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人蛊之四.怪物(上)

楼主: tobamovirus (病毒)   2017-07-19 19:36:50
“师父,”怪物出声叫他。
他没有应。
“师父,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怪物怒吼著,他却动不了,发不出声音。
那怪物瞪着他,他喘不过气来。
“师父……”
别叫我师父!
向来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的人,此刻竟然动弹不得。
这怪物多吓人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身体扭曲得厉害,顶上毛发稀疏,
两只眼睛深埋在肿胀的眼眶里,几乎看不到,只依稀见到里头射出的怨毒光芒。
怪物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扼住他的颈子。
他感觉得到那双手渗出的尸水,湿漉漉的。
意识渐渐模糊。
这怪物怒吼著,收紧了牠的双爪,细小的眼缝不断泌出泪水,滑下布满皱折
的脸颊。
呦,会哭呢。他迷迷糊糊对自己嘟囔著,这怪物在哭呢。
从床榻上坐起来,我大口喘气。不知道第几回,这恶梦始终纠缠着我。
“怎么啦?”身边的女人问。
我没有答,只是边发抖边起身,找到茶几,倒了杯茶喝。
饮著苦涩冰冷的茶水,摸著脖子,总觉还隐约作痛,连咽口水都困难。
“又做恶梦了?”女人披了件单衣,走到我身边关心。
我突然想起来。
“小翠妳怎么还在这儿?”
“在这儿陪你不好么?”她耸耸肩,仿佛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爹大概又
喝醉了,大不了我跟我爹说,在李大娘那做针线活晚了,怕晚上回来遇到狼,在
那里歇一宿,我爹就算疑心,也问不出什么。”
“妳家到李大娘家也没多远,”我说,“妳爹一问,马上露馅。”
“不然你要我怎样?”小翠噘起了嘴。
“妳就趁晚上打个灯笼偷偷摸摸回去,隔天再跟妳爹说妳跌山沟里,摸了好
久才爬起来……”
“我才不要!”她跺了跺脚,“你良心给狗吃了不成?我一个弱女子,你忍
心半夜让我摸黑独自回家?遇到强盗怎么办?”
强盗也没妳爹吓人。
我苦着脸,“算了吧,妳高兴待多久就待多久,别说我没劝过妳。”
小翠不理我,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妆镜前,点燃蜡烛,用我送她的牡丹白玉
簪绾起头发,牡丹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红彤彤的光芒,我不由得看呆了。
小翠突然轻咳两声,说:“你说我最近是不是瘦了,走在路上,总觉得脚步
虚虚浮浮的,感觉不大踏实……”
我随便应了声,顺手一挥,桌上瓷杯掉落,摔个粉碎。
“妳看我不小心的……”我叹口气,拾起几块碎片。
虽说陈老爹糊里糊涂,要知道我们的事,肯定把我大卸八块。
唉,也罢,不管了。
“妳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看看小冤。”
“这么晚了,不好好睡一觉,你还想去看那怪……”怪物,我知道她没说出
口的话。
“对不住,我不是……”大概看到我脸上神情,小翠马上道歉。
“小冤也是个人,妳得把他当人看待。”我说,便打开房门。
一开门,那张丑脸就把我给吓了一跳。
“大福,你半夜来找我,要敲门的,你知道吗?”我说,拍着心口压压惊。
我的仆人,大福,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
“大福你真勤快,半夜不睡,还巴巴等在这儿,”我小心翼翼的说,就算相
处了四十几年,那张脸依然让我惴惴不安,一张黝黑的马脸布满刀刻似的皱纹,
死人脸上永远没有二号表情,每次跟他交代什么都像自言自语。
“你是听到动静来的吧?”我说,“对了,我去后头的房间看看,你把我房
里的碎片收拾收拾吧。”
语毕,我便一溜烟从大福身边闪过,出了房门。
“喂!死鬼……”小翠在我身后尖叫,我知她害怕大福那张脸,现在决不敢
越过他身边来追我。
呼,幸好。女人啊,在床上温香软玉的多可亲,下了床就…啧。
我绕到屋后。
说是房间,其实不过就间柴房,平时有人常来找我,驱驱邪、做做法事,兼
抓个两帖药配个香灰什么的,怕小冤在前头走动吓着人,只好把他搬来这里。
我透过半朽的窗櫺,就著月光,仔细端详小冤的脸,瞧瞧他睡着没。
老实说,我看不出来。
小冤的脸变形得厉害,眼睛深陷在浮肿的眼眶里,没有眉毛,鼻子扁进脸
庞,每次看他都更丑了些。
小冤生来畸形,他那村里的人都说他是妖怪。听说他出世时便徒手撕裂了母
亲,他父亲没想给他好好取个名字,说他既是冤孽,就用“冤”字来当做他的名
字,这不是好名字,但我只得权且唤他“小冤”。
据闻,照顾他的老婆子说他和一般孩子不同,不喝稀米粥,只要喝血。等到
年纪大了些,就自己徒手抓些虫子、老鼠之类生嚼,还饮生血……小冤的父亲,
是个普通的庄稼汉,老婆过世后,因为小冤的缘故,老是没法在同个村落长久定
居。连照顾自己都有些困难,还得教养小冤,实在分身乏术。
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我路过这村庄时,恰巧听到这父亲和其它人在偷偷密
谋杀害小冤的事。
我见小冤可怜,一时心软,便向这汉子提议,说要带小冤走,也算功德一桩。
想当然尔,摆脱烫手山芋,何乐不为,于是就变成现在这局面了。
而这也不是我第一回梦见被小冤杀害了。脖子还隐隐作痛呢。
我很在意那梦,梦会预知现实,这说法我是相信的。
不过,也许我只是跟其它人一般害怕小冤,夜有所梦罢了。
走回房间,没看到小翠,大福倒是在扫地。
“大福,你打发了小翠吗?”
没有回答。
“也好,”我知大福不会回答,便自顾自地坐在凳上,啜了口冷茶,“女人
真是麻烦。”
大福收拾完毕,拿了畚箕,慢慢退出去。
隔天,小翠失踪了。
“道长?李道长?”我抬眼,正好看到刘家大婶晃动的肥短手指。
“您没事吧?”刘家婶子说,“我看你刚刚眼神发直,还想是不是中邪了呢?”
“娘真失礼,说什么中邪的。”她女儿桂英在旁边细声细气,不时瞟我一眼。
“婶子爱说笑,我给人驱邪的呢,哪会中邪?”我笑了笑。
刘大婶跟桂英傻看着我,这会儿倒像是她们中邪了。
我咳了一声,把她们拉回来。
画了几张符箓给刘大婶求平安,让她用来克克嘴里的扫把星媳妇,又煞有
其事地唸了几句咒语,驱驱霉气。
“大师,我家桂英都十六了还没人上门提亲,不然你也看看怎么回事,难道
又是给秀春那小蹄子给带累了?”秀春是刘大婶媳妇。
看桂英那放光的热切双眼,我不自在了起来。
长得太帅也是一种困扰啊,我忍不住内心一阵感慨。连我自己,看这张脸
二十余年了,还是偶尔不小心被这张脸帅到分不清天南地北,也难怪这些姑娘们
趋之若鹜。
“我女儿就是人太老实、太不敢撒野,哪像隔壁陈家小翠,整天好好的家里
不待,跑出去跟野男人厮混,现在倒好,人也没了,谁知道她跟谁私奔去了?搞
不好连野种也怀上了呢。”
听到小翠的名字,我不禁抖了一下,幸好没人发现。
好不容易打发了她俩走,我关上房子的门,离开道坛,到路上蹓跶去。
沿着村里唯一的大路走,路上不时见到有人聚在一起闲嗑牙,话题总围绕着
最近失踪的陈家小翠。
这是个小村子,人们生活平淡乏味,遇上这种事,每个人都来劲了,不谈上
个把月,恐怕不会干休。
但说来说去也不外乎那些,私奔啊、被狼叼走啦、被杀啦、被强盗掳去做押
寨夫人啦,一类的。
我内心有些烦闷,决定到隔壁村去,听说那附近有赶集的,去散散心好啦。
市集上什么都有,吃的、用的、玩的……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玩意儿,我的
心情稍微好了些。
停在胭脂水粉的摊子前,我拿起一小盒胭脂端详著,估计小翠大概会喜欢,
随即想起,小翠不在了。
放下小瓷盒,我只觉意兴阑珊,决定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手臂突然被人揪住了。
“小狗子啊,小狗子,做娘的想得你好苦啊……”抓住我的是个蓬头垢面的
中年妇人,幸好我及时躲开她伸出来摸我俊脸的脏手,不然只怕早给弄黑了。
“婶子,您恐怕是认错人了,贫道不是什么小狗子。”我欠了欠身,便想离去。
“小狗子,你别怕,娘不会再扔下你了,娘会保护你,把坏人赶跑,咱俩再
也不分离了,你乖,听娘的话……”疯妇仍然紧抓我,她力气真大,我一时挣不
掉。
“小狗子喂—做娘的找了你这么多年,总算找著了,我再也不会一时糊涂,
让你给拐跑了……”疯妇还在颠三倒四地嚷着。
“我说,好婶子,你真的找错人啦。”苦着一张脸,我只学过道术,可没学
过怎么摆脱疯妇。
“你是我的小狗子没错,你长得这般可爱,娘怎么可能忘掉你长什么样子?”
“这可难说,”我分辩著,“孩子都是会长大的,妳孩子小时候可爱,后来
说不定就长坏了。”
我讲这话没恶意,这世界长坏的人多,要像我生得始终这般标致可不容易。
“不可能,你左股上一块鲜红色的伤疤,是小时候给牛牴的,那时还流了好
多血呢,你爹自责的,过了好多年他还叨唸著。”她说,“不然你把裤子给脱了,
我指给你看。”说毕,她伸手便揪我裤带。
“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我不认识您,我走啦。”我急了,赶快挣脱,匆匆忙
忙地跑了。
她还在后头又喊又跑地跟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放弃。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我走进房里,关上房门,对着铜镜脱下裤子。
乖乖,左大腿上真的有暗红色瘢痕,还非常醒目。怎么我从来都没注意?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不由得自言自语,“这地方待不下去了,该走
了。”
“大福!小冤!”我高声唤。
大福那熟悉的拖沓著的脚步声传来。
“大福哪,我们打包打包,明个儿一早就走,”我说,“你先去给我把厅堂
后面那间小室的画轴给收收,还有棋子,给我摆在箱子最上头。”
“还有你,小冤,”我说,小冤驼背又畸形,走得比大福慢多了,“你去收
左边房里的那些字画。”
而我自己则回到房间里收拾衣服,又到厅堂里把祖师爷的画像和牌位给收了,
锁在大箱子里。
左边房里突然传来巨响。
我急匆匆赶去看,小冤正站在一旁,张大了嘴,我听到微弱又惊恐的尖叫,
房中闪烁着火光,转头一看,一幅卷轴已经烧起来了。
而小冤指著画轴,发出模糊不清的喊叫。
一团乱。我冲过去,把火给灭了,只是画轴已经烧了大半,画中人扭曲变形。
“你搞什么!又浪费了!”我急道,看到小冤那痴呆的神情,唇角还淌著口涎,
一时火起,忍不住赏他两巴掌。
这巴掌打得重,小冤撞到一旁的椅子,转头看我,狭小的眼缝射出怨毒的光
芒。
我心中一凛,想起之前的恶梦。
“师父不是怪你……”我试图缓和语气,但还是压不下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那
股厌恶,“只是珍藏的宝贝,就这样没了,师父很难过。”
小冤呆呆地坐在地上,狭小的眼睛里突然淌下两道泪水。
我忽然一阵愧疚,于是掏出帕子,丢到他身上。
“别哭了,师父不过是一时生气,你别哭了。”我说,“收拾完就去休息吧,
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发呢。”
“我啥时才能起来?”
“别动,你一动就毁了。”
“哪有这种事?不过是幅画,大师喂,商量一下,我去喝口水,顺道小解,
回来再摆同个姿势,行不行?”
“不行。”
画师耷拉着眼皮,一脸似睡非睡的神情,对我的哀求无动于衷,只是继续涂
画著。
我内心早已咒骂这酸儒千百遍,肯定是考不上乡试,才沦落成画匠,也只能
在这里摆摆派头。尽管如此,我还是乖乖不敢动,毕竟他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
画师,万一得罪了他,把我的帅脸画坏,那可就不好了。
“呦,李哥哥,”芳妹偏偏在一旁惊呼赞叹,“他画得可好了,你千万别乱
动,画坏了就不好了!”
画师淡淡一笑,有些得意。肯定是看她长得美才这样和颜悦色。
我倒是只有些不耐烦,忍了两个时辰,也太久了吧。
仔细看这人,生得气宇轩昂,说不定只是现在落魄,将来也不是池中物。
“师傅啊,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不知可有什么雅好?”我问。
“没。”他说,看来是不想理我。
“我看您肯定是才高八斗,机智过人,”我说,无视他用鼻孔轻微地哼了一
声,“不然这样好了,我有副祖传的棋戏,待画完成后,我们来下盘棋,也算交
个朋友,你说可好?”
画师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但我倒是注意到他的眼神亮了起来,然后歛去。
“不了,哪有这等闲情。”
大福从外头端了茶水进来,放在画师身后的几上。
画师转头看到大福,一惊,画笔落在地上。
大福捡起来,还给画师,粗糙的手指不小心碰著了画师。
“我看您也是个风雅之士,就算交个朋友罢,只是下盘棋又何妨?这些柴米
油盐的,不都只是身外之物?何必汲汲营营?”
画师不答,只是埋头作画,只是看得出来,他已经心不在焉。
他会答应我的。
躺在床上,我再次展开那幅画轴,看着画中英俊的家伙,忍不住一看再看。
“李哥哥,你这幅画给了我吧,”芳妹侧过头来,倚在我肩膀上,“画得真
好。”
“妳看着我就够了,”我不动声色把画轴收起来,露出最迷人倜傥的笑容,
“这幅画难道比得上我?我能给妳做的,这幅画行吗?”手顺势伸进被褥下。
芳妹俏脸微红,微微喘气。
“那你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是谁?”她问。
“当然是妳了。”
“我不喜欢大福。”正当我以为已经没事时,芳妹突然说。
我烦闷地叹口气。
手指抚过芳妹滑如凝脂的肌肤,不管是如何泼辣蛮悍的女人,摸起来还是柔
软得不可思议。但是,也就如此了。
“为什么不换个人呢?”芳妹穷追不舍,“我知道王铁匠家的儿子在张员外
那干活,近来正好因为些细故没了差事,要不然我介绍他给你跑跑腿、办些事情?
大福嘛…”
“大福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他照顾我好多年,我不可能抛下他。”
“但他生得真吓人哪,”芳妹咕哝著,仍不死心,“看他的脸,就像江洋大
盗,都是刀痕,谁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坏事……”
“大福可是我救来的,”我说,“他从前犯了点小错,没钱打通,关在地牢
里,是我想方设法把他救出来的。”说是救,也不过就是在老旧的墙上打个洞而
已,嘿嘿。
芳妹叹口气,突然感伤起来,“李哥哥,你要这么坚持,我也就不说了。我
是看大福不像个善类,你心肠又太好,不管怎样,我都是听你话的。”
“说得这么严重。”我亲了亲她,心里却不以为然。
温存过后,我背对着芳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小冤突然从眼前出现,把我吓一跳。自从搬了住所后,已经好久没跟他说上
话了。
奇怪的是,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扭曲肿胀了—真怪,他本来就已经够难看的了,
现在更是灰扑扑的,简直不似活物。
师父。他突然说,喑哑的声音不像活人。
怎么了?还不去睡?我说。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我的颈子。
快、快放开我。
我想说话,却只是徒劳。
师父,你看看我!
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答应过小冤,要救治他,让他看起来跟个正常人一模
一样,不,我还说过,他也能生得跟我一样英俊呢。
花言巧语过头,谎说太大了吧。
但这也不是个杀害师父的好理由啊。
我胡乱挥着双手,力气却不断流失。
最后,我只能看着那狭小的眼缝,流下了两串黏糊糊的泪水。
哭什么啊,你都杀了师父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李哥哥!李哥哥!你快醒醒!”
迷迷糊糊间,我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芳妹忧虑的脸。
“你做恶梦啦,挥手舞脚的,还打了我两巴掌呢,好痛!”她指指白皙脸蛋
上的两道红痕。
大概是清醒时没借口趁作梦时打两下吧,但我还是摸了摸她的脸蛋:“对不
住,我不是故意的。”
摸了摸颈子,窒息的痛楚犹在。
“等等,”我突然想到,“妳怎么还在这里?”
这情景似曾相识啊。
“我累嘛,”芳妹噘起嘴,“不小心便睡着了。”
“还不快回家去?”我说,“让妳爹知道了,还不剥我一层皮?”
“我爹早死了。”
……对。
“我睡昏头了,”我讪讪地说,暗自希望她没发现,“我是担心妳,这么晚
了还得摸黑回家,多危险哪,妳说是不是?”
“谁的爹会生气?”芳妹问。
“妳说谁?”我装傻。
“我问你哪,”芳妹的声音陡然拔尖,一手突然捉住我的命根子,真是要命,
杀死我了,“别以为我没发现,哪个女人的爹会生气?”
“哎哟,姑奶奶,别这样,我是好意,好意,担心妳,一时昏头乱说话了,
这也不行?”
我没招了,谁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招?“妳先放手行不行?我们有话好说。”
“不成,”芳妹眼中散发凶光,“你先跟我说清楚,你还有什么女的?”
嫉妒的女人真是要不得,太恐怖了。
“大福!你在窗外干什么?别偷看!”我突然暴喝一声。
芳妹惊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边拉起棉被遮著自己边转头望窗外。
哪有什么大福?
我倒是趁机抢下了命根子,顺道回头把裤子穿上。
“你骗我!”芳妹回头,在我肩上用力打了好几下,还用指甲掐了几道血痕。
“好好好别闹了,”我捉住她的手,“哪有什么别的女人,我一直都只有妳
一个而已。”趁势吻住她的樱桃小嘴。
芳妹终于冷静下来,一双美目水汪汪的盯着我看。
我两只手不安份地在她身上游移,“妳今晚就在这儿睡吧,反正妳娘也不会
过问的……”
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妳听到了吗?”我停下来。
“听到什么?”芳妹还在浑浑噩噩。
啪嚓!
树枝折断的声响。
“嘘,”我食指竖在唇间,示意芳妹安静,“妳等等,我去看一下。”
披了单衣,我悄悄推了门,走到外头。
绕到屋后,我看见窗下有东西。
那东西转头看见我,慌慌张张地想逃,但屋后的树丛太密了,无处可逃。
“小冤,是你?”我说。
“你怎么在这里偷看?”我走近他,“这么晚了,你还不赶紧回房就寝?”
“师…父…”他呆若木鸡地看着我。
“我说,”蹲下身来,我平视他,“快回去睡,听见师父的话吗?”
他退后一步,我突然注意到,他双手藏在背后,好像拿了什么。
“你手上……”我还没说完,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麻绳已经缠上了我的颈子。
真要命,我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
我捉著小冤收紧的手指,一时之间扳不开。
小冤用尽全力,他一使劲,那张畸形的怪脸更是丑不可当,微微抽搐著,我
已无法呼吸了。
“小冤…咯、咯咯,放开…”眼前渐渐昏暗下来。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太迟了。
我涨红了脸,胡乱抓着小冤,却徒劳无功。
电光石火间,猛然想起来,我早有防备。
小冤的手松了。
我低头看,小冤的血沿着肚腹汩汩流出,上头插了一把亮晃晃的短刀,刀柄
正握在我手上。
他望着我,我也看他,看进他怨毒的眼里,我心知他已将我深深烙印在脑海
中,即使死了,他也永远记着。
那又如何?
我紧握短刀,猛地出劲,用力划拉到底,这怪物的肠子和脏腑流泻而出,伴
随着鲜血落到了黄土地上。
小冤扑倒在地,四肢胡乱划动,血里的热气在沁凉的夜里缓缓蒸腾,似有若
无的雾气嬝嬝盘桓不去,仿佛舍不得这副丑陋的躯壳。
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
回头一看,芳妹跌坐在地,脸上毫无血色。
“李哥哥,你、你杀了那怪物了……”芳妹拍拍自己的胸膛,惊魂未定,我
到这地方后,把小冤藏得很好,芳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好可怕,这怪物躲在
这屋后,到底是干什么的?对了,你没受伤么?没受伤就好……”
我走向芳妹,她往后挪了挪,想必是我满身鲜血,吓着她了。
“你……李哥哥,你还好么?你快去洗洗,等会儿天亮了,我们再去报官,
这么可怕的事情,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了才好,不然如果这怪物有同伙的,晚上
再出来害人,该如何是好?”
我凑近芳妹,左手突然抓住了她嘴。
芳妹的眼睛睁大,想叫,来不及了。
“太快了,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的,大福原本还能撑好些年,”我说,“但
小冤死了,也只好委屈妳了,芳妹。”
锐利的刀锋划过芳妹纤细的颈项。
血喷到空中,而后缓缓散落,下了一场红雨。
李道士坐在桶边,回忆起旧事,想到这副人蛊制成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
忍不住感叹时光匆匆。
现在的他,收了新的徒儿,来到新的地方,一切都是新的。
然而,他自己,这副躯壳,却已经老了。
“欸,徒儿,你看,我这人蛊,已经养了十年有了,还是跟当初新炮制的一
般。”李道士边唠叨著对徒弟说,边翻搅著桶里的东西。
“师父,我说你啊,这人蛊到底有什么好的?”年轻人生得俊俏,说话语气
却是轻佻油滑,“虽然说那些妞儿蠢得紧,多死几个也不算什么,但是这人蛊花
这么多心力炮制,我们为了取那些女子的血,还得躲躲藏藏的,逃避官府的追捕,
值得么?”
“不值得?怎么不值得?”李道士一面嗤笑着徒儿的不懂事,一面把一桶桶
的鲜血注入大木桶中,桶中尸身浸在鲜血中,仍看得出是个肢体畸形,生得极其
丑陋的驼子,“你可知人蛊制作不易,但效用更是强大么?”
“看不出来,”少年打了个呵欠,伸小指掏掏耳朵,“我知道,你说过,这
人蛊的功用,不过就是让人控制不了自己嘛,所以呢,有啥了不起的?那些蠢女
人只要看到你生得好看,就迫不及待巴上来了,哪需要什么人蛊?”
“无知小儿,”李道士微笑着,虽说有些年岁,这一笑仍有潇洒不覊的气度,
“活在世上,人人都受礼教道义束缚,有这层顾虑,要做什么都难。这人蛊剥除
了这层束缚,我们说这个蛊哪,讲的就是蛊惑人心,只要能让人们失去理智,
失去顾虑,你能引诱他们做出一切事—那些平常他们不会去做的事情……”
“然后呢?”徒儿不捧场地打了个呵欠。
“然后你就操纵了他们,扰乱了他们的心智。想从他们身上拿走什么都行。”
李道士说,“记得哪,大风,无论你想从别人身上夺走什么,都得要经过他们的
同意才行。自己不允许,别人是没法子从你身上剥夺任何东西的。”
“寻常蛊毒,不过是置人于死,杀人于无形,都是些枝微末节的雕虫小技,
哪比得上我这人蛊?”
“我这人蛊哪,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技术,”不理会徒儿一脸无聊,李道士
继续说,“你看普通我们说的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之类的,听来神奇,事实上不
过是幻术,徒儿啊,听师父一句话,那些法术啊,都没有‘人’重要啊,知道吗,
道术听起来有多神奇,终归是骗人的,实际上改变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使道术的
人要用心啊,用心算计,再搭上这蛊惑人心的‘人蛊’,做起事来才能心想事成。”
少年又打了个呵欠。
“师父你真是不够意思,你老是说着要教我法术,五年了,都五年了,却只
是成天跟我东拉西扯这些有的没的,早知道当初我还不如跟着严老九上山去干那
没本生意,搞不好现在吃香喝辣的,房里有好几个女人暖被。”
“哪,小冤,这次的血不错吧,”李道士不理会徒弟,迳自对桶中载浮载沉
的干尸说话。
这畸形的干尸在鲜血的浸泡下,身躯仿佛舒展开来,肌肤也恢复了血色,
“看你高兴的。”已经十年了,这人蛊效用还很好,身躯也没有太严重破败—也
许是因为本来看起来就很破败了。
李道士看着他的心血结晶,笑瞇瞇地,仿佛木桶里漂浮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宝
贝,神情映在小冤涣散的瞳仁中,是他生前始终没有得到的东西,师父的疼爱。
“来来,阿风,你不是说师父从来不教你东西吗?现在我就跟你说说这人蛊
的作法,你坐过来。”李道士兴致盎然地对徒儿说。
“看到这东西了没?”李道士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墨绿色的石头,石头在烛光
的照耀下,散发出深沉眩目的光芒。
“这叫做摄魂石,是个好宝贝。”他说,没放过徒弟狼似亮起的双眼。
“借我看看,”阿风说,这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师父笑吟吟地闪过了徒儿伸出的手,假装没看到他眼中的贪婪。
“徒儿啊,寻常蛊毒把数种毒物放在瓮里相斗,炼成之后,功效也只有致人
于死,简直雕虫小技。人蛊完全不一样,它能魅惑人心、操纵心智。而且,还必
须有这摄魂石,才炼得成人蛊。”
李道士把石头放在小冤的额头上,阿风好奇地伸长颈子。
“喏,就像这样,这石头就会把里头的灵魂吸走了…不过,重要的是…”
“是什么?”阿风问道。
“这人蛊的身躯如同瓮子,装着灵魂,必须先用摄魂石先把原先所盛的魂魄
吸出,再用善良年轻女子的血去浸透,将它盛满,最后施咒,方能获得力量。但
人蛊生前必须是罪大恶极者,不然至少也得极其丑怪邪恶,否则…”他卖个关子。
“否则怎样?”徒儿追问。
“你看看这桶中的人蛊,”师父说。
阿风皱眉,他讨厌这丑东西,况且里头盛了鲜血,虽说他不害怕,也不喜欢。
不过他还是勉强凑过去。身子大半探进桶里,死盯人蛊的额头,却没看出端倪。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头猛然没入桶中,浸在鲜血里。
李道士死死地按住徒儿的头。
阿风惊惶胡乱推打,桶中载浮载沉的人蛊,也伸出两只铁钳似的手按住他。
越是害怕,就沉得越深。
阿风两手奋力抓挠桶缘,但桶子给鲜血染得滑溜,无处借力。
“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吗?”李道士狞笑,“我早知道了,你串通严
老九那票人,今晚就要夺我财物,杀我灭口……风儿,师父不是什么有钱人,难
为你劳师动众来对付我了。”
阿风拼命踢打,桶里的鲜血四散飞溅,地上、墙上、天花板……一片狼籍。
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阿风终于溺死在一汪鲜血中。
“真累啊,小冤,”李道士伸手拭汗,却擦上一脸鲜血,更显狰狞,“这孩
子蛮力真足呢,最好,我最喜欢这种年轻的身躯了。”
他把尸身从桶里捞出,擦净脸上鲜血,端详那张英俊清秀稚气未脱的面庞。
李道士擦了擦自己的脸,拿了块铜镜照着,按了按眼角的鱼尾纹。
“也该是时候,我已经等不及了。”李道士说。“再不快点,这副躯壳就要
老得不能作怪啦,嘿嘿。”
屋外突然有动静,一块小石子从墙后掷来,打在窗格上。
道士抽了把剑,走出屋外,站在围墙边。
“大风?”围墙那头有人小声地说。
“我都解决了,”李道士压低声音,“快下来,帮我搬东西。”
第一个跳下来的是严老九兄弟,叫严瞎子的一个独眼男人。
李道士一剑刺穿他喉咙,哼都没哼一声。
接下来的三人都同样解决了,一手一个,包括严老九,干净俐落。
李道士提着滴血的剑回到屋里。
“都解决了,”他自言自语,“这副躯壳也老了,该是时候换个新身体了。
晚上剩下的时辰不多了,是吧,小冤?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小冤涣散的瞳孔,
映着李道士那掩藏不住兴奋的笑颜。
“李画师,好了没啊?我尿别不住了。”
“方老爷,别急别急,再勾勒个几笔就完成了,别动啊,一动就变样了。”
执画笔的男人长得十分英俊,气度潇洒,看起来不似寻常画匠。
“好了!”男人一停笔,方老爷就急急向外冲,打开门,马上吓一大跳。
“妖怪!”他惊叫着,尿了自己一身。
“那是敝下的小仆,长得不太体面,尚祈方老爷见谅。”男人浅笑着说,方
老爷一阵恼羞,推开小冤向外冲。
小冤端了茶进来,放在一旁的几桌上。
他看着李道士。李道士已经不是李道士,映在小冤眼中的那张脸,原本属于
一个叫大风的年轻人。
“哟,画得可还真不错咧,”方老爷叫家仆拿了套干净衣物换上,若无其事
地回来,站在画师背后观赏。
“方老爷过奖了,糊口而已。”他谦称。
“不不不,是真的好,您天份高,把我整个人的……这个精神,都抓了个十
足十,”当然还是有些润饰,这不能否认,方老爷捻须沉思,“这么好的画艺,
我只十多年前在杭州遇上的一位画师看过而已。”
“而且,”他端详著,“看这运笔方式,还有这墨色的浓淡渲染……简直就跟
那人一般无二。您师承何处?”
“小的这辈子从未到过杭州,画技什么的,只是自行摸索,不值一哂。”
“这样啊……想想,那人也是可惜了,”方老爷拉张椅子坐下,一面感慨,
“我遇到的那画师,像你一样,气度不凡,臭脾气嘛,嘿嘿,也有一点。他作的
画好,无论山水风景,人物肖像,都能抓住其精髓,尤其是人物,唯妙唯肖,只
不过,他后来疯了。”
画师收拾著画具,不搭理方老爷,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说,“我也是听人讲,
传说他遇到邪门的客人,教他下一种棋,他迷上这个棋戏,但其实这种棋是个咒
术,藉著下这种棋,这个客人最后夺走了这个画师最重要的东西。”
“看不出来方老爷这么迷信。”李画师说。
“哪,我本来也不信,但有些东西就是不由得你不信。这画师说,他的‘手’
被夺走了。”
“既然手被砍了,那可得通报官府逮捕人犯才是。”李画师搭腔。
“不不不,他的手还在,”方老爷摇了摇手,“不过,他下完了这局棋后,
他的手就再也无法作画了。表面上,他与常人一般无异,但是他把自己的手输给
了那客人,那手就再也没用了。说起来很玄吧,嘿嘿,其实我也不懂,而且,他
疯疯颠颠地说,他把自己满腹的才华也输给了那个人,全部的运气都到头了,所
以整日浑浑噩噩地,变成一个废人。”
“是么?”男子漫不经心地微笑着,似乎毫不关心。
小冤在一旁垂手而立,面无表情,毫无波澜的瞳仁,反映了师父的所作所为。
这个潇洒男子,永远都如此年轻、英俊,虽则在不同时代,他拥有不同的脸
—这些面庞属于被他半拐半骗,最后杀害了的傻瓜。
那个晚上,阿风死了,但也没死。
那个阿风,成了官府通缉,还有小孩不乖时拿来吓唬的对象;他杀害了自己
的师父、一帮盗匪,还有无辜的年轻女子,尸身草草埋在后院,然后放把火把屋
子烧了,逃了。
没人知道,那个轻浮油滑的年轻人也是牺牲者。
“真可惜,太匆忙了,家都来不及搬,只来得及抢救出重要的家当而已。”
李画师想到那天的事,不管回忆几次都觉得可惜。
“那一室的肖像画,也不过抢救出几张,那张真是画得好啊,可惜那人已经
不在了……”
他说,却掩不住得意,“只是,我现在自己画,也成……”
待续
作者: a950240 (爱打逼)   2017-07-19 20:00:00
喔喔喔喔 才刚看完前3集
作者: Maryyyy (瑪莉歪)   2017-07-19 20:07:00
作者: hannah168 (大侠爱吃汉堡包)   2017-07-19 21:39:00
作者: aweds7783 (Silver)   2017-07-19 22:27:00
作者: purpoe (Elaine)   2017-07-19 23:05:00
好看。忍不住再推
作者: kc890 (KEV)   2017-07-19 23:09:00
推推
作者: liubug (虫子)   2017-07-19 23:22:00
作者: uuxgxrx   2017-07-19 23:46:00
好看 推!
作者: Biscuitscu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2017-07-20 02:14:00
好看
作者: amylin1216 (高雄白雪公主)   2017-07-20 02:19:00
好看
作者: gsm11606 (维尔丹妮)   2017-07-20 12:31:00
好看 推!
作者: textile5566 (织品56)   2017-07-20 14:44:00
作者: chjghjg9487 (andy9487)   2017-07-20 17:13:00
作者: renakisakura (秋樱)   2017-07-20 19:02:00
作者: hsinsung (歆)   2017-07-21 10:04:00
好看, 推
作者: jilluck (小鲁)   2017-07-21 20:31:00
作者: Veronica0802 (波波妞)   2017-07-22 15:18:00
作者: ltyhua (影华)   2017-07-24 20:46:00
这篇讯息量好多!而且跟前几篇比起来好读多了,应该是叙述的方式直接很多,少了刻意营造的诡异气氛,却也让阅读轻松多了
作者: fuwek (嘿唷嘿唷嘿嘿唷)   2017-07-25 12:23:00
推喔
作者: wl02332295 (雪人胖胖)   2017-07-25 15:25:00
作者: j8630222 (75G)   2017-07-26 08:03:00
好看
作者: randyrhoads (中和楊謹華)   2017-07-28 23:42:00
精彩!
作者: rain0719 (rain)   2017-07-30 0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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