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圣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吾既已为鬼，鬼谈怪事，应无违孔门堂训。”
贾子年先慎重地阐经明道一番，这话听在阿弦耳里，自然是笑他迂腐了。
“有一天，余借宿石头山上一间破庙，悬梁于上，正值寤寐之际，”贾子年说到一
半，却见阿弦脸上一阵怪色，原来是贾子年说话太多咬文嚼字，有些辞意艰深，虽
然他可以帮鬼做翻译，却无法将文言文做翻译，若是自己也不懂，又怎么跟总舵主
明说。
一阵沟通后，陈近南也向贾子年介绍阿弦是三百多年后的“来者”，后世用字遣词
似不如今，所以可白话些。贾子年见阿弦竟有这等来头，又是一阵长吟短叹道：“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不意古今来者、阴阳人
鬼皆于此会，天地之间竟有这等奇缘！”
阿弦则没这么多愁善感与繁文缛节，急着要贾子年继续说下去。
“当时日渐西沉，我悬梁于上，亦渐渐从迷茫中转醒，”讲到这，阿弦又是噗哧一
笑，没想到吊死鬼睡觉竟还独钟悬梁之术，这也算是闻所未闻，大开“耳”界。
“我忽然听到墙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落子声，当时我正吊梁上，循声望去，转头一看
，只见古庙外、老松下、石桌边，有两个妖怪正在对弈！
自我入幽冥以来，便知彼等妖物嗜食鬼众，盖天地间以人灵为贵，彼等妖物如狐仙
、蛇精、狼妖、猴神等野怪，俱为山产之妖兽，故嗜食人魂以增修行，如虎食人肉
以养皮毛血气，亦曾闻妖物相嗜食以增道法妖力，皆同其理。
我一见这两个妖怪，一个全身白毛，高鼻深目，曲背如弓，一身旗人装扮，侧身还
背了个虎皮行囊，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狼妖。另一个棕褐毛色，短鼻圆目，身形较为
矮胖，穿着打扮如一道人，桌边还放了个包袱，一看原来是只貍妖。两妖就对坐石
桌前对弈，刚刚听到的敲击声响，正是黑白子的落子声！
白狼从虎皮囊中取出黑子，貍妖则从包袱中手持白子，从盘面来看两方尚在布局之
际。当时日已昏沈，一盏幽微的长灯笼高挂一旁，我仔细一看，那灯笼竟是人皮所
做，寒毛胎记皆清晰可见！而棋盘上的棋子被烛光一照，闪烁发亮，犹如鬼火，乃
知那些黑白棋子都是无数人骨琢磨，我心一沉，不知多少生灵亡于此二妖腹中！
此时二妖正凝神于盘面的方寸之间，压根没发现我这隔墙的梁上君子，若是不逃更
待何时，我虽明白这道理，但余光一瞄，见二妖对弈已到中押之际，双方棋路互为
攻守，妙著连连，平生所见棋谱比之，尽皆为糟粕矣！遂不知不觉留下来观棋。那
狼妖似乎棋高一著，最后以“一子解双征”的神来一手翻盘情势，出神入化处，实
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贾子年回想起狼妖技近于神的棋艺，仍然是意犹未尽，叹息再三。阿弦不懂围棋有
何吸引人之处，只觉得这书生鬼未免犯傻，若是被二妖发现隔墙有鬼，保证抓来当
点心配，还让你在那边赞叹吗？
“当然引人入胜处不只是对弈，到收官之时，貍妖眼见胜负已分，便边下棋边聊起
最近的时局，就听他说道：‘天下事果然如师兄所料，那姓郑的才一上长江，结果
又被赶回江！’”贾子年当然不敢直言“姓郑的”，因此都以“国姓”讳称。
“当时我正欲走为上策时，忽然听此二妖言谈起国姓爷的江宁之役，心中纳闷，莫
非我军失利是有妖怪作祟，于是便又悬于梁上，竖起耳朵直听。”
“就见那狼妖下了一手‘扑’，然后说道：‘哼！此事显而易见，师弟难道没听说
过，鱼不可脱渊！’”
“鱼不可脱渊？”果然貍妖提掉一枚黑子，也落入被狼妖“门吃”的陷阱里。
“那姓郑的非凡人！乃是千年鲸鲵转世。当初降生的前三天，便有鱼王现身，是其
灵御鱼来降，而其母亦曾梦见有一大鱼游向其腹，而后婴孩出世。生时火光耀天，
异香弥漫，是其鲸灵显世之兆也！”
“这么说来，他亦是有天命之人，那南京之役又何以一败涂地？”貍妖又问道。
“他若是要称霸海上，必得大海助佑，北至高丽南到暹罗，四海皆归他所有，而且
寿可百年；但若一旦离海上岸，失其根本，则祸福难料，且命在旦夕矣！远的不说
，就说他初次率军征伐南京时，大军行船至江口羊猴两岛，岛下有双龙眠居，性喜
沉眠犹忌嚣噪。或有劝其全军肃静，不可击鼓鸣金。不听，放巨砲鸣鼓以进，当即
风雨大作，怪风破船，横扫千军，殆欲死尽。此其天之示警也，鲸若离海，必遭屠
戮，但其人刚愎自负，劝之不听，遂遭此难！”
陈近南一听，当场面露惊骇，因为那时他也在船上，那场风雨确实来得又快又猛，
可以说是平生所未见，瞬间天地变色。多少坚固如堡垒的战船巨舰，在大浪中当场
如朽木粉碎；多少老经验的水手将士，全都成了波下亡臣。有人劝国姓爷对天祝祷
，以平息风浪。一开始，国姓爷还是不听，只说：“天意有在，岂人所能求祷？”
后来风浪越来越大，所有文武大臣全都在风雨中跪求国姓爷，他才顺应军心，向四
方拜祷，说也奇怪，当场风消雨散，海浪也瞬间平静了下来。
“那经此南京一败，这条鲸怪应该吓得退回海上，不敢再图谋中原了吧？”貍妖问
道。
“不然！我曾听师父说过，海上东方有一座仙岛，岛上有神山，山上有灵气。人若
得之则为人王，可与神州南面分治；妖若得知为妖王，可与神仙分庭抗礼。我料那
姓郑的身旁必有风水相地之师，到时他东来海上亲征此岛也是迟早的事！”
狼妖这话说的平淡自若，但对面的貍妖一听能做“妖王”，早已是欢喜得眉飞色舞
，巴不得现在就飞到那仙岛上。但随即转念一想，皱眉问道：“师兄，这岛若在东
海上，距石头城不知有几万哩远，我们的修炼既还不到移形换位之术；纵使化作人
形登船，也不过能顶上一二时辰，到时若露了真身，就算把那些船夫捎公都杀了，
但我们不会掌舵操桨，到时困在茫茫海上也于事无补啊！”
“哈哈哈……”忽然狼妖仰天长啸，今晚正值十五月圆，明月在山，狼啸满天，一
旁躲著偷听的贾子年顿时一阵心慌胆寒，只觉这笑里含刀，杀气四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