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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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电脑桌下的白脸
来电显示:“采访组洪主任。”
我无奈地接起手机,电话里立刻传来一阵破口大骂。
“肏你妈的,现在几点了?‘提要’都不用回报吗?我他妈的说过几点前一定要报‘
提要’?”
我看了看时间,傍晚五点。
“抱歉,主任,我今天发高烧,全身无力,下午去看医生,所以忘了报‘提要’,等
等马上回报给您。”我赶紧撒谎。
“肏你妈的,发烧不会回报给我知道吗?”洪主任怒吼:“稿子呢?”
“抱歉,主任,下次我会改进。”我卑微地说:“我等一下回报完‘提要’给您后,
会在进公司前把稿子传上去。”
洪主任愤怒地咆哮:“你他妈的下午两点前就该回报给我了,现在回报是在报个屁?
”
抱歉,主任,下次我会改进。我只能继续卑微地说。
“讲过几遍了?报‘提要’是让我决定这则新闻要不要用,你现在回报给我,我来得
及决定这些新闻要不要用吗?肏你妈的,现在要用什么新闻是你决定?还是我决定?”
抱歉,主任,下次我会改进。我只能继续诚恳地卑微地说。
“改进?”
“砰”的一声,我听到洪主任在电话的另一端用力地搥了一下桌子。
“你他妈的敷衍我啊?”他抓狂地对我大吼。
接下来我只能难堪地沉默著,听他骂我。
最后,他大概是骂累了,于是啐道:“听着,你‘提要’也不用报了,等一下稿子传
进来就好了,人不用进来了,免得把感冒传染给别人,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讨厌!”
他不等我回话,就“卡”的一声挂掉电话。
我长叹一声,按下电脑的开机钮。
点开电子信箱,收到的都是派出所传来的“好人好事”新闻稿,比方有民众的钥匙掉
到水沟里了,警察帮忙用铁丝把钥匙勾起来;或是有失智老人走失了,热心的警员帮他联
络上家属,找到回家的路。
官腔。
“连件刑案都没有吗?”我自言自语地说。
于是我点开《水果日报》的网页,开始浏览今日发生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罗兰时报》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神州时报》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合纵报》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中心社》的“即时新闻”。
我负责的辖区内没有什么重大的新闻啊,连抓毒虫或窃盗的都没有,真是世界和平的
一天。
这时电话又响了,依旧是洪主任打来的。
“稿子发了没?”他劈头就问。
“报告主任,正在打。”
“现在才开始打?你他妈的下午都鬼混到哪里去了?”他怒气冲冲地吼道,挂电话。
我刚刚不是才跟你说我今天发高烧,全身无力,下午去看医生吗?我忿忿地想着。
虽然这是谎言,我自知理亏。
但我生气的是,显然就算“真的”我挂了病号,“提要”还是要准时地在下午两点前
回报,新闻稿子还是要在下午六点半进报社之前,先发到公司的电脑系统上——我还是不
能休假。
是的,自从进《东海岸日报》当社会线的采访记者以来,我没有休过假,连一天也没
有。
自从考上博士班之后,我开始对未来茫然。
好不容易从硕士班毕业,在先去当兵和考博士的决择间,我选择了后者。
“我怕当完兵后再入学,就唸不下去了。”当时我的想法很单纯。
虽然父亲和母亲口头上都说著“要唸不唸随便你”,但从他们的眼神和言谈间,我观
察得出来,像我们这样平凡的工人家庭能出个博士,可以让他们抬头挺胸在亲戚朋友间说
嘴一阵子,这是一种养儿多年后,在“望子成龙”期盼下,所产生的虚荣心在作祟。
因为目前家族里众人的工作都是工人、出租车司机、私人小企业的员工、或者失业中
,大家都在底层社会挣扎,像蛆虫掉进粪坑里一样蠕动,所以他们都觉得,如果有一条蛆
虫戴上了博士帽,就能得道升天,像超脱轮回似的爬离这个漩涡似的粪坑。
所以我最后决定北上入学,成为士林F大的博士生。
可是双亲忽略了一件事,他们的儿子唸的是“中文系”,失业科系排行榜前三名——
而且中文系的博士比起硕士与大学生,更容易失业。
因为很多人唸完都三、四十岁了,想进学术圈当教授,在大学进入倒闭潮的现况下,
很多人连想应征个兼任讲师,都要靠关系,靠人推荐,所以一堆人只好卑躬屈膝地去抱老
教授的大腿,抱不到的,不屑去抱的,只好吃屎。
兼任如此,更别提专任了,老教授不退,大学的文科教职缺永远是僧多粥少;再加上
倒闭的大学产生出许多待业中的教授,他们也想转台到不会倒闭的大学去混饭吃,比人脉
、比学识、比社会地位、比发表的期刊论文、比出版的学术著作,新科博士是永远抢不赢
这些要老又不老的教授们。
那不当教授了,去业界混饭吃吧!有些博士学长姊毅然地下决定。
可是都三、四十岁了,出社会已经太晚了。
在外面业界,如果三十五岁前还没混到个主管位置,那恐怕就会一辈子待在底层了。
三、四十岁才要出社会,晚了,真的晚了。
更何况,中文系能找的工作极为狭窄,且极有可能上头的主管也是中文系的,只是他
们是你的大学部或硕士班的学弟妹,瞬间都会有种降级的感觉,于是很多人在外面业界都
郁郁不得志。
所以最后很多人都跑去考公职。
可是我不想考公职。
我茫然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十六岁了,却还没有出过社会,别说没有存款,连一年
的工作年资都没有,难道这个年纪还要只在学校当个助教,领那微薄的薪资直到毕业?
“不是教授都会给助理薪水吗?”父亲不解,“隔壁那个王伯伯啊,他的小孩还只是
唸硕士而已,教授就有给他薪水啊,一个月是两万还是三万的样子,难道你们学校没有吗?
”
啊,爸爸,可是很多教授都是杂碎,比外面业界的惯老板还惯老板,而我遇到的陈教
授,就是其中之一。
过去,大专院校的工读生、教学助理、研究助理、兼任助理,大多直接聘用学生担任
,尤其是硕班或博班的研究生。
学校认为这是给机会让这些学生教学相长,不是“雇佣关系”,所以并没有给这些学
生该有的劳健保保障。用春风化雨这块面膜,遮住他们资方的嘴脸。
可是很多学生在教授的压榨下,超时工作、受伤、过劳死、精神状况恶化、忧郁症、
被欠薪、被迫做假帐核销经费、甚至还像奴仆一样呼来喝去,这种状况犹以研究生最严重
,但大家求助无门,有怨恨也只能往肚里吞,因为毕业论文过与不过,还捏在教授的手上
。
我有位学长,曾帮教授处理了单一专案里的三件细项,一件八千元,依论件计费来看
,他应该可以拿到两万四千元,可是最后教授只给他八千元,而他的所得税却必须报两万
四千元。
但他却一句怨言都不敢吭,因为他的毕业论文还没有过,论文一不过,这几年投注在
研究所的金钱和生命就付诸东流了。
这种的状况下,研究生们根本没有任何保障。甚至连工作年资都没有累积。
愤怒的学生终于抗议了,缴学费来当奴隶?我对待我爸妈都没那么毕恭毕敬,为你做
牛做马,给个基本劳工该有的待遇,很难吗?
道貌岸然的教育部官员们,以及大专院校的师长们,和蔼可亲地看学生们,缓缓地表
态了:
教育部次长陈德华:学生变劳工几乎是没有赢家。(2015-08-15 13:51:32,《联合
晚报》,〈兼任助理纳保 冲击劳保年金〉,记者郑语谦/台北报导)。
政治大学校长周行一:“我期待有一天,如果同学们愿意,即使没有实质的金钱收入
,但大家仍愿意争取主动为学校服务,因为财富真的不只是金钱而已。”(2015-07-29
14:53,《联合晚报》,〈盼学生当志工 政大校长被酸“别拿钱”〉,记者郑语谦/台北
报导)。
成功大学副校长黄正弘:学生在学校就是学习。(2015-08-15 13:51:32,《联合晚
报》,〈兼任助理纳保 冲击劳保年金〉,记者郑语谦/台北报导)。
师大主秘林安邦:教学助理事关学生和教师的师生互动关系,应该回归师生间学习关
系。学习型助理改变传统师生关系,老师变得像老板,学生也是输家。(2015-08-15
13:51:32,《联合晚报》,〈兼任助理纳保 冲击劳保年金〉,记者郑语谦/台北报导)
。
国立大学校院协会理事长、中山大学校长杨弘敦:邀私立大学校院协进会、国立科技
大学校院协会、私立科技大学校院协进会等单位共同连署,将向行政院长毛治国陈情,连
署信中提出3项诉求,盼劳动部尊重大学办学自主,将学生兼任助理及工读生排除在“劳
基法”外;停止劳动部与教育部颁布的“两部保障及处理原则”适用于校园,“如有争议
”采个案处理;若无法全数排除,盼劳动部给学校1年缓冲时间,让校方能充分达成校内
共识。(2015年09月22日14:15,《苹果日报》,〈兼任助理纳保争议 大学校长摃上学
生〉,记者许敏溶/台北报导)
翻成白话文,这些教育界的菁英分子的意思就是:“学校不是职场,帮学生助理保劳
健保,确立了‘雇佣关系’,将会破坏原有的‘师生关系’。”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师生关系”?
原来这些教育界的菁英分子不单只是缩在象牙塔里,他们更喜欢把象牙塔盖成金字塔
,内部关系就像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绝对地阶级分野。
我读国中时,有位教国文的陈姓女老师,每次骂完人后,总是要加上一句:“世上只
有三种人不自由,就是军人、学生和囚犯!”
当时我就觉得这句话根本逻辑不通,军人的不自由,是建立在他享有该有的待遇上,
军公教向来三位一体。可是学生和囚犯并没有享受到这些待遇。
原来在这些道貌岸然的师长们眼中,没有犯罪的学生,等级仍只配和囚犯相提并论。
这种观念所衍生出来的“师生关系”,除了彼此之间视如寇仇,我找不到所谓的真善
美。
所以绝大多数的学生毕业后,恨老师的比例永远高于怀念。
因为这些教育界的菁英分子从来都没把学生当人看。
所以在被陈教授压榨了半个学期后,在做了许多假帐之后,我在博一上学期结束的暑
假时,毅然地辞去助教的工作,无论陈教授怎么善言挽留,还是威言恐吓,我还是在博一
下学期决定投入职场,成为半社会人、半研究生。
至少能累积到工作年资,还能先有一笔存款,这样至少未来当完兵开始找工作,不会
因为坐吃山空而惶恐。我想。
可是我的学分还没有修完,打开人力银行,要找到能让我一边修课,又一边当正职的
工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直到我看到《东海岸日报》在征采访记者。
“上班时间弹性”。
于是我投履历进去应征。虽然在此之前,我听都没听过这份报纸。
这是一家很小的地方报,人力精简,董事长是采访部洪主任的妻子,采访部洪主任是
董事长的先生。
原本我以为它是一家刚新起的小平面媒体,但进去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东海岸
日报》成立的很早,戒严前它就存在了,虽然当时不叫《东海岸日报》,而是叫别的名字
,但因为报导内容永远偏向对执政者歌功颂德,所以执政者也从不找该家报社麻烦。
后来这份报纸改了很多次名字,改名的原因我不清楚,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最后这
份报纸就变成了现在的《东海岸日报》。
面试的那一天,我在报社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子却当场痒得打了个喷嚏,连空
气都老旧如报社的外观。
洪主任大马金刀地坐在采访组的经理椅上,睥睨地看着我。
他长得虎背熊腰,壮得像半座大山,虽然年已过六十,但双眼依旧炯炯有神。我一走
进去,他的目光就像猫看老鼠似地在我身上来回扫射。
我知道他正在评估我有几两重,如同我正在揣摩他正在想什么一样。
“坐。”他指著旁边的椅子,声如洪钟地命令我,宛若一位老将军在命令部下。一想
到这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可能就是军人出身。
“为什么想当记者?”他说。
因为我还在唸博士,想找份能兼顾课业,又能累积工作年资的正职,刚好在人力银行
上看到贵报社“上班时间弹性”。我据实以告。我不想欺骗他,以免未来双方闹得不愉快
。
没想到他笑了,“幸好你不是说什么‘我想透过新闻,改变这个世界’之类的蠢话。
我见过一狗票说这种话的人,但最后都在这个世界沉沦。”
他的笑声有点豪迈,却又有点贼贼的。
“你对洪仲丘案的看法如何?”这是他的面试问题。
我看着他的三角眼,以及他主任座位背后墙上挂著蒋介石与蒋经国的照片,心念数转
,回答:“洪仲丘是不小心被操死的,范佐宪等人并非故意要杀他。”
“喔?”他的三角眼瞇了起来,“何以见得?”
“曹金生开记者会时曾指出,范佐宪曾在士评会上说:‘洪仲丘如受禁闭惩罚,就无
法在退伍后报考公职!’当时大家都一面倒地嘲笑范佐宪是白痴,因为就算洪仲丘被关禁
闭,退伍后,还是能考公职。”我装出诚恳的态度,说:“可是换句话说,范佐宪这话也
透露出,他其实并没有想虐杀洪仲丘,他从头到尾都只想靠关禁闭来让洪仲丘的人生留下
污点,只是没想到洪仲丘就这样死在里面。”
洪主任笑了,他摸著自己肥胖的肚腩,“没错,洪仲丘就是体能不好,太肥,所以才
不小心被操死的,否则一样被关禁闭操体能,怎么就单单他一个死掉呢?肏他妈的,外面
那些狗杂碎,把军方讲得这么不堪,怎么不说是洪仲丘自己有问题呢?”
他接着说:“我告诉你,其实这世界是本来是没事的,就是有一小撮人整天在那边煽
动,社会大众又是盲目的,风向一带后就天下大乱了。肏他妈的,真是一群狗杂碎。”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话,而他似乎也很满意我这样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听他说话。
“新进来的记者我们都先丢社会线。每天晚上六点半进公司发稿。”最后他说:“试
用期薪水一万八,过了一律三万,能待的下去你就待吧。”
“可是我有几天的早上要去上课。”我说。
“我不会管你早上去干么的。”洪主任说:“你就不要漏新闻就好了。”
走出报社,我发现我停在路边的机车被人撞翻,车身多处碎裂,龙头扭曲地趴在柏油
路面,如同洪仲丘死前全身抽搐地卧倒在地,手脚都在发抖,控诉无良的军方正在编织出
一套卑劣的谎言,以便在他死后掩盖谋杀他的真相。
结果还真的有人信了,刚刚有个垃圾就为了得到能兼顾课业的工作,而用这套谎言卑
微地去迎合另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蠢蛋。
反正这一切都完全没有画面,是一段只有垃圾和蠢蛋才知道的虚假记忆。
我请母亲用刷卡帮我买了一台笔电,同时因为手上这支已经使用了三年的手机,开始
有点钝钝的,怕未来在工作时,它会突然罢工,决定趁机换掉。于是我上网拍浏览,刚好
士林有个卖家在兜售一支前年出厂的高价位手机,标榜只用了一段时间,机子本身状况良
好,只是外壳有轻微损伤,故它的价钱压得相当平实,手头不甚宽裕的我一时心动,便下
标了。
卖家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彪形大汉,壮得像个摔角手,不过长相和宫庙外面那些跳八
家将的混混没什么两样。他开着一台黑色马自达休旅车,两条手臂满是刺青。在士林捷运
站面交时,我问他:“机壳是哪里有损伤?”
他把手机翻到背面给我看,只见机壳最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苦”字。
卖家说:“我以前有一次酒醉后,胡乱刻的。现在我换手机了,这支就想脱手变现,
瑕疵就只有这一处而已,本身功能都很正常,按键也都没问题。你能接受就买吧,不能接
受就算了。”
其实只要用手机皮套装着,这个“苦”字也看不到,再加上我现场使用了一下这支手
机,功能确实也都正常,我想了想,觉得没差。
而且一看到那个“苦”字时,我心里竟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伤感,仿佛这个字正是我现
在处境的具象化。
所以我就付钱买了。
卖家见我爽快地掏钱,似乎很高兴,接过钞票后,他用闽南语对我笑道:“少年仔,
你不错,够阿莎力。这是一支好手机,买到算你赚到啦!”
可是我却觉得,他在说这些话时的口吻,与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贼贼的。
原本我还庆幸著能顺利找到一份能兼顾课业的正职,准备开始跑线,但当我到士林分
局的侦查队递名片时,一位《合纵报》的茍姓记者正坐在旁边发稿,他听到我是《东海岸
日报》,冷笑两声,说:“这家报纸还没倒啊?”
我愕然。
士林分局侦查队的皮队长在一旁笑笑地看着我,说:“少年仔,‘柯基’他没有恶意
,他也是这家报社出道的,只是他待没几个月就闪了,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了。”
果然,我很快地就知道原因了。
因为报社人力精简,我一个人就要跑整个台北市的社会线,从法院、地检署、调查局
、各警察分局、各分队、派出所、消防队都得布线,甚至连一些八大营业的场所,洪主任
都逼我一定要有线眼。
他说要布线,就要天天去这些地方晃,晃到跟里面的人熟了,就能渐渐得到一些消息
了。
但一个人一天时间也就这么多,要一整天跑遍整个台北市,然后六点半准时进公司,
根本是不可能的,第一个礼拜还好,也许是彼此都还在甜蜜期,但到了第二个礼拜,他的
耐性似乎就用完了,在第二周的星期一,我六点四十分才进公司,洪主任当场就对我发飙
:
“肏你妈的,我说过六点半进来,现在几点了?稿子呢?”
主任,你不是说六点半进来再发吗?我上礼拜也都是六点半进来才发的。
“谁跟你说六点半才进来发?”他咆哮起来:“我是说六点半进公司前就给我发完!
你他妈的耳朵长包皮吗?”
于是我匆匆打开笔电,开始打稿。
打稿时,洪主任一直在他的椅子上怪叫着:
“太慢了!太慢了!一则新闻十分钟就要写完,都快七点了,你一则都还发不过来,
是在干什么吃的?”
等我发完今天跑到的新闻稿后,他一用电脑开稿,又立刻对我又叫又骂:
“肏你妈的,这些狗娘养的环保团体抗议有什么好写的?你写这个干么?这种烂稿子
我才不会用!台湾就是因为这些人整天抗议个没完没了,才会这么乱!”
随后他点开另一则我写的新闻,是关于检方起诉一起性侵害案件的嫌犯,又开始拍桌
大骂:“肏你妈的,你写这什么狗屁东西?陈嫌?为什么没有嫌犯的名字?我讲过几遍了
?记者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敢写,算什么狗屁记者?”
主任,现在有《个资法》……
“你他妈的放屁!我最讨厌《个资法》这种屁东西了,没有名字谁知道你在讲哪个垃
圾?”
主任,他只是被起诉,也许最后是无罪啊……
“你他妈的现在是在教我怎么写新闻吗?”他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张牙舞爪地对我厉
声大吼:“写!”
我只好被迫写上嫌犯的名字。
这时电视台的新闻跑马灯跑出一条北投刚刚六点半发生民众互殴的新闻。
“肏你妈的,你说!为什么你漏了这则新闻?”
主任,我刚刚在赶回来报社的路上……
“你北投分局没有熟的人吗?没有人马上跟你通风报信吗?”
主任,我才刚来第二周……
“肏你妈的,都是理由,借口!”他拍桌歇斯底里地怒吼:“都一个礼拜了,还没办
法跟警察混熟,你搞什么鬼?马上给我打电话去问,立刻!马上!”
就在我回到位子上时,他兀自对我嘶声道:“‘主任’?‘主任’是你可以叫的吗?
你他妈的不会说‘报告主任’吗?”
等到我问完并将稿子发进报社的电脑系统后,洪主任又把我叫去痛斥:
“你看看你写这什么狗屁?移送‘地检署’?是‘检察署’!”
报告主任,可是四大报和电子媒体都是称呼“地检署”啊……
“他们是他们!你要跟那些废物媒体一样吗?”洪主任睁着他的三角眼对我怪叫:“
你搞不懂吗?‘地方法院检察署’!地方法院是地方法院,检察署是检察署,两者是平起
平坐的单位,你写‘地检署’,好像检察署是地方法院的辖下单位似的,动动你的脑子好
吗?”
“改!”他像是失控似的在电脑萤幕前暴吼。
我只好急忙改正,改正的同时,洪主任在旁边仍然叫骂不休:“别再让我看到你新闻
稿里有什么‘一名’、‘一位’这种东西,都是赘字,写这烂新闻稿我怎么看?不是中文
系的博士吗?连这个都搞不懂?博士?我看是‘勃起’啦!博士!”
随后他说:“每天下午两点前,他妈的都给我报‘提要’!”
连过两周,情况依旧没有改善,每晚六点半,我都战战兢兢地赶进报社,然后被他狂
吼乱骂。
我觉得身心俱疲,明明是一家不用拼“即时新闻”的地方报,可是我却觉得随时我都
处于备战状态,甚至感觉比四大报的记者还累,因为他们分工分区,只需要负责自己的辖
区就好,我的辖区却是整个台北市。
原本想说这份工作能兼顾博士班的课业,但当台北市刑大经常在早上十点开记者会后
,我的翘课次数直线上升。
偶尔有同学问我是做什么工作?怎么这么忙?
我在《东海岸日报》当采访记者。我说。
“听都没听过。”他们的表情非常的轻蔑,仿佛我的忙都是装出来似的。我默然无语
,因为在此之前,我自己都没听过这份报纸。
我很想休假,当初面试时,我忘了问关于休假的问题,可是当我再次向洪主任提起时
,他却冷冷地说:“你的辖区里没事的话,你就可以休假了。”
可是我的辖区是整个台北市,怎么可能会没发生事呢?所以我每天都得报“提要”,
每天都得发稿子,每天都得从早上工作到晚上。
后来我再次遇到柯基,于是向他询问《东海岸日报》的事情,没想到他却啐道:“你
听不懂吗?姓洪的意思是,你每天早上那段不用进报社的时间,就是你的休假了!”
我瞠目结舌。柯基露出“开始有体会了吧”的表情。
“你的论文大纲该提出来了吧?”有天,我的指导老师林教授问我。
我摇头,“老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平时到底在混什么东西?”林教授生气地把我轰出她的研究间。
我变得很提不起精神,每天晚上八点多离开报社后,茫茫然地望着台北的街头,不知
所措。
想辞职不干,上线都还不到一个月呢!机车的修车费也是先跟爸妈借来的,笔电的分
期付款都还没缴清,也才刚花了一笔钱换了手机呢,该怎么跟爸妈说我突然不想干了呢?
况且若是离职,我到哪里再去找能早上让我去修课的正职呢?
我茫茫地在台北的街头骑车乱晃,一个人在台北,连想找个朋友出来聊天都没人,只
好回租屋处,打开电脑,开始茫茫然地上网,逛脸书,逛PTT,想找人聊天,却不知道谁
现在有空能陪我聊,就这样茫茫到午夜十二点,凌晨一点,两点……
我开始失眠。
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台北市刑大的记者会?不去了。上课,不去了。因为我爬不起
来。漏掉的新闻只好靠打电话去问警察,或是问同业,电话费日渐暴增,一想到下个月家
里收到帐单后,母亲会怎样打电话来责骂,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终于有一天,我在下午两点从床上醒过来后,顿悟了一切。
我点开《水果日报》的网页,开始浏览今日发生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罗兰时报》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神州时报》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合纵报》的“即时新闻”。
接着我再看了《中心社》的“即时新闻”。
我汇整了今天最重要的五则社会新闻,向洪主任报了“提要”,然后我开始综合各家
新闻的说法,东抄西誊,换句话说,截长补短。
不到一小时,这五则新闻稿就完成了,我把它们发上报社的电脑系统。
要骂就给他骂吧,反正他哪天不骂人?我把心一横,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被开除嘛
。
结果很神奇的是,我那天没有被骂,反而获得了褒扬。
“稿子就是要这样写才对嘛!”洪主任兴高采烈地说。他觉得他在嘉许我。
可是我很失落,因为这是我从上线以来,唯一没有去跑新闻的一天。
从此我开始过著准时下午报完“提要”,然后抄各家新闻的生活。
洪主任开始降低了骂我的频率,他觉得我跑出来的进步了,真是孺子可教。
但是我很空虚,这样算什么采访记者?
于是又有一天,我开始试着不这么做,结局是当天我又被痛骂了。
“肏你妈的,你今天的稿子是写什么狗屁?”洪主任对我戟指叫骂:“要是以前那种
手写稿的年代,我现在早就把稿子甩到你脸上了!你根本就不用心嘛,改!马上给我改!
”
隔天,我只好再度抄新闻度日。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日夜颠倒,起床时间越来越晚,从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
两点,一直到今天的下午四点半。
稿子发完后,已经晚上六点半了。
进去报社时,当然是迟到了,洪主任一见到我,就像见到杀父仇人一样,对着我发飙
狂骂,直到我八点半离开。
我回到位于士林的租屋处,拿出方便面,吃晚餐。
吃完方便面后,我想出门绕绕,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发薪日。
于是我拿了存摺簿,去银行的自动补折机刷簿子。
一万六千五百元。
因为还扣掉了劳健保,以及公司内部的员工餐费用,可是在外面跑线的我,从来没在
公司里吃过中餐,连晚餐都是下班后才去买的。
我苦笑。看着存摺簿上的数字,我苦笑了很久,像个白痴。
回到租屋处后,我颓然地缩在电脑椅里,呆望着没有开机的漆黑萤幕。
萤幕如镜,里面的我没有笑容,憔悴的像老了数十岁。很想哭,但哭不出来。
开机后,我再度开始茫茫然地上网,逛脸书,逛PTT,直到午夜十二点。
看个A片吧,我空虚地想。动手点进存放A片的资料夹。
选谁好呢?樱木凛、波多野结衣、白石茉莉奈、北条麻妃、上原亚衣……
选什么内容好呢?女教师、护士、人妻、空姐、痴女……
选什么题材好呢?SM、强奸、寝取……
最后我选择了一部将AV女优五花大绑地绑起来轮奸及性虐待的A片,就这样看了一个
小时,我脱下裤子,开始自渎。
但就在我上下快速摩擦摆弄时,电脑椅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椅子一转,只见她盘腿坐在电脑主机旁的地上,饶富兴致地看着我,说:“哇!我
这辈子还没亲眼看过男生打手枪呢!”
https://www.facebook.com/emptyoneliu/
http://emptyoneliu.pixnet.net/blog/post/27688717
https://goo.gl/XSFi7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