个吗?”我把手机朝黎开山一晃。
黎开山点点头,道:“这网站也是那时候,我去士林侦查队时,老皮用电脑点给我看
的。”
“有哪里不对吗?”我问。
黎开山道:“你看一下网站里的连结。”
我低头一看,网页里有一个连结,是连往“太平命相馆”的脸书粉丝专页。
只听黎开山又道:“老皮说,广华仲跟警方供称,这个粉丝团,是他在当杨猛振的助
理时,为了进行网络行销,而用他的脸书帐号进而架设的,他就是粉丝团的管理人。”
我点进去,里面的留言,尽是找杨猛振算过命后,来感谢的溢美之辞:
“感谢猛振仙的指点,运有比较顺了!”
“猛振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不再执著那一段的感情了。”
“感谢猛振仙替我摆命盘,晚辈决定这段孽缘就让他结束,展望未来新的恋情。”
而每一条留言下面,都有“太平命相馆”的粉丝团管理员留言回复,不过大多都是“
后学也很高兴为您服务,如有命理上的疑难杂症,欢迎再来‘太平命相馆’,后学将继续
给您命理上的专业服务”的官方感谢应对。
“所以这个粉丝团怎么了吗?”我不解地问。
黎开山道:“你看看留言的时间。”
我手指滑动,往上拉到最新的一篇留言。
“前年八月……?”我继续往下拉,其他的留言,依序是八月、八月、八月、八月、
八月、七月、七月、七月……
“你看,直到前年八月,‘太平命相馆’都还有继续营运的情形。”黎开山静静地说
:“老皮表示,广华仲供称,杨天星为了维持算命馆的生意,在顾客上门时,会伪装成他
父亲的样子,来替顾客算命——盖因是预约制,故他能预先算准时间去扮老装,他们是父
子,长相本来就有点像——再加上家学父传,他也懂得一些算命的学问与诀窍,所以生意
并没有掉,他就靠此继续经营算命馆;而如果遇到了求助问题与征信社业务有关的顾客,
他就会把顾客转介绍给广华仲,两人维持着互利共生的商业伙伴状态。
“所以,老皮认为,我在前年四月初打这支电话去预约时,接电话的人不是杨猛振,
而是杨天星。我等于是在跟一个实际上已经死掉的人讲电话。”
“等等。”我奇道:“坛主,别的客人也就算了,为什么杨天星接到你的电话,却还
要继续佯装成是杨猛振呢?你可是他的师伯啊。”
“我的推测。”黎开山道:“对,这只是我的推测,因为杨猛振死的时候,杨天星并
没有通知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通知风茂陵,但我的确连讣闻都没接到——所以当我打
电话过去时,他可能怕说出实情,会被我责怪,所以先在电话里继续伪装成他的父亲,想
看看我打过去是为了什么事。而当他知道是和广华仲有关的感情纠葛后,一定是为了准备
通知广华仲,所以故意继续不动声色,直到通话结束。所以我推测,除了我有打电话去骂
了广华仲一顿之外,那次接到我预约电话的杨天星,事后一定也有通知广华仲,让他明确
得知程毓梅找过我,并准备要到嘉义算命。
“而那时候在士林侦查队的办公室里,老皮直接用电脑点了‘太平命相馆’脸书粉丝
团的讯息给我看。当时广华仲已坦承犯行,也向警方供出了脸书的帐号与密码。
“而在‘太平命相馆’脸书粉丝团里,的确有着官方帐号与程毓梅脸书私下互留的讯
息,里头就是‘太平命相馆’粉丝团的管理员,以杨猛振的本人的名义,自行先联系了程
毓梅,让程毓梅相信与她联系的人,就是杨猛振本人。讯息的最末端,则是程毓梅告知‘
太平命相馆’粉丝团的管理员,她搭高铁到嘉义的时间。
“老皮说,警方认为,广华仲就是抢先利用了这个‘太平命相馆’脸书粉丝团的讯息
留言功能,在网络上佯装成是杨猛振,透过讯息留言的方式主动联系程毓梅,以确定程毓
梅当天何时会抵达嘉义的高铁站。他再另外欺骗乔伊,要他去嘉义把程毓梅给接走。”
黎开山再度朝我的手机一指,道:“唉,冯博士,这就是包真晨在新闻里所写的,以
及警方所认为的,‘广嫌不只在网络上佯装成另外一位法师,还指示另一位伊姓友人佯装
成是嘉义法师派来接人的司机,前往嘉义高铁站将程女接走’的真相啊。”
似乎是说完了,黎开山神情没落地举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但看得出来,一回忆起
这件往事,让这位法师相当难受。
但我还没问完,因为我觉得很奇怪。
“那为什么……警方没有约谈杨天星呢?”我提出质疑:“如果有,一定会有媒体提
起过这个人,甚至去嘉义采访他。可是,完全没有一家新闻报导,提起过这个人啊。”按
照黎开山的说法,杨天星在这起命案中,占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可是我在网络点阅过许
多关于程毓梅凶杀案的新闻,确实没有一家媒体提起过这个“杨天星”名字。
“因为他失踪了。”黎开山放下茶杯,道:“程毓梅的案子曝光后,杨天星就像人间
蒸发一样,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连他的手机,都变成是广华仲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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