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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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穿着红衣上吊的女人
“程毓梅。”
“……”
“程毓梅。”
“……”
过了一会儿,我对着墙壁叫她,但她一直没有理我。
我敲敲墙,她依旧没理我。
于是我加重手劲再敲了敲墙,提高音量呼唤。
“程——毓——梅——”
“……”
然而,她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这时,我的房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有人在外面敲著。
门一开,只见住在这面墙后套房的女房客秦小姐,穿着一身松松的蓝色大尺码T恤,
正扳著一张不高兴的臭脸瞪着我。
“冯先生,可以请你不要再吵了吗?我等一下还要上班,现在很需要睡眠,拜托你安
静一点好不好?”
我急忙道歉。
“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吵到现在,到底在吵什么?”
想起昨晚看A片打手枪,然后拿起键盘又敲又叫的画面,我心里一羞,连忙摆手道:
“没事,没事……抱歉,吵到你了,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秦小姐睥睨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秦小姐离开后,我关上门,心里开始忐忑不安。
“该不会昨晚的失态,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听到了吧?”
顶楼总共有四间套房,以花圃旁边的大门为基准点走进来,左边有三间套房,由前而
后依序为秦小姐、我、以及一位文小姐;右边则只有一间,住着近日刚搬进来的新房客唐
小姐。
据我所知,秦小姐的职业是某位立法委员的助理,常常看她出门时身穿标准的OL装,
白衬衫,铅笔裙,黑色丝袜再搭配高跟鞋,外面再披上修身的西装外套,整体线条看上去
高挑纤细,再加上她留着俐落的短发,搭配着英气逼人的面孔,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
。
文小姐则比较奇怪,她似乎一直都在家,至少给我的感觉是这样,而且常常有不一样
的男人或女人会来找她,可能是属于在家接案子工作的社会人士吧,我想。
不过有一次,我把衣服拿到外面洗衣机洗,刚好她开门,她和一位戴着方框眼镜、长
相斯文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花圃旁边的大门,她目送他下楼,
回头看到我正在对洗衣机里倒洗衣粉,她对我颔首微笑,随后回到房里。
我注意到她没有穿胸罩。
至于才刚搬进来没多久的唐小姐,其实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因为她养的两条狗,总是
在宁静的夜里吠叫,而且老对我的房门拉屎拉尿。
“对不起,对不起。”她总是一面带着歉意来清理,一面继续放任她那两条狗恣意妄
为。
她的圆脸稚气未脱,大概还是大学生吧,我猜。不过常常有位浑身刺青的男子来找她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的男朋友,全身上下都散发著工人专有的阳刚气息,有好几次,
我都看到他在花圃旁边抽菸,然后轻轻地摸狗的头。
但因为各自都是独立套房,我们顶楼四人平时碰到面也没什么互动,大家顶多面带微
笑,打声招呼,各自进房,老死不相往来。
“希望别被她们当成变态才好。”我长叹。
这时手机却响了。
果然又是洪主任。
“你他妈的人在哪里?”一接起电话,他劈头就问。
“我、我……”我抬头一看挂钟,刚好中午十二点,我赶紧撒谎:“我正在吃午餐。
”
“吃你妈的头!”他对我厉吼:“士林夜市那边都死了人了,你他妈的不知道吗?我
都收到风了,你却还浑然不知!吃午餐?吃你妈的头啦!”
我大吃一惊,挂上电话后急忙打给士林分局侦查队的皮队长,但他却没接电话。
于是我赶紧换了衣服,匆匆冲出门。
白天的士林夜市其实和一般的商店街道差不多,没什么人,生意都冷冷清清的。
在这种状况下,我很快地就找到命案现场,它位于知名便当店“食食客客”附近的一
栋公寓,因为我看到三、四辆警车,而皮队长正在和《水果日报》的记者勇君站在一楼讲
话。
我停下机车,走过去,皮队长向我点点头,但勇君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其实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四大报的记者有时候不太理会小报的记者,尤其是菜鸟。
而且他们自成一套系统,保持着既合作又斗争的状态,很多一手资讯往往只有他们四大报
自己才知道,他们也不太愿意透露给小报的记者知道。
勇君这时在摸他的相机,我转身假装回机车上拿东西,实际上却是传LINE的讯息给《
合纵报》的柯基。
柯基来的速度很快,没五分钟他就抵达现场,一看到他的车停在巷口,勇君的脸色就
微微一沉,我心里暗自窃喜,这代表我把勇君的“独家”给毁了。
果然没多久,《罗兰时报》的评量仔和《神州时报》的白毛也都到了。勇君的脸臭的
像被人欠了一百万元一样。
“老皮,现在状况怎样?”柯基一走过来,就单刀直入地问皮队长。
“检仔和法医都离开了。”“检仔”就是检察官,皮队长说:“确定是自杀。不过‘
东尼’还在上面。”
“东尼”是士林侦查队里的鉴识人员,听柯基说,他本来的绰号不是叫“东尼”,而
是叫“夏侯惇”。
“‘夏侯惇’?”我奇道:“三国那个?”
“对,就是三国那个夏侯惇。”柯基笑道:“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对不对?”
我点头。
柯基笑道:“三国的夏侯惇不是一个独眼龙吗?你看东尼,他是鉴识小组的,每次拍
照,没贴在相机后面的那只眼睛总是紧闭的像瞎了一样,所以大家都叫他‘夏侯惇’,但
因为这个绰号叫起来很抝口,后来就渐渐变成叫‘东尼’了。”
“可是怎么会取到这么有水准的绰号?”我问:“而且是怎么从‘夏侯惇’变成叫‘
东尼’?”
柯基露出一脸“你是不是年轻人啊”的表情。
“你没有打过《三国无双》吗?”他说:“《三国无双》里面,夏侯惇不是就叫东尼
吗?因为‘惇’的日语发音是‘TON’,哥哥的日语发音是‘NISAN’,所以夏侯渊叫夏侯
惇哥哥时,‘惇兄’的日语发音就是‘TON NISAN’,和日本人在说‘东尼先生’的‘
TONY SAN’音很近,所以夏侯惇就被叫‘东尼’了。”
我还当时我看了东尼一眼,因为当时我和柯基人就在士林的侦查队里泡茶聊天,“那
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很多人拍照都会闭另外一只眼啊,怎么独独将这个绰号取到他身上?
”
“这当然是有典故的!”柯基笑着说:“因为他曾经在上班时间,偷偷用行政组旁边
茶水间里的公家电视玩《三国无双》,然后被勇君偷照,放到即时新闻上。”
“真的假的?”我也笑了,“结果勒?”
“结果当然是被记了一只申诫,而且从此‘夏侯惇’这个绰号就跟着他了。”
“白痴……”我说:“那他一定很恨勇君哥吧。”
“对啊,你没看他们两个碰面都不讲话的,连招呼都不会打。”柯基哂道:“警察因
为打电动而和记者结梁子,也算奇葩了。”
就在皮队长和评量仔聊天时,勇君低头滑滑手机后,突然说:“我要上去。”
“不要啦,这样不好。”皮队长当然拒绝。
“没照片,我无法跟报社交待。”勇君冷冷地说。
当年《水果日报》登陆台湾,除了找某位香港身材艳丽的女艺人脱光拍广告,以全裸
之姿俯卧在一堆水果上,甜甜地对着镜头嗲喊:“可以不吃水果吗?”之外,靠的就是将
整份报纸都全彩印刷,以及打出一份才五元的降价行销策略,马上抢到主流报纸的地位。
在此之前,台湾《合纵报》、《神州时报》、《罗兰时报》等三大报,仍是以黑白印刷为
主,一份也要十五元,因此面对《水果日报》来势汹汹,他们除了改弦易辙地也跟上全彩
印刷的脚步之外,也将销售价格调低为十元以应变。
不过事实上,《水果日报》能快速地抢下市场,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掌握住
新的报导潮流——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
传统报纸因是黑白印刷,照片重要性甚低,因为在黑白油墨之下,照片分辨率不是很
好,因此文字记者的文笔决定了报导的走向,是以当年的文字记者牌子都很大,他们动辄
就可以下笔如刀,几段文句就能将当事人贬得一无是处,盖因阅读群众只能望文生义,记
者写什么就信什么。
在这种状况下,常常产生出非常恶心的假报导,比如说,某位高中生因不服师长管教
,爬墙翘课,被警员发现后,殷殷切切地劝他回校上课,并向他陈述师长对他的管教是为
他好,最后该名高中生抱着警员号啕大哭,表示愿意回校上课,从此当个乖学生。
这种新闻一定是“有所本”的,有翘课的高中生、骂他的师长、劝他回校的警员,事
件始末在流程上应该差不多——但问题在于,情节是否真的这么夸张?警员真的是殷殷切
切地劝翘课的高中生回校?翘课的高中生真的在警员的一番劝说之下,领悟师长是为他好
,所以他愿意回校上课?还有,翘课的高中生真的有抱着警员号啕大哭吗?
按照正常人反应,翘课的高中生根本不可能抱着警员号啕大哭,除非他翘课前犯下了
大错,如果仅是单纯的翘课,他根本没有抱着警员号啕大哭的必要性。
然而,若报纸上只有该名警员和该名高中生的黑白照片,经过文字记者的修饰,读者
根本无从判断这则新闻的真实性,但其实这篇“好人好事”型的新闻已经变得矫情且恶心
,脱胎换骨成了一篇“假的新闻”。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假的新闻”呢?就要看看该名文字记者是否和该位警员有良
好的交情,文字记者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渲染涂抹出该名警员爱民亲民的形象,该位
警员在单位里就等于有绩效了,在长官眼中,该名警员也等同“与媒体友善”,大家都是
赢家,输家只有买报纸来阅读的民众,因为他们花钱买到了一则“假的新闻”。
但这种真实资讯被垄断的状况,被《水果日报》强势打破,《水果日报》以“图片为
主,文字为辅”的报导方式,缺点当然仍是“看图说故事”,但优点就是“有图有真相”
,彩色照片能带给读者的真相,远高于黑白照片,文字记者的文字渲染功力,会渐渐不敌
彩色照片本质上的真实,就算该张照片在取景角度,或运镜上有刻意的成分,但它带给读
者的“真实性”,依旧远高于文字记者的空口说白话。
当然不能否认,《水果日报》在报导时也存在着媒体惯有的嗜血性,在真实事件上多
少也存在着加油添醋的成分,但“图片为主,文字为辅”的报导方式,确实改变了台湾传
统报业里,文字记者对新闻事件的陈述方式,在“有图有真相”的前提下进行“看图说故
事”,“真实性”总是较高。
不说别的,让《水果日报》在台湾一战成名的经典报导,是两千零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凌晨,人蛇集团王中兴在苗栗通霄外海为躲避海巡队追缉,强推二十二名大陆女子下海,
造成六人当场溺毙惨死的新闻。
当时,人蛇集团王中兴、柯清松、叶天胜、曾炯铭分乘两艘快艇,在台中外海进行偷
渡大陆女子到台湾的行动——这些大陆女子来自中国各地,有的是在原家乡被人蛇集团以
花言巧语欺骗,遭洗脑说台湾淘金容易,于是花了二十万人民币为仲介费,遂被骗上船;
有的则是被绑架,喝了来路不明的饮料后,旋即陷入昏迷,醒来后已在船上;也有的是从
乡下到城市谋职,在人蛇集团半哄半骗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上了贼船——但一般来说,
这些偷渡的大陆女子来台湾后,大多只能被迫从事色情业,沦为妓女,也极有可能被人蛇
集团以毒品控制。
而在王中兴、柯清松、叶天胜、曾炯铭等蛇头进行人口偷渡行动之时,被海巡队发现
,立刻追缉,警匪在台湾海峡上一路从台中追到苗栗,而面对警方迫切的追缉,四位蛇头
将船开到苗栗通霄外海时,为求脱身,以王中兴为首,四人不顾当时月黑风高,浪急汹涌
,当场强逼二十二名大陆女子跳海。
这二十二名大陆女子被骗上船后,都被限制住行动,没有进食,三天来仅靠喝水撑著
,大多已呈体力透支的状态,面对王中兴等人的暴力强逼,根本无法反抗,有些人当场惨
叫哀求,高呼“不会游泳”,但仍遭王中兴等人强力推下海“丢包”,追缉的台湾警方眼
见情况不对,立刻改变任务,上前救人,但深夜的大海,水天一色皆黑,暗夜中救人,犹
如大海捞针——况且台湾警方当时根本不知道蛇头的船上有几个偷渡的大陆女子,只能救
一个算一个。
事后有位年仅十八岁的生还者,来自湖北的徐征征在接受侦讯时,还发著抖向台湾警
方表示:“把我们一脚一踢,全踢到船底下去了,踢到水里,那几个女孩子还在后面叫说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然后一跳下水,就没声音了。”而且警方在侦讯时,还发现这二十
多名大陆女子里,有人是孕妇。
而没被救到的,有八个水性较好,在苗栗通霄火力发电厂南边自行泅渡上岸,躲在防
风林里,但因受不住饥渴,只好向当地民众求助,遂被台湾警方找到。
至于不会游泳的,当场惨遭溺毙,沦为波臣,共计有六人。
《水果日报》之所以在这次的新闻事件里一战成名,正是因为在报导这则新闻时,用
了一张照片——其中有一具女尸顺着海水漂到通霄溪铁路桥下河床,被人发现后,由一位
温姓消防队员下水将她抱上担架。
《水果日报》的记者近距离拍到了那位温姓消防队员抱着女尸走上岸边的那一瞬间,
这张照片当年造成了大轰动。
卫道人士随即高分贝痛骂《水果日报》没道德,为了新闻,不顾往生者已亡,根本是
不尊重死者,新闻工作者的自律精神已死;但这张照片,事后却得到了“亚洲摄影奖”。
因为它带给社会的震撼效果,与欧美记者所拍的中东、东欧、非洲的难民照片一样。
女尸的脸朝上,似在对苍天进行无语的控诉,她的左手地冰冷垂下,随风滴著海水,无力
且软弱;记者连温姓消防队员走上岸时所踩起的水花,都拍的一清二楚。
这张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旁边根本不需要再加诸任何文字,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都会
定睛,然后开始因人道精神而感到愤怒。
职是,看到了这张照片的台湾社会大众非常愤怒,大家强力谴责,于是检警这件案子
办得非常有效率,两千零三年八月二十六日所发生的案子,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苗栗地
方法院就一审宣判,王中兴判死刑,柯清松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至于叶天胜和曾炯铭,因
未推人下海,则分别遭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二年。
也因此,从此之后,《水果日报》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的报导方式,不仅开始
改变了台湾平面媒体的报导生态,刊登尸体照也成了《水果日报》一种惊悚却引人注意的
吸睛手段。
所以,勇君现在想要上楼,就是想拍尸体照,而皮队长当然不答应。
“我事后会在发新闻稿时,附上几张照片给你啦。”皮队长对勇君说。
“我现在就要发即时了,没照片,你叫我怎么跟特派交待?”勇君愠道。
两人僵持不下了半天,我在旁边看到勇君眼里突然闪过异样的眼光,皮队长显然也看
到了,果然,他态度瞬间软了下来。
“一下子就好。”他低声道:“还有,别让我难做。”然后他转头对白毛、柯基、评
量仔和我一摆手,“我们大家一起上去吧,但马上下来。”
我看到勇君原本正庆得手的表情,一下子又垮了下来,他忿忿地瞪了皮队长一眼,现
在他连“尸体照”的独家都没有了。
上楼前,所有人都拿出高档相机,只有我默默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因为我根本没有相
机,报社也没有提供给我。
其实用手机拍,画质不见得比较差,毕竟现在的手机照起来,效果都快跟相机差不多
了,但在这种场合只能用自己的手机照,感觉好像就是矮了人家一截。只见勇君拿着他的
大砲,昂首阔步地走了上去。皮队长急忙跟上去,其他众人也紧跟在后。
到了命案现场的四楼时,只见东尼正在门口,皮队长向他嘴一努,他会意,随即领着
众人进入。
屋内非常干净,除了鉴识人员的脚印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但我一踏进去,
却觉得胸口闷闷的,呼吸不顺,一股沉重的感觉直袭心头。
东尼带我们走到主卧室门外,他转身对我们轻轻拍了一下左胸,我懂,他在对我们示
意,做好心里准备。
众人各自深呼吸一口气,只见勇君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众人紧跟其后,鱼贯而入。
但所有人一进入主卧室,就全都吓得愣在原地。
只见天花板上的吊扇,吊著一名身穿红色紧身连身裙的长发女子,两眼暴突,哀怨地
死盯着众人,舌头从她涂著殷红的口红的嘴巴里伸出,表情极度痛苦,而她手和脚的指甲
,也都涂著腥红如血的指甲油,指着地下,仿佛在滴血。
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因为低着头,差点撞到柯基,抬头一看,当场吓得倒退五步,
直直地撞在皮队长身上,他连忙把我扶住,我赶紧站稳脚步,再度抬头,却愕然地发现,
这一整间主卧室的墙壁,都是血红色的。
不,不是血红色的,而是这间主卧室的墙壁上,全用鲜血,大大的写满了血红色的字
。
“恨哪!我恨哪!”
“别再戴假面具了!一起下地狱去吧!”
“你要记得,你是怎么逼死我的!”
“我就算死都不会放过你!”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倏地一阵空白,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抬
头再看,只见那具红衣女尸的眼睛似乎也正在盯着我,明明房间窗户是紧闭的,但她却好
像正在摇动着,若有似无地,像被风轻轻吹动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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