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人蛊之四.怪物(中)

楼主: tobamovirus (病毒)   2017-07-19 20:10:49
他丑陋的身躯用绳索缚在梁上,只有一块黑布遮住,悬在柴房的一角,浸过
女子鲜血的身躯还渗著血。
混浊不堪的眼珠凝视着地面,仿佛想不通自己怎会沦落至此。
师父曾说要教他道术,学了道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了这么大的本领,
要做什么都行,师父还说可以让他变成正常人,说不定能跟师父一样英俊。
一开始,师父待他极好,和颜悦色,看他的神情充满喜悦,仿佛他是上天恩赐。
渐渐地,他感觉出不对劲。
师父有个仆人叫大福,不苟言笑,脸上刀疤横七竖八,十分吓人。而且,三
不五时身上飘出一股浓重的腥气,中人欲呕,只是不数日又慢慢淡去。
一日,他经过屋后的炉灶,看见大福直挺挺地靠在墙角。
他走过来,摸了摸大福的手,是冰凉的,再探探鼻息,已经没气了。
他冲出去找师父。
“怎么啦?”师父问。
他指手划脚,口齿不清地叫着,扯住师父去看大福的尸身。
“大福睡着了,”师父和颜悦色地点点头,“我给你的工作,你做完没?”
顺手便把他支开。
他早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福的尸身还晾在柴房里,师父当晚却带了个女子回来,在房里饮酒作乐。
师父叫他再端壶酒来,他一进房,就把女子给吓坏了。
她尖叫着躲进师父怀里,要师父把他赶走。
“他是个人,妳不该如此待他。”师父仍是一贯和颜悦色,“他是被抛弃的
孤儿,我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在身边。”
这年轻女子似乎不那么害怕了,还直夸师父好心。
小冤放下东西,便想退出房外。
“小冤,你留着,我还有忙要你帮呢。”师父说。
他抬起头,正好看着师父从被褥下抽出一把短刀。
师父一手抓着女子的嘴,一刀划开她颈项,脚伸进床下,捞出了木桶,三个
动作一气呵成,女子的血全数滴落桶中,一滴不漏。
他干呕起来,向来仁慈的师父此时冷酷无比。
“别吐了,这些人看到你的脸,也是同样作呕。”师父冷冷地说。
那个叫小翠的,也是一样。
每次师父解决了她们,他总是帮着师父,划开她们的脖子,把血注入桶中。
为了她们,师父不得不流浪过一个又一个乡村或市镇,躲避官府的追捕。
只不过,他总是坚持带上那两箱子满满的画,还有他那副陈旧的棋子。
师父下棋施咒,夺取人们的一切,才华、智慧、健康、机运…被夺取的东西,
就锁入画中,小冤有时候看到师父烧那些卷轴,它们发出痛苦的尖叫,然后化为
灰烬,师父则贪婪地吸入那些燃烧时的烟雾…然后,师父就获得了他们的才华、
知识和一切。
一个箱子里装着这些,另一个箱子,则装满了师父的肖像。
那是纪念品。
像现在,师父揽镜自照,在画纸上描出自己的轮廓。
这张脸是大风的,而这套技艺是从后来发了疯的画师身上偷来的。
不管得到多少,师父永不餍足。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小小的意外。
铜镜旁边有个锦囊,上面绣了对鸳鸯,构图是最寻常的那种,针脚也不甚细
密,但每当望向它,李画师却不自觉地在唇角漾出一朵微笑。
那是村口蔡寡妇送给他的。
说起新结识的蔡寡妇,堪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说到老,也不过三十出
头岁;比起年轻姑娘,她的魅力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画师一直提醒自己,别给那狐狸精迷得昏头转向,连正事都忘了办,可是,
凡事总有意外……
两人是在鼓货郎的胭脂摊子上撞见的。
他本是要给近来搭上的新情人桂花挑个小礼物,讨她欢心,却和蔡寡妇在这
儿遇上了,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角似笑非笑,有一些什么,就这样刻在李
画师心上。
等到两人熟识,李画师更加喜欢她。蔡寡妇见识广、反应快,人又聪明,跟
她说话调笑,永远不无聊,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总拿捏得恰到好处,逗得他心痒
痒的,又拿她没办法。
他其实比较喜欢年轻姑娘的,他相信她们的血比较纯洁,比较干净,比较有
效,小冤用了,法力增强,施术也不会有问题。
但蔡寡妇就是不同,两人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她第一次进他的屋
子,就令他印象深刻。毕竟是经历过的,跟那些忸怩羞怯的小女孩自然不同,不
用哄不用骗,花招还很多,门关起来,要怎么胡天胡地都成,一个晚上下来,满
屋子凌乱像经过万马奔腾,此后三天连吃一颗葡萄都能让李画师回味无穷。
李画师躺在床上,盯着床帐,正想得出神,突然,一颗小石子打在窗櫺上。
他起身开门。
“这么晚了,妳还来这里怎么?”他打开门,不意外地,是那个小妖妇。
“我身子、我身子不舒服……”她逼近他。
“妳哪里不舒服?这么晚了,良家妇女可不会随随便便敲男子的房门。”他
板起脸训斥她,“身体不舒服找大夫去!妳这妖妇!”
“你给我揉揉,我心口疼。”她拉开衣襟,罩袍底下一丝不挂,剩下的地方
倒一点也不马虎。
李画师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好好,我给妳揉揉。”他迫不及待地把蔡寡妇迎进屋里。
又是一夜胡天胡地。
李画师其实不免担心,以前若不是他邀请,那些年轻姑娘不会半夜闯入他房
里,若是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儿不就惨了?
他除了蔡寡妇,自然是还有别人。
村尾的桂花已跟他相好一段时间,她发上簪的白牡丹也渐渐转红了。蔡寡妇
跟其它的女子都不同,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小冤也一样需要鲜血。
李画师极力控制自己,别让这女人牵着鼻子走。
但他还是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盯着蔡寡妇绣的锦囊发呆,并且时常不自觉地
露出一抹痴笑。
欢好过后,蔡寡妇靠着他身旁,跟他说话。
“喏,我跟你说,”纤纤玉指轻轻地刮着他的胸口,“你搬来跟我住,可好?”
他微笑不语。就怕她说这个。
“你听我说,我哪,先前那两个短命的死鬼丈夫,给我留下了一些田产,还
有一间舖子,勉强餬口过活,尽可以够了,那些人虽然对我说长道短,也不能对
我们怎样,”看她穿的、戴的、用的,可不像勉强过活的样子,但李画师只是笑
笑,他还真想问问她,怎么二任丈夫年纪轻轻,却都在睡梦中暴毙过世。
他依然沉默。
蔡寡妇有些急了。
“你是不是要面子,怕给人说你吃软饭?你别担心,若是不想理他们,我们
就搬得远远的,反正这儿的家业给几个信得过的家人管,我们只要有空时回来看
看便好……”她一连串地说。
“我呢,一个人也不是过不了活,虽说也只是混口饭吃,”李画师轻轻捉起
一绺青丝,在手里把玩着,可惜了,他其实挺喜欢她,“我可不想哪天一个不小
心,睡在床上就醒不过来啦。”
“你什么意思?”蔡寡妇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勃然变色,“你想讲什么?”
“我怎么敢说什么呢?”李画师脸上陪笑,嘴上却不饶人,“世界上就是有
这么刚好的事,娶了美貌老婆的男人,又家财万贯,大概是天理不容吧,身强体
壮的暴卒在床上,大概也是常有的事。”
“你这混帐,”蔡寡妇坐起身来,“我要是毒杀亲夫,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死!”
“这天气好得很呢,”李画师仍然阴阳怪气地说,“别说打雷,恐怕三个月
也不会下一滴雨。”
蔡寡妇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她怒气冲冲地穿衣,绾起头发,起身离去。
接下来几天,蔡寡妇都没再来找他。
李画师明白,这对他来说最好,小冤行动渐缓,他需要那个桂花的血,况且
他也不可能跟蔡寡妇一起,像寻常人一般成婚、生子和老去。
蔡寡妇的离去,对他俩都有益无害。只不过,他故意气走了蔡寡妇,自己心
里却也堵得慌。
好像少了些什么,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就连晚上拥著桂花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真快,就这么结束了么。
他拥著桂花,漫不经心地瞄着她纤细的脖子。等一下,那里一刀,做过几千
几百次的事情,肯定不会失手。只不过,真的要这么做吗?
想的不是桂花,而是蔡寡妇。
一旦犯下案子,就得趁夜收拾家当离开了。
箱笼都已堆置妥当,后院的坑也挖好了。只不过,他一逃走,从此千山万水,
两人再不相见。
李画师已很久没这般踌躇了。
他想见她,自从那天她离去,他未曾停止想她。
把玩着桂花细细的,发黄的头发,稻草似的,比不上蔡寡妇的如缎黑发。一
瞬间,他放任思绪游走,丰盈的肌肤、每一次呻吟,指甲深深掐入脊背的疼痛……
哎,别想了,该干活了。
“李郎,你说,最近我是不是瘦了?丑了?”桂花小女孩似的痴缠,明摆着
要他哄她。
真是令人不耐,早死早好。
“怎么会呢?”他还是晾著醉人的微笑,“我的桂花妹妹何时都一样美。”
“喏,我的好桂花,我有东西要给妳。”他说,手伸到枕头下,“来,妳转
过身去,别偷看。”
桂花依言转身,怎么也没想到,等在她身后的,是把锋利的割喉刀。
手起刀落,跟之前数百次一样,李画师的手越快,心越狠,血哗哗地全数流
进床底木桶,一滴都没撒出来。
“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李郎,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是蔡寡妇,她手上提了两只沉甸
甸的小布包。
她一见房内景象,手一松,金钗、玉手镯、浑圆的珍珠滚了一地。
李画师瞪着她,手不自觉松了,桂花倒在床上,鲜血将被褥染成一片暗红。
这时候,李画师想起自己师父的临终遗言:“我就知道,我会栽在你手上,
一种预感……我一见到你就知道,迟早有到头的一天……”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收我为徒?李画师疑惑著,将刀子送进师父心口。
如今他突然发现,所谓预感,只在回想时浮现,不过后见之明,他偷抢拐骗
烧杀掳掠多年,在此刻,忽然觉得一切都到头了。
他盯着蔡寡妇看,心知不难,她吓得动弹不得,只要走过去,摀住嘴,然后
一刀,干干净净。
但是他办不到,他突然办不到了。
蔡寡妇还坐在地上,吓得腿软,魂魄都飞了。
“为、为什么?李郎,你为什么这么做?”好不容易发出声音,蔡寡妇只问
了这么个傻问题。
“为了活下去。”李画师神色漠然,“玲儿,我不是妳想的那种人。我不是
做正经行当的人,他们得死,我和小冤才活得下去。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
李画师紧了紧手中的刀,一咬牙,站起身来,“玲儿,妳说,我该拿妳怎么
办?”他握著刀走到蔡寡妇面前,“妳说,妳现在都看到了,我该拿妳怎么办好?”
蔡寡妇只是不断流泪,既不求饶,也不呼救,一声不吭。
李画师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也罢。”李画师伫立良久,发现自己终究下不了手。
“妳走吧。”他把手一松,刀子“匡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走向外头,一面盘算著,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什么都丢下,
马上逃走?
要知道,他虽然活了一世又一世,不过,倘若给人捉住了,吊起来,也是会
死的。
走到房门口时,听到后头有些动静。
他回头一看,只见蔡寡妇拾起刀子,站在桂花的尸身旁,浑身颤抖,眼神却
坚定无比。
“李郎,你……只做了一半而已,让我……让我来帮你罢。”她轻轻地说。
“哪,你可有见过新近搬来的李画师,还有他娘子?”
“有啊,那李画师气宇轩昂,蔡娘子也是个美人,两个人一起,真是神仙一
般的一对人儿。”
新近搬来那户人家,成为村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小村子生活平淡,况且又是
这样的人物,自然引起不少注目。
“不过,他们随身带的那小僮,长相真是够吓人的。”
“可不是。那驼背又丑怪,五官歪七扭八,根本妖怪转世。”
“但蔡娘子还是对他好声好气,简直像自己的孩子。”
“你别不相信,我看他说不定就是蔡娘子的孩子,不承认而已。”讲这话的
人挤眉弄眼。
“瞎说什么?”另一人斥责他,“蔡娘子这么美,怎会有这种孩子?”
“或许就是,人无完人哪,”说话的人压低音量,像是要说什么见不得光的
秘密,“肯定有些毛病,不然,李画师怎会把这么个美人搁在家里,跟王老汉家
那又黑又壮的阿满好上了?”
话里的蔡娘子,此时正在家中,把金银珠宝放入铁盒上锁,撬起地砖,把宝
贝藏入地下。
“小冤,你瞧,这样多好,就算偷儿来了,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蔡娘子
笑吟吟地对小冤说,不知他听不听得见,但她也没别人好说话。李画师受邀到一
户望族家里作客兼作画,她哪也不能去,只能乖乖坐在家里。
整理完箱笼,她下厨作菜。
一面切菜,她一面发愣,说好中午回来用膳,怎么不见人影,难道又去找那
阿满?
那阿满又黑又丑,及不上她千分之一,但李画师贪这女孩血多,她知道。
蔡娘子是个聪明人,当初铁了心跟他,为了这种事跟他闹,讨不了好去的。
只是,一个不小心,还是切了自己的手。
“好痛!”她抛了刀子,挤出鲜血。
小冤伫立在墙角,木然地看着。
鲜血在指尖汇聚,她偶然抬眼望他。
“哪,小冤,你过来。”小冤除了李画师之外,不听别人的命令,但蔡娘子
牵着小冤,他也就顺从地迈步。
“这血,滴下也是浪费,不如给你吧。”
一滴血落在小冤发暗发黑的肌肤上,很快消失了。
“你瞧瞧你,这么脏,李郎就是男人,不懂得照顾孩子。”蔡娘子说,拿块
布巾给小冤擦脸,暗浊的眼珠里,映出蔡娘子柔和的神情。
“我有个孩子,要是他活着,也像你一般大了,”蔡娘子说,“不过,我真
傻,你只不过身躯是个孩子,说不定,没小我几岁呢。”
自从她跟了他,李画师决心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他杀的那些女子,还有过
几年就会换个身躯这件事。她装作不在意,只是怎能真不在意?
李画师把她当作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什么都坦承,她只得全盘接受。
蔡娘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慢慢黯淡,变得寒冷了,“很久以前,我也有个
孩子,不过……我把他扔到河里,随水流走了,那时是早春,很冷。”
她用手拢拢落下的发丝,“我没什么好怕,若是李郎有贰心,他便知道…”
她微微笑着。
李画师傍晚才归来,蔡娘子吃饱饭,睡了个午觉,似乎丝毫不将他的行踪放
在心上。
“好玲儿,今日晚饭吃啥?我饿死了,刘员外小气得紧,说要请客,根本都
在作画没停过,累死人了。”李画师笑着说。
蔡娘子笑吟吟地端出丰盛的菜肴,烫牛肉、鲜菇炖鸡、嫰笋炒时蔬……李画
师眼睛都发亮了。
蔡娘子端杯水酒,坐到李画师腿上,一口口啜饮,再一口口喂进李画师嘴里。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李画师拥着她,“这么一桌好菜?”
“没什么,”她笑着说,“自从我们一路上奔波,还没像这样,好好地聚上
一聚,吃顿好的。”
“妳说得是,”李画师说,捉起她的手,轻摸上头的硬茧,再放到自己的脸
上摩挲著,“妳当初不该跟我走的,留在那,到现在还是过著好日子,不像现在…”
“别这么说,”蔡娘子说,“我跟了你,才觉得自己真的像个人似地活,其
他的,都不重要,那些人觊觎我的钱财,整天咒我死,我活着,就只是为了不让
那些人如意,有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我只求你心里还有一点牵挂着我,就够了。”
“傻玲儿,”李画师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我心里只有妳一个,妳是知道的。”
“唉,”蔡娘子说,“只怕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怎么啦?”李画师又笑,表情却已有些悻悻,“是谁惹我的玲儿不开心了?”
“不说了,再说怕你嫌我烦,”蔡娘子站起身来,“吃饭吧。”
两人谈天说笑,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酒酣耳热之际,李画师突然从怀里取出两样事物。
“玲、玲儿,我知道妳都知道了……”他说,讲话含糊不清,已略有醉意。
看他手上的事物,一件是红色的玉簪子,一件是墨绿色的石头。
“哪,妳看,我知道妳在想什么,这是我给王阿满的簪子。那些人说什么,
我当然都晓得,妳看……”他伸手唤小冤,簪子的尖端抵著仆人黯沉的肌肤,簪
子艳红的颜色渐渐褪去,变回凝脂般的白玉簪。
“我心里,从来只有妳一个……”李画师说,“那些女人,我不过利用她们……”
“别再提了,”蔡娘子轻声地说,“你醉了。”
“醉了?我当然醉了,”李画师笑,发亮的双眼盛满柔情,“其他的女人,
都不算什么,只要妳说一句话,我便……”
“好了别说了,”蔡娘子阻止他,“我什么都没要你做。”
那些女人迟早会完蛋的。她很清楚,李画师用簪子从那些女子身上取血,一
点点喂给小冤,这样他就不用那么早杀害她们。她从没收过他的簪子,所以,她
不是他的猎物。
她听了心里有一丝感动,但又觉脆弱得很,毕竟,他周旋在众女之间,一具
又一具年轻结实的躯体,而她,只会一天天老去。
“玲儿,妳不相信我。”李画师支颐看她,虽然醉了,语气却极其温柔。
“哪,妳看,这个东西,”他捧着墨绿色的石头,有若珍宝,“这是我身上
最宝贵的东西了,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法术……没有这块石头,什么都不是,除
了妳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知道的人都死了,“如果有天妳恨我了,妳
就把这块宝石取走,那么,我就什么都没了。没有妳,我宁可是个废人。”
“那是什么?”蔡娘子忍不住好奇。
“这东西叫摄魂石,”烛光下,石头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它可以吸取灵魂,
小冤就是因为这样,才能炼成人蛊。”
“给我看看。”
李画师神秘地微笑着,递出石头。
蔡娘子将石头拿在手中,只觉沉甸甸地,一股沁凉。初还不觉如何,后来身
上渐渐冒出冷汗,只觉得有什么给那石头吸走了,头晕目眩,全身无力。
她将石头往桌上一掷。
“这到底是什么?”
李画师若无其事将石头抓在手里把玩着,“这摄魂石,会吸取不洁的灵魂。
所以,除非是有些道行,普通人只要接触到了,多半都有些不对劲的……妳知道
他为什么这么听话吗?”他指了指小冤,“妳可别以为这孩子是什么好货,摄魂
石只吸取不洁的魂魄,这人蛊哪,非用至邪至恶者是炼不成的。真要是用上了个
思想无邪的人,不但无法成功,还会变得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蔡娘子问。
李画师但笑不语,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鼻子轻轻抵着她肩膀,闭上
眼睛。
“那不重要,”他说,闻着她的气息,“玲儿,只要妳想,我的命都交妳手上,
有天妳恨我了,随时可以毁掉我。”
“说什么傻话?你真的醉了。”蔡娘子轻声说,用双臂环抱着他,脸颊贴著
男人宽阔好看的额头,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映入小冤眼里。
他的神情木然,思绪却如烧开的滚水,在锁上的躯壳翻腾不息。
身体唯有李道士使唤时才行动自如,意识仍然清晰。他看着那两人卿卿我我,
心里仍想着:如果真的用上了个思想无邪的人,会怎么个危险法?
李画师和蔡娘子进房,他立在桌边,被世界遗忘。
隔天,李画师一起床,又精神奕奕地到另一户人家作画去了。
蔡娘子日上三竿才起身,心情却好,哼著歌在屋里忙东忙西,一扫近日阴霾。
总是这样。除了甜言蜜语,还有床上功夫,再聪明的女人也过不了这两关,
只有他冷眼旁观,清清楚楚。
但李画师对蔡娘子是特别的,他从没将女人带在身旁,还让她知悉所有秘密。
李画师偶尔对他说话-或者,自言自语。他说,玲儿虽然可怜可爱,但也不
值得信任,她哪,毒杀二任亲夫,大家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在说。但她够狠,够
聪明,上下打点好,没人能耐得她何。
不过配我正好,是不是?他朝小冤意味深长地一笑。
小冤不置可否。他无法动弹。
日子一天天过去。
李画师赚取丰厚的画酬,蔡娘子用巧手整理一个家。但他们都知道,甜蜜和
谐的表象下,李画师仍在半夜偷偷溜出去,和那个王阿满相好。
每次,蔡娘子总会背转身,假装熟睡,却一夜无眠。
我们何时离开?蔡娘子曾对李画师抱怨。我看你挺喜欢那个壮硕的王阿满,
不如这样,你纳她为妾,可好?
纳什么妾?李画师嘻皮笑脸。玲儿,吃醋啦?纳什么妾,那王阿满男人似的,
只怕给妳当奴婢,妳还嫌她粗手粗脚,饶了我吧。李画师扮了个苦瓜脸。妳知道
我逼不得已,就看她血多,不然谁喜欢跟个男人相好?妳知道的。
妳知道的。这句话就堵了她的嘴,她是知道的,若她不知道,也不能继续跟
这人在一起。
小冤没见过王阿满,但他知道她的血,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对李画师的
阴谋一无所知。
李画师总能安抚女人的不安与猜疑,只是左邻右舍蜚短流长,还是钻入蔡娘
子耳里,啃啮她的心。
蔡娘子做菜时,小冤总是伴着她。蔡娘子总会对他说上几句话,他喜欢那银
铃似的轻柔语音。
他听着她切菜的声音。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一声急过
一声,正如思绪骚动不息,猜忌有如溃堤河水,恣意横流。
这天,来了个不速之客。
蔡娘子在灶下忙着,外头闯进一条高大的身影。
“李婶子,做饭哪?”竟是王阿满。
“是啊,等他回来。”蔡娘子淡淡地说,兀自忙碌。
“怕是不回来了,”王阿满说,“说不定他在外头吃饱了,不回来了。”
“总会回来的。”
王阿满无聊地剔牙,发出喳喳声响,环顾室内,看到垂肩站在屋角的小冤。
“哟,就是这东西吗?看了可真吓人,”王阿满拍拍胸脯,“妳可别说,这
是妳的孩子哪,走在路上,没人相信。”
蔡娘子心里有气,却发作不出来,“小冤确实不是我的孩子。”
蔡娘子瞥了王阿满一眼,王阿满生得高大硕实,脸孔不算难看,只是神情憔
悴,嘴唇苍白,发上那只玉簪,原本白色的牡丹已转为娇艳欲滴的鲜红。
真蠢。蔡娘子盯着那朵花,这些蠢女人,如此简单,她们却总是视而不见。
然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王阿满向蔡娘子走去,直站到她跟前,居高临下,挑衅地望着她。
“我看妳说得也没错,这孩子大概不是妳生的。妳这副模样,怕连个子儿都
生不出来吧?”王阿满轻蔑地说。
蔡娘子勃然变色,王阿满这话正戳中痛处。只是,神情又瞬间转为淡然。
“不知阿满妹妹还有什么话说?没事便请回吧,我这里可没有多备一副碗筷,
况且妳生得如此……强健,我还怕喂不饱妳。”蔡娘子唇边噙著轻慢的微笑,手
却气得发抖,背转身去,假装忙碌。
“李哥哥早说要娶我进门了,妳说啥都没用,我只是过来瞧瞧,”王阿满开
门见山地说,“等我进门,就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爹说,女人什么都不
要紧,重要是会生儿子。妳也别装模作样,摆什么臭派头,妳我要是好好相处,
我还能让妳安生过活。”
灶里窜升的烟火突然迷了蔡娘子的眼,她伸手擦擦眼睛,怒极反笑,转身便
把一盆水全数泼到王阿满脚边。
“哪来的野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一头母牛,学人生什么孩子?生出几
头畜牲来吃草?妳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笑!”蔡娘子冷冷地说。
“哎哟哟哟,妳这是在做什么!话说好好的动手干嘛?”王阿满高声嚷叫起来,
不忘展示脚上一双俗艳而突兀的绣花鞋,“妳把他送的新鞋给弄脏了!我要妳赔!”
王阿满伸出手,打算抓住蔡娘子的发髻,好好修理她一顿。
蔡娘子面无表情,眼睛盯着王阿满头上那摇曳的簪子。
她可是弄脏了双手,又长途奔波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穷乡僻壤,什么能扔的都
扔掉了,不该舍弃的也全放下了,才终于得到了这个男人。眼前这女的,没半分
比得上她,一无所知,凭什么侵门踏户,登堂入室,抢走她的东西?
凭什么?
王阿满还没碰到她,蔡娘子突地伸手,拔下了那只簪子,反手就插入了王阿
满的颈子里。
她狠狠将簪子拔出,这一下捅得深,血喷出来,染红衣衫。
王阿满反应不及,吓得呆了,摀住伤口,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蔡娘子
紧抓着簪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半晌,王阿满终于回过神来,发出短短一声喊叫,往门口奔去,蔡娘
子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
眼看王阿满就要逃走,跑到门口时,却发现小冤不知何时已挡在那儿。
“让开!”王阿满伸手推他,矮小的身躯纹风不动。
这一推反倒让她气力用竭,摔倒在地。
“哎哟,杀人囉,救命啊!!”王阿满声嘶力竭地嚎叫,挣扎翻滚,弄得一
地狼籍。
蔡娘子想到,这儿虽然离村落有点距离,也不算人烟罕至,王阿满这么叫下
去,迟早要给人发现的。
蔡娘子突然浑身发抖,王阿满死了事小,若李画师跟她被逮住,过往的事挖
出来,谁都躲不过。
一件事起了头,就非得做完不可。
她反手拿起砧板上菜刀,朝王阿满走去,王阿满伸手格挡,手起刀落,又是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蔡娘子知道,对王阿满有一点心软,就是陷自己于不义,于是一咬牙,往前
一步,菜刀不断挥落,一下、一下、又一下……
手上动作流畅了,心也麻木了。
王阿满的抵抗渐渐微弱,到处溅血,一塌糊涂。
终于,王阿满沉重的躯体软瘫在地。
蔡娘子的右手松开,刀子“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就这样?
蔡娘子站在屋子正中央。
好安静啊,炎热的正午,只有刺耳单调的蝉鸣悉悉响着。
悉悉悉悉、悉悉悉悉、悉悉悉悉……
“小冤,你过来,别站在那儿。”蔡娘子牵着小冤离开门口,掩上木板门。
蔡娘子呼出一口长气,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抖得几乎站不住,只好
扶著桌子坐下,倒了杯水喝,有半杯都撒在身上。
好难喝啊,都是血。
蔡娘子趴在桌边干呕了起来。
突然觉得冷,明明是六月天,却觉得冷,冷得不得了,仿佛连骨头都要结冻。
她瑟瑟发抖。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画师才从外头回来。
还没走到门口,李画师就知道不对劲。
他抢进门来,“玲儿,发生什么事?”
“我杀了……我杀了王阿满。”蔡娘子艰难地说,指了指角落的尸身。
“妳……”李画师后退一步,她绝望地抬眼望他,等待谴责。
“妳把这里弄得真脏!”李画师环顾屋内,桌上、门上、甚至连天花板上都
溅满了王阿满的鲜血。
他就说王阿满血多,这下玲儿总该信了吧。
“哎,妳这,真是……”他摇头又叹息,“清也清不干净,这下我们待不住
了,今晚就得逃,逃得远远的,让那些人不但追不上我们,且连我们的行踪都分
毫没有头绪……”
他边叨唸著,边打开了门,清著溅在门上的血渍。
“李郎,我杀了个人。”蔡娘子说。
“我知道。”李画师说,头也不抬。
蔡娘子看着男人忙进忙出,只是坐在那儿,好像失了魂。
“玲儿,妳听好,”李画师突然蹲在她面前,“等会我出去,妳把门锁好,
一点声息都别出,有人来敲门也千万别应。我去看能不能弄辆车来……无论如何,
我们今晚都得走,若是没办法,家当都得扔下,总之就是得走,知道吗?”
蔡娘子点了点头。
李画师走后,她还是坐在那里,直到夕阳西斜,才起身收拾。
到屋后打了盆水,蔡娘子擦洗身子,换了干净衣裳,收拾细软,撬了房里
地砖,取出珍宝。
她打开沉甸甸的盒子,翡翠耳坠、玛瑙镯子、金丝颈炼……明知现在不是
时候,她还是把它们一一取出,穿戴起来。
揽镜自照,她看到自己,仿佛仍是那美艳风流的蔡寡妇。
突然流下泪来。
天很快黑了。
蔡娘子整理好几个箱笼,剩下的都不要了。
虽然时间紧迫,李画师还是神通广大弄了辆骡车,行李安置好,他们于子时
就著稀微的月光出发,沿荒僻的小径离开。
小冤和其它家当一起摆在车厢里,李画师和蔡娘子并肩坐在前头。
蔡娘子倚著男人的肩膀,仰望夜空。
“李郎,你后悔带我一起走吗?”她突然问。
李画师的回答是腾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
“没有妳在的时候,我也像现在这样,半夜出逃,这种事从以前到现在都没
变过,”他靠着她,低声说,“若不是妳,我就像抹游魂。妳问我有没有后悔?
没有。我没有一点点后悔。”
夜凉如水,蔡娘子穿得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李画师怀里缩了缩。
“困了吗?”李画师紧了紧揽住她肩膀的手,“这里交给我就好,妳就去后
面睡吧。”
蔡娘子进车里休息,一路颠簸,睡得很不安稳。
一下子梦见自己从高处坠落,李画师站在顶端冷冷看着;一下子梦见他抛弃
了她,她被捉进官府里,连着谋杀王阿满还有两任丈夫的罪名,她拒不承认,被
施以拶指酷刑,十指连心,痛得死去活来……
待续
作者: loveshih (pepe)   2017-07-19 20:43:00
作者: aweds7783 (Silver)   2017-07-19 22:49:00
作者: kc890 (KEV)   2017-07-19 23:24:00
好看
作者: purpoe (Elaine)   2017-07-19 23:29:00
李这原来心狠手辣,后来反倒言情起来啦
作者: amylin1216 (高雄白雪公主)   2017-07-20 02:19:00
作者: Biscuitscu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2017-07-20 02:27:00
作者: anchen0812   2017-07-20 07:35:00
作者: renakisakura (秋樱)   2017-07-21 00:35:00
作者: Veronica0802 (波波妞)   2017-07-22 15:37:00
作者: jilluck (小鲁)   2017-07-25 10:20:00
好看 文笔很好
作者: j8630222 (75G)   2017-07-26 08:49:00
好看
作者: wl02332295 (雪人胖胖)   2017-07-26 15:50:00
推补推
作者: randyrhoads (中和楊謹華)   2017-07-29 00: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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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ain0719 (rain)   2017-07-30 01: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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