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 不可以…”德皓跪倒在地,面色仓皇,布满紫青尸斑的手巍巍颤颤地将地上的蜡烛拾起,
“真火… 我的真火…”
忽然之间,四周狂风大作,空气中的白雾由浓转淡,视野也逐渐清晰。
只见遍地稗草皆往陈府方向压倾,犹如万民迎圣,弯腰叩首。
德皓察觉到村内迷阵遭破,当即方寸大乱:“究竟是何方高人入村搅局?”
正处危急存亡之秋,德皓这时才意识到身边一帮杀手已皆被那俊美男子给射杀,眼下无人可差使;
又想到自己仅存的一昧真火也被对方给弄熄,让他登时怒火中烧,愤然喊道:“我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德皓站起身顾盼左右,蓦地发现吴常竟在这几秒之间奔出了几十米远,此刻正疾步离他而去。
看着吴常的背影,德皓眼神阴鸷,恨不得立即将其除去而后快。他摇起三清铃,此次节奏与方才召魄时的大不相同。
铃声在旷野中显得响亮而荡慑,吴常一听,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陡然胸口一紧,仿佛有双无形的手狠狠拧紧肺叶,令他无法呼吸!
吴常直觉是德皓所害,立即放慢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向对方。
“呃…”吴常挣扎着想呼吸,脚步越走越不稳,双眼开始失焦,意识逐渐模糊。
“想知道为什么吗…”德皓眼神阴佞,一边的嘴角勉强上勾。他声音虽嘶哑乏弱,却极具穿透力,令吴常听得字字清楚。
“中了我的蝨蛊…也算你三生有幸…”德皓作出洒粉的动作。
吴常立即明白,刚才与德皓一番近身较劲时,对方对自己洒出的黑炭般的粉末,便是其所谓的蝨蛊!
当时他虽身子一晃避开攻击,但仍无法避免吸进微量的蛊粉。
如今,三清铃的铃声唤醒体内的蛊,开始攻击、破坏肺部,令他严重呼吸困难。
“可惜啊… 你命格与我恰恰相克… ”德皓边说边盯着手中两截蜡烛,“否则便可供我一用…”
吴常心脏跳的越来越快,猛烈地怦怦作响,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重心,往前直直倒了下去。耳中持续传来德皓的低语。
“幸好、幸好…”德皓握住蜡烛,“真火尚有一丝余温…呜呵呵呵…”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脸皮,撒手将之随意抛在一旁。爬满生蛆、腐烂不堪的骸面上,糊著以尸蜡作为黏合人皮的秘方浆胶。
他将一截蜡烛的断口在真面目上沾蘸两下,与另一截相合在一块。再自袖口中取出另一张暗银色符纸裹着蜡烛。
他张开血盆大口,将之整个吞入嘴中的瞬间,支撑身子骨的精气立即抽离,
骨肉毫无预警地忽然垮下,连同外袍一同坠落地面。
吴常勉力集中精神,试图看清景象。眼前只剩一地的暗色布袍与带皮骨骸,而鬼术师德皓的魂神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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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在心中催促著自己。
在田埂上拚命地奔跑,就是想尽快与吴常会合。没看到他之前,总觉得一颗心一直悬在那里。
我无法相信在今生石上看到的画面,但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又始终挥之不去。
一路上不停纳闷地想着:吴常怎么可能会死?我又为什么要自杀?手都还没牵过呢,殉什么情啊三八!
片刻之后,我赶到自己进阴间前所在的大概位置,却只见到四位倒地不醒的杀手。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今生石一定是弄错了!吴常一定是把他们都解决了,先跑出村找志刚了吧?
接着,突然一个念头打到我:不对啊!那个臭豆腐德皓呢?
熟悉的不祥预感再次袭上心头,趁著天色尚明,我急忙在附近绕一圈,到处寻找他们的踪影。
万幸村内迷雾已彻底消散,须臾,我便在不远处找到吴常和垮作堆的德皓衣物。
可是,此时吴常他身子趴倒在地,似乎在抽搐、挣扎着!
我立即心中一紧,边唤着他,边向他奔去。我惊慌地跪在他身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怎么了?”
吴常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并未搭理我。我见他神情看来极为痛苦,还以为身上哪里受伤,却又遍寻不著伤口。
他的脸惨白的吓人,双眼上吊,掌心一直揪著胸口,似是正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你到底怎么了?”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胡乱瞎猜着可能的原因:“心脏病吗?咽到了吗?”
吴常突然猛力点了两下头。我见状立刻将他扶起身,连连拍打他的背,希望能赶快助他排除阻碍呼吸的东西。
这不拍还好,一拍下去,吴常立刻吐出一洼黑血,血中竟还掺杂着几团血肉模糊的肉块!
“天啊!这是什么!”我讶然叫道。
吴常先是大口深呼吸了几次,接着似是被血呛到,又咳了几下血,才指著一旁德皓的衣物,有气无力地说:“蝨蛊…”
“他对你下蛊!”
吴常点头,嘴角微微一扯,道:“原来你有…绝对方向感…”
“什么?你先不要说话,先躺下休息!”我慌乱地说:“我…我,我马上去找志刚!要赶快送你去医院!”
吴常缓缓摇了摇头,黑血自嘴角滴落。他虚弱地说:“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也知道!”我连忙告诉他:“我刚才去了阴间,看了三生石,才知道原来我前世是小环!”
“原来如此,”吴常忽地凌厉地看了我一眼,口气异常激动地说,“果然如此!”随即立刻又吐出好多血!
他再次往后倒下,我马上伸手扶住,着急地喊道:“你不要再说了!一直吐血,失血过多怎么办啦!”
“无所谓…你才是关键…”吴常竟像是在交代什么似地,语气有些急切。
我频频摇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吴常从西装内袋中拉出一条造型复古典雅的雕花古铜怀表,按下上头皇冠型的按钮,表盖立即弹开,
里头是位神情冷漠却又五官精致明丽的女人照片。
“Ombre…”吴常想将怀表递给我,眼神失焦的他,却像是看不到我似地,连连递错方向,神情困惑又有些无助。
我感到一阵鼻酸,感到眼眶开始泛泪,伸手自己将怀表接过来。
“Ombre…”吴常气若游丝地说:“她可以帮你…破案…记住…你是一切的关键…没死之前…”
他太阳穴与下颚突然暴起青筋,抓紧我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准放弃!”
说完,吴常像是用尽全力,登时松开了手,头无力地往后倒下,不再动弹!
他面色青黑,嘴唇却是如此苍白。以往冷漠的眼神、犀利的眼神,此时此刻却是那么的空洞。
我实在不敢相信,生命就这么离这具躯体而去了。
你不是别人耶,是那么不可一世、那么讲求品味、那么聪明绝顶的吴常耶!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掉了呢!
我想这么揶揄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硬生生哽住了。几秒之后,我开口的刹那,眼泪也跟着溃堤而下。
“你…你别死啊!”我哭着说:“喂,你听到没有!哪有人说要查案,还自己先走的!你怎么可以有事!”
我边哭边摇晃着他。“不是要一起破案吗!”哭的泣不成声,声音也开始哑了。
“我还没带你去吃糯米肠…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死了你的Ombre怎么办?”
“你快点醒来啊!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啦!”我紧紧抱住他,崩溃地喊道:“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啦!”
最后一抹夕阳的残光消失在海平面的尽头,深邃的靛蓝随之将我们包围。
黑夜来临了。
今晚,苍穹没有任何星光,如同六十多年前的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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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北方,临海悬崖处的一片赭色湿土荒地边缘,忽地飞沙走石,一个小龙卷旋刮起周遭尘土。
待尘埃落定,一团黑雾自空中及地,左弯右拐地扫过红土,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所经之处,皆留下一道浅浅刷痕。
忽然,这团黑雾猛地停止,原地旋了一圈便钻入土中。就此无声无息,不再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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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梅村内,近滨海公路处,坐在车上等待吴常与洁弟出雾墙的志刚,正吃著小智帮他送来的麦当劳套餐。
志刚面色阴沉,手指机械性地将薯条一根接着一根塞入口中。他心思都放在最近注意到的一桩洗钱案,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他确实是对陈府灭门案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爷爷和爸爸的死就另当别论了。
当年处理掉爷爷和爸爸的那位幕后主使者,他早就推测出其来头背景。
推论的依据不是靠物证,而是人际网络的删去法。
六十几年前,这起陈府断头案的所有关系人足足有几百人。
但是透过时间的筛选淘汰,有能力亲手或假他人之手先枪决爷爷,再让爸爸在狱中被自杀的关系人,可就不到十人了。
杨家祖孙三代,到了他这辈,经过长年的观察,可说是极为肯定这位藏镜人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