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十年左右,台湾煤矿业在高开采成本下已然凋零,仅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矿坑,隐
藏在荒烟蔓草之间,默默地诉说着它们曾经辉煌的一页。也因为矿坑大多沦为颓败的废墟
,许多绘声绘影的地方传说,不约而同地在各个废弃的矿场悄悄流传起来。
在土城某座曾经以开采煤矿出名的山脚下,几个年轻男女,嘻嘻闹闹地沿着步道往山上走
来,与正巧要下山的阿庆跟他的孙子擦身而过,阿庆认出其中一个男子是住在山下村庄的
大学生阿洲,阿庆回头用台语喊:“阿洲仔!你是要去哪里?”
阿洲回头:“阿庆伯喔?我们要去矿坑探险啦!”阿洲身后的一男两女露出轻浮的笑,站
姿有点不稳,似乎喝过酒。
阿庆面露难色:“不好吧!那个矿坑里面崩塌废弃很久了,很危险!而且天也快黑了!”
说著看了看天色,此时是夏日的下午四点左右,但山道上的天空被树木枝叶遮去大半,虽
仍有阳光透进来,却令人感到幽暗。
“没事啦!阿伯,我们看一下就下山啦!”阿洲说。
“好啦!你不怕鬼就去吧!”阿庆无奈地说,转身向孙子说:“阿财,我们回家吧!”说
完牵着孙子继续往山下走去。
四人中的一个女生,小红,她听完老人的话,胆怯地说:“阿洲,刚刚那个阿伯说有鬼耶
!我们还要去吗?”
阿洲说:“就是有鬼才要去啊!不然怎么叫探险!”
另一个男生趁机一手勾住小红的肩膀往自己靠,说:“小红别怕!如果有鬼出来,强哥保
护妳!”
“死阿强,少趁机吃我们小红豆腐!”另个女生小绿一把将阿强推开,将小红拉了过来。
阿洲说:“好啦~不用怕,那个矿坑我小时候去过几次,也没怎样,里面就是一些蜘蛛蝙
蝠而已,没什么啦!”阿洲试图安抚大家。
阿洲跟阿强本来就是打算借由矿坑探险来拉近跟小红与小绿的关系,两人可不希望女生在
这时候放弃探险,阿强想到这里也跟着帮腔,说:“老人家就是爱怪力乱神,那是吓小孩
的啦!”
“走吧!”阿洲说完带头继续往山上走,两个女生互相看了看,也就跟了上去,阿强窃笑
地走在最后面。
这段步道本来是以前矿坑运矿下山的产业道路,最宽的时候可以容纳小货卡车通过,但因
矿坑已废弃近三十年,在经过大自然的冲刷崩损,以及草木逐渐生长占据,若不是知道的
人,是很难看出以前这里曾为产业道路的,只因为山上泉水颇为甘甜,有不少人会接引山
上的泉水来饮用,这才辟出了这条一人宽的步道,阿庆刚刚就是带着孙子上山去清理淤积
的水源地。
阿洲他们爬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走到旧产业道路的尽头,这里是一处大约半个篮球场大
的平坦地,地上满布碎石且参杂黑色碎煤矿,左边一条山径继续蜿蜒向上,那是往山泉的
水源地。右边则是芒草丛生,在芒草后面有一丛灌木林,碎石地往里面延伸进去。
阿洲:“到了,矿坑就在树丛后面。”说著指向右边的灌木丛。
因为在这块空旷的平坦地,夕阳还能照射进来,显得十分光亮,但众人似乎没有觉得温暖
,反而有一阵阵凉风,从树丛后面吹来,环视周遭树影晃动,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小红最为胆小,她感到呼吸些微压迫,说:“诶,感觉好像怪怪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红拉过小绿的手。
阿洲:“都走到这了,不进去看一下就回去太可惜了!”
阿强:“是啊!是啊!不用怕啦!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探险啊!”
小绿似乎也感觉到不对劲,但她确实对矿坑有点好奇,说:“嗯,不然我们就到洞口看一
下再决定吧!”
阿强:“小绿果然有胆量!不愧是女中豪杰!”
“你少拍马屁了!”小绿回呛。
阿洲:“好啦!我走前面,阿强你殿后。”说著拨开芒草丛走了进去。
大概才走五公尺,众人就穿过了芒草丛,然后很清楚地就可以看到一个约2.5公尺高的矿
坑口出现在树丛后,坑口被土石半掩著,堆起将近有坑口的一半高,四周已长满杂草,有
块木牌倾倒在一旁,用红色字写着,‘禁止入内’。
一股沁凉的风,不断自洞口吹来,阿强不禁打了个冷颤,开玩笑地说:“我家冰箱都没这
么冷!”
阿洲没有问女生意见,打起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就迳自弯身走了进去,或许是不想给女
生再有拒绝的机会。阿强则在洞口对两位女生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小红与小绿互看了一
眼,也拿出手电筒跟了进去。
一进入坑口,众人便感觉到了明显的温差,今天室外大约接近三十摄氏度,但坑内或许连
二十度都不到,加上冷风与潮溼,体感温度恐怕更低,四人仅穿着短袖与牛仔裤,不过也
就在刚进来时朵索了几下,慢慢适应后倒也能够忍受。
空气虽格外冷冽,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清新,潮湿混杂着泥土与矿石的味道,令人呼吸倍
感窒碍。随着持续深入,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四人包围靠拢,虽然坑内高度一般人已可站直
行走,但一种无形的压迫仍让四人保持着弯身前进。
前段坑道保存大致良好,除了入口处一小段有崩土堆积,里面的支撑结构都还很完整,可
以清楚看到红砖砌成的侧墙与钢筋水泥拱顶,往里走崩土覆蓋逐渐减少,地上两条锈蚀的
铁轨便露了出来,这是以前用来运送人员与搬运矿石的工作车轨道,他们继续往前走,水
泥与砖砌的结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木结构支撑与裸露的岩壁,同时坑道开始微微倾斜向
下,最后来到一处坡度陡下的起始点,阿洲将手电筒往里面照去,深幽无法见底,光源照
不出多远就已被黑暗吞噬。这里离坑口约二十公尺,回头还可以看见拱形入口的光影,犹
如黑夜中的半月。
阿洲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到这么里面,说:“怎么办?下不去了。”
小红说:“到这就好了啦!”
“什么,就这样啊?一点都不刺激。”阿强意犹未尽地说。
阿洲在地上乱照,发现墙边有一条约莫两指粗的麻绳,它的一端绑在一根直直插入地面的
钢筋上,另一端则往斜坑里面垂落下去。他捡起绳子,用力拉扯几下测试钢筋的稳固性:
“还满牢靠的。”说完又拉起绳子向坑内延伸的另一端,起初虽然略感沈重,但还是拉了
几米,之后绳子突然一紧,四人都吓了一跳。
“没事,应该是下面也有类似这样的钢筋固定吧!”阿洲虽然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但很
快便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该不会想下去吧?!”小绿说。
“老实说我小时候也只在洞口玩而已,下面我也没去过。”
“不过既然有绳子,一定是之前就有人下去探险过了,应该没问题的。”阿强从阿洲手上
接过绳子,又试拉了几下。
小红:“我不太想下去耶!”
“那你要一个人在这等我们吗?”阿强笑嘻嘻地说。
小红立刻脱口拒绝:“不要!”
小绿:“那我留下来陪她好了。”
“这样很无趣耶,要就一起下去啊!”阿强刻意地说。
阿洲只好出来缓颊:“好啦!不然我跟阿强下去看看,妳们在这等著!我们看一下就回来
。”
于是阿强跟阿洲便拉着绳索,采倒退的方式慢慢向下没入黑暗。一开始小红她们还能清楚
听到两个男生的嬉笑对话,但随着他们越深入,传来的话声便开始朦胧模糊,后来变成耳
语般的音量,仿佛有人在两个女生耳边呢喃细语,直到最后完全消失无声。
小红与小绿因为担心下去的两人万一发生状况需要帮助,所以一直留在原地等候。但十多
分钟过去,两人却还是没有声息传来,正当小绿想要对坑底呼喊的时候,突然绳索一紧,
小绿吓得手电筒脱手掉落,滚进了斜坑里,她伸手想要去捡,却已是来不及,连串磕碰声
响下,一道光束随机四射地往坑底落去,好像有人拿着它四处乱照一般,最后与声音一起
消失在黑暗中。
“是他们吗?”
小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法,让小绿不禁一阵发毛。
“是吧!还会有谁?”
小红用仅剩的手电筒,直直照着坑内,两人都不想再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或声响给吓到,等
待的过程中,小红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但仍一手紧握手电筒,一手紧抓着小绿。
手电筒光线的末梢开始出现另外两个光点,但由于距离还太远,她们仍看不清楚光点以外
的事物,小绿略感奇怪,但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直到接近到七、八米左右,小红与小绿才看清楚原来光束竟是从两顶工地安全帽上的头灯
发射过来,帽子底下的男人,始终压低着头而无法看清面貌,他们动作缓慢却有节奏地拉
著绳索向上前进而来,小红见状首先大叫了起来,拉着小绿就想往洞外跑,但小绿的脚却
像生根似的,闻风不动。
“小绿!”小红着急地快要哭出来,男人离她们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
小红发现小绿好像是吓傻了,但自己显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万分挣扎下,最后还是丢下
小绿,一个人发狂似的往入口跌跌撞撞地奔爬过去,却在快要到洞口的时候一头撞上顶部
的水泥横梁,瞬间昏死过去。
***
小红悠悠转醒,隐约感觉到额头上阵阵痛楚传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发现自己应该是
在一个病房内,灯光不是很明亮,虽然天花板的灯都打开了却还是令人觉得昏暗,她转头
看到右边的窗帘也是拉上的,同时看见坐在床边睡着的小绿。
小绿感觉到动静而醒来,双手揉眼并轻声地问:“妳醒了喔!感觉还好吗?”
“小绿,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医院,阿强他们玩太过火了,妳吓坏了,在矿坑里乱跑撞到东西后就昏迷了。”
小红想起了一些片段,但似乎因为头部撞击,记忆有点模糊。
小红继续查看四周,这才注意到原来阿强跟阿洲不知何时悄悄进到病房内,靠着她病床左
边的墙站着,阿强视线跟小红对上,首先上来鞠躬道歉:“小红抱歉!我们玩太过火了,
是我提议要装矿工来吓妳们的,但没想到妳反应会这么大。害妳受伤,真的很抱歉。”
阿洲站在阿强身后不发一语,面色凝重。
“你们真的很过份耶!”小红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好了,小红!他们也知道错了!妳就原谅他们吧!”小绿说完转头命令两个男生说:
“就罚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小红直到她出院为止!”
阿强:“是...”
小绿起身看了一下手表:“啊!我打工快要迟到了,阿强你先留下来照顾小红吧!阿洲你
可以载我去打工的地方吗?”
阿洲有点意外被小绿点名,但想了想说:“可以啊。”
“谢啦~等我一下,我上个厕所。”小绿说。
阿洲点头:“喔。”
等小绿与阿洲离去后,小红问:“阿强,其实我有点记不清楚了,你们当时是怎么吓我们
的?”
阿强大概没想到小红还会想知道,顿了一下才说:“喔,就我们下到坑底后走没多久前面
就坍塌堵住了,于是我们就在附近乱看,刚好看到有一顶矿工安全帽,试了一下没想到居
然头灯还会亮,想说可能是有人还会进来挖东西所以遗留的吧!我一时兴起就跟阿洲说来
装鬼吓妳们,只是没想到妳...”阿强感到愧疚,不敢再说下去。
“喔!原来是这样,你们也真是的,明知道我胆子很小还吓我,你看!”小红说著指著头
上的绷带:“现在害我肿这么一大包!”说完打了阿强手臂几下,却发现手上沾上了煤灰
。
“诶!你怎么这么脏啊!”小红看着手说。
“啊!在坑底的时候沾到的吧!刚刚只想着先送妳来医院,忘记去洗了。”
“好啦!你也不用一直顾我,先回家盥洗休息好了!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
“这怎么可以,被小绿知道我会被杀的!”
“太浮夸啦!没事的,她酒促的打工要到半夜,我不说她不会知道的。”
阿强看了看自己身上,说:“好吧!那我先回家盥洗一下,晚一点再过来。”
“嗯!”小红抿嘴对阿强笑了一下,目送他离开。
阿强走后小红才想起刚刚手弄脏了,于是下床蹒跚地走往病房内的厕所想要洗手,这时她
才注意到这间病房总共有四个床位,从正门进来后分为两边,左边是三张床,全都拉上了
床帘,应该是有人还在休息,右边则先是共用的卫浴厕所,然后是小红的床位,她就像被
塞进一个凹入的专属空间,因此从她的位置不太容易看到房门。
接着她进入厕所,准备要打开水龙头时却发现流理台内积了一层深黑色的淤泥,惊讶之余
随即想到其他三人一直都没回家,应该是有人进来简单梳洗整理过吧!因此也就不以为意
,洗完手后顺便将流理台清理了一番,但转身一走出厕所却突然有个人站在她面前,是阿
洲。
小红惊叫了一声往后退,然后说:“阿洲你干嘛?!很吓人耶!”
没等阿洲回答,小红接着说:“你不是送小绿去打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说临时要先去别的地方就自己走了。我想说你可能会饿,就跑去帮你买了宵夜。”阿
洲说完亮出手上的卤味。
“喔!太好了!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小红抢过食物在床头的小桌上摊开,开始享用起来
。
“小红...”
“嗯?”
“对不起...”阿洲欲言又止。
“算了啦!反正我现在没事就好了啊!”
“嗯...”
“对了,你们不要跟我爸妈讲喔!我一个人在北部唸书,他们年纪也大了,怕他们会担心
。”
“这个我们有考虑到,妳放心。”
“也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回家去盥洗休息,你应该也很累了吧!”
“嗯,那你吃完也早点休息吧!掰掰。”阿洲说完起身离开。
“掰掰。”
***
半夜里,小红从睡梦中醒来,微微睁开眼却隐约看到一个黑色人影站立在她的床前,她惊
恐地想出声询问,却发现喊不出半点声音,身体更是完全无法动弹,她立刻意识到:‘鬼
压床!’
她想闭上眼睛但也无法控制,只好睁睁地看着黑影祈祷它别过来,然后在心里快速地念起
佛号,然而黑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往她靠近了一些,这时她脑海里不知为何竟闪过一
幕阿洲跟阿强假装矿工从坑道爬上来的画面。
黑影又更加逼近了,但因为病房的灯都关了,她完全看不清楚黑影的面貌,又或是说,它
根本就没有面貌。
在极度恐惧下,黑影已经站在小红脚边,它伸出枯槁黝黑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脚,它没有说
话但却好像有个声音传进小红的心里,像是在说:“我要带你一起走。”
小红只能不断发出惊恐的闷哼声,最后感觉到脚上的冰冷窜上心窝,也终于吓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红才悠悠转醒,窗帘外透著微微的光,应该是早上了吧!她小心地环
顾四周确认没人,然后起身下床想要去开自己病床上方的灯,这时却惊见竟然有一个黑色
的手印深深地烙印在她右脚踝上,她吓得几乎要放声尖叫,但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病人
,随即摀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脚踝,一时不知所措。
过了一阵子小红好不容易缓过精神,伸手去摸黑手印,发现居然是黏稠的黑色胶状物,带
有浓郁类似火药的味道。她第一反应是想去洗掉,于是拉开自己病床的帘子,但却又马上
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到,这次她来不及反应,大叫了一声跌坐回床上。
“阿强!怎么你们都喜欢突然出现!我快吓死了!”小红说完左右张望,担心吵到其他病
人,但其他病床却出奇的安静。
“小红你怎么了?我刚刚在走廊就好像有听到妳大叫,但走进房后看你位置没开灯我以为
妳还在睡,就想说在外面等著,没想到妳刚好出来。抱歉吓到你了。”
“喔,没事啦!我去厕所洗一下脚。等一下再跟你说。”小红穿上拖鞋走向浴室,发现地
上有许多细微的灰土粉末,走起来沙沙的感觉,略感诧异。
没多久小红洗好出来,阿强已经帮她把床位上的灯打开了。
“我帮妳带早餐了,妳怎么了啊?”
小红弯身到阿强耳侧,轻声地说:“跟你说...我好像被鬼压了。”
“啊?!不会吧!不过...这里是医院,我想难免...”
“但我觉得不单纯,我刚刚洗去脚上的黑手印,好像是煤焦,很黏稠又有很重的味道,像
火药味。”说著伸出手让阿强闻,接着说:“而且你看,我脚上还是洗不太干净。”
“那怎么办?医生说你还要住几天观察一下是有否脑震荡。现在转院好像也挺麻烦的。还
是我去帮你问看看有没有别的病房?”
“没关系啦!太麻烦了,我撑几天就好了啦!”
“你真的可以吗?”
“嗯!”
“学校那边我也帮妳请假了!”
“喔!谢啦!”
“我等下还有课,妳别乱跑,早餐吃一吃就再休息一下吧!”
“嗯,掰掰。”小红目送阿强离开。
***
小红吃完早餐,顿时觉得有点疲倦,猜想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关系,眼皮渐渐沈重地
闭上后,很快就昏睡过去。
小红梦到她站在矿坑入口外面,看见小绿全身是伤,头歪向一边,一跛一跛地从坑内朝她
走来,小绿衣服多处破损,隐约能看到破损下的伤口,鲜血正不断地从各个伤口流出,将
衣裤晕染出一块一块的深红色,从她头上流下的血,仿佛泪痕划过双眼而下,但有更多血
顺着她无力低垂的双臂滴落地面,她口中哀怨地说:“小红,妳为什么丢下我就跑了?我
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说完便伸起双手,加快速地向小红冲过来,就在要碰撞上
的一刹那,小红从床上惊醒了过来,她发现穿着的病患衣袍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心里
暗暗庆幸是梦。
此时病房的灯并未打开,昏暗的感觉很像晚上,但小红清楚记得她才刚刚吃完早餐,怎么
只睡一下就天黑了?
她起身以极缓慢的动作拉开床帘,好在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她松了一口气,开灯后走向
窗帘,想借由外面的天色来判断目前的时间,却怎知拉开窗帘后,竟然是一面岩石裸露的
石壁,她惊吓地往后退,一股恐惧瞬间袭来,她再把视线转移到对面的三个床位上,顿时
惊觉,这三张床位,自始自终都保持着床帘拉上的样子,完全没看过其他病患,更发现住
院到现在,完全没有医生跟护士进来过。她脑中出现了一种感觉,但她不想承认,直觉告
诉她还需要做个确认。
于是她拖着步伐,走向最靠近她的一张床,颤抖地掀开它床帘的一个小缝,里面确实有个
人躺在床上,证明有其他病患好像让她稍微安心一点,正当她要阖上缝隙往下个床去偷看
时,她瞄到床尾病例栏上写的名字:‘颜耀洲’
一股电流像闪电一样击中她的思绪,她摀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犹如生怕惊醒床上的人,
她急切地跑到隔壁床看:‘周玲绿’,接着再冲往下张床,尽管她已经猜到结果:‘杜敏
强’
小红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她已经忘记如何尖叫,也不敢尖叫,恐惧占据了所有感官,现在
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让她彻底崩溃。
她剩下一个地方还没探索,病房的正门,她想起住进来到现在,她根本就没踏出过病房,
她缓慢地挪步前进,感觉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才碰上那冰冷的圆形门把,她轻轻施力转
动,然后将门向内拉开一小条缝隙,走廊上没有开灯,也没有紧急逃生照明灯,竟然是一
片黑暗。于是她将门缝拉大,想让室内的光透出去好看清楚,但这哪里还是什么走廊!根
本就是矿坑坑道!展现在她眼前的,正是一条岩床裸露的矿坑,地上还有运送工作车的轨
道,而且有坡度地由左至右倾斜而下。
她不敢踏出房间,生怕再也回不去,但其实她根本就已经无法判断,到底那一边才是安全
的。这时突然在坑道右边有几个光点一边闪烁一边向她靠近而来,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想
把门锁上,可谁知道这‘医院’的门把并无上锁的功能,她只好快速地冲回自己床上,紧
闭眼睛假装睡着,同时心里祈祷著睡着就会没事了。
接着她感觉到房门被打开了,几个零碎拖着地板的沙沙脚步声逐渐往她靠近,她不知道进
来的是什么,因为她的三个朋友都在对面床上,但谁又知道那真的是她朋友呢?过了许久
,始终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她感觉到一股凉风吹上她的脸,想起刚走进矿坑时的那种
冰凉,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到极限,胸口如鸣鼓般腾腾地几欲炸裂,但她仍极力
控制呼吸假装熟睡。
“妳都知道了吧!林诗红。”这是小绿的声音,略带责备口气。
小红原本就有预感压垮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终究会来临,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自己的名字
。她终于抑制不住疯狂想要颤抖的身体,瑟缩地将自己卷进棉被中。
她无法回答,不断发抖,冷汗与泪水不停地流,接下来都没有人说话,但她却听见其他三
个床位帘子被拉开的声音。
她心想:“如果这里不是医院,如果小绿他们都已经死了,那我现在看到的百分之百是
‘他们’制造出来的幻觉吧?那这床、这棉被、这房间都是假的!但我确定我还活着,我
想活着!我必须对抗他们,不然我就没机会了。”
小红深吸一口气,用不停抖动的手慢慢掀开棉被,发现他们三个‘人’全都坐在了自己的
床位上,眼睛无奈空洞地直直看着她。
小红提起勇气往门口跑去,三人不为所动,但小红立刻发现没有上锁功能的门把,却是怎
么样转也打不开。
小绿幽幽地说:“妳不要想离开,妳根本逃不出去。”
小红几乎是哭着问:“为什么?你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小绿不屑地干笑。
小红惊恐地看着三人,跌坐在地上,无助地问:“你,你们,是,怎,怎么,死的?”
小绿:“我是被妳害死的!”
小红心头一震。
“当时你拿着手电筒自己跑走,结果害我在黑暗中摔进斜坑!”
“怎么会...”小红眼泪流了下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没关系,妳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那你就留下来陪我们就好了啊!”小绿咧嘴
而笑,鲜血从嘴角流出。
小红感觉小绿说的这句话,好像在暗示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阿洲则叹了一口气,随后嘴角微微上扬,说:“我的死,其实是我自找的。”他看靠门的
阿强没说话,就接着说:“阿强算是被我害的。一氧化碳中毒吧!我们下到坑底后没多久
就吸入过多一氧化碳,中毒昏死过去了。”
“不可能啊...那我跟小绿后来看到的是?”小红这一问完,其他‘三人’同时抬头,
却不是看向她,而是盯着厕所。
“原来妳还不知道啊?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玩了,嘻嘻。”
一个无法分辨男女的陌生声音从厕所传出来,接着两个戴着橘色安全帽的矿工走了出来,
空洞的眼神看向小红,嘴巴笑着裂开到了耳后。
小红不敢置信地看着矿工,再看看无动于衷的三个朋友,她放声尖叫,起身疯狂地扭转门
把,这次竟然被她打开了,她冲出坑道,选择往上跑,但才跑没几步身后的门就关上了,
所有的光线在一瞬间消逝,无尽的黑暗贴上她的眼睛,但她仍凭记忆中的方向感跌跌撞撞
地往前跑,每一秒都在庆幸没撞到东西,同时也在祈祷下一秒别撞上东西。
然而一个沉闷碰响还是撞上了小红的额头,她不晓得是真的撞到东西还是被人敲打,一种
恶心想吐的晕眩中,她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等到小红再次醒来,她感觉一阵强烈的晕眩,接着吐出了一滩黑色的呕吐物,像是煤土与
泥巴的混合物,稍稍缓和后她发现已身处在矿坑外面的碎石地,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夕阳
已经快要隐没在远处的山头。
这时一个阿伯突然从芒草丛里窜了出来,说:“妳醒了啊?”
小红看到阿伯惊吓得想要往后退,却大概是因为四肢无力,几个狼呛最后还是跌坐在地。
“妳不要怕!我是人!”阿伯赶紧澄清。
小红认出他是之前他们上山时遇见的老人,阿庆伯。
“你是我们上山时遇到的阿伯?”小红还是想确认。
“对!对!你们说要来矿坑探险,我回家后越想越不放心,就再跑过来看,结果一进坑口
就看到妳昏倒在地上,我心想不妙了,赶紧先把妳背出来后,又再进去找其他人,可是都
没看到,我想他们可能...都在坑底,因为没有装备,我一个人也不敢下去,怕一氧化
碳中毒。”
小红听着阿庆伯说话,一边回想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明明是如此的真实,怎么此时却好像
只是做了一场梦。然后她猛然想起最后矿工说的话:‘...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玩了,
嘻嘻。’再看着眼前的阿伯,心想:‘他刚刚为什么要先澄清自己是人?’
这时阿庆伯又走近说:“我看我先带你下山看医生,顺便报警让他们进去搜救吧!”说完
便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小红手臂。
小红还来不及从刚刚的思考中反应过来,阿庆伯这一抓将一股异常的冰冷传送了过来,瞬
间刺痛她身上每个神经,她惊恐地挣扎着想要脱开,老人却抓得更紧了,裂嘴对她而笑:
“小红,我们继续来玩吧!”阿庆伯的声音变得不男不女,改抓住小红的脚将她往矿坑拖
行。
小红拼命踢腿挣扎,无奈怎么样也甩不开阿庆伯的手,下一瞬间,一种绝对的黑暗从四面
八方笼罩而来,吞噬掉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也吞噬掉她最后一点希望,她嗅到空气里再度
弥漫潮溼与土石的味道,气温同时骤降,在拖行中她感觉到背部一条冰冷的金属持续划过
,那是铁轨,她发现自己根本就还在矿坑里,在心里嘲笑自己对这些幻觉的无能为力。她
也终于明白刚刚看到的小绿他们三人为何会是那般无奈哀伤的表情,那像是一种灵魂被囚
禁的感伤,而她知道自己也将无法逃离这样的命运。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她的四肢,她隐约仍能感觉到背部碎石刮划的刺痛,但远
远不及恐惧所带来的绝望,看不见的眼泪默默流下,她已然放弃对抗,放弃相信自己还活
著,放弃再去思考到底什么才是真的?顺着斜坑往下倾斜,她要堕入的深渊,永远没有尽
头。
END...
p.s.无意翻到以前国中时对曾为矿工的外公的访问作业,从而得到本篇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