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章与简短后记~
~9~
“够了托托,别再惊吓他们了。”加藤龙介漂浮在我的衣柜前,一脸嘲讽地看着我们
。
“告诉我这只是场恶梦。”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也想这么说。”亨利死抓着我的肩膀不放。“但我一点也不想梦到你。”
“我也是。”
“哈哈,你们真被吓惨了!”加藤的脸突然冒了出来,这让我跟亨利尖叫着摔成一团
。“托托没什么恶意,牠只是好奇而已。”他愉快地指著那团黑影。
“牠?!”我竟然在跟鬼魂聊天,这下我得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论文完成前就被送
进精神病院了。
“托托是条狗啊!”加藤在那团黑影扑进他怀里时爆出大笑。
我总觉得那张笑脸似曾相识,仿佛在另一个我记不得名字的人脸上出现过。
“让我搞清楚一件事,我那天看见的鬼魂就是你?你钻进詹姆士身体里想干嘛?”亨
利鼓起勇气开口。
“是我没错啊,但我可没有钻进詹姆士身体里,我那时正在把托托从他身上抓下来,
牠太喜欢这家伙了。”加藤搓著那团黑影回应他,那坨长着白色双眼的不明物体发出两声
愉悦的狗吠。“但托托很怕你,所以平常不敢在你面前出现。”
“那条…狗?怕我?”亨利惊讶地瞪大眼。
“牠觉得你全身充满杀戮之气…像杀过人一样。”加藤放开那团名为托托的黑影让牠
在房间里到处乱跑。“我是个失职的战士,从没杀死人,也许是因为这样牠才愿意让我抱
吧。”
“呃…但那条狗不会吵到其他人吧?”
“也许看得见鬼魂的人会听见。”加藤依然心神愉快地盯着我们。“这里不多,否则
托托早就被发现了,我被你带来这儿后就发现牠住在花园里。”
所以托托才是房间里不明呼吸声的来源?噢…真是好笑,但我还是很不希望被其他教
友发现我们房里现在有个嗝屁七十几年的日本兵(而且还有英国口音!!)和条不知从哪来
的幽灵狗。
“但为何找上我,加藤先生?我很抱歉泰瑞爷爷对你做的事情,但我又能提供你什么
帮助?”我真心希望这只是场恶梦。
“梦境,詹姆士,你能透过梦境看见我的记忆。”他转为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也许
是巧合,也许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宿命,我多希望泰瑞能知道他早已被原谅…他一直被杀死
我的罪恶感侵袭,我很怕他会因此发疯。”
“你想透过我…告诉爷爷你的存在?”
“告诉泰瑞我一直是他的朋友。”
当我想问他更多关于爷爷的事情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让我们通通吓得跳了起来,就
连加藤也无法幸免直接撞进天花板。
恶,但愿楼上住户不会被地板喷出来的鬼脸吓死。
“吴传道?吴传道?”原来是住在隔壁的教友。
“怎么了?”亨利把房门拉出一个小缝。
“你们到底在聊什么聊这么高兴?”睡意浓重的音色窜进房里。
“呃…”
“我英文不太好…但我听见你们有人在说狗还什么的。”
“…啊对!我们正在聊老家养的狗!”亨利真是个糟糕的演员。
“噢…原来,总之你们太吵了请节制点。”那家伙走回寝室时还一边碎唸著。
“他说我们是香蕉*,你有听见吗?”亨利关门后露出不屑的笑容。“这国家的居民
竟然分不出歧视和幽默。”
(*作者注:香蕉是用来嘲笑亚裔美籍人士虽然看起来是黄种人,但生活与思惟上却像白人
一样的歧视用语)
“好久没听到这种骂法了。”我突然很想揍人,虽然向来只有挨揍的份。
“对了,你们对那篇论文见解如何?”加藤再次冒了出来。“被取名奥斯卡的日本兵
头骨透漏出什么讯息?”
“讲得像什么大教授一样。”我无奈地看着他然后顺便放开托托,但同时也不禁怀疑
若没有战争,加藤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也许真会变成诗人或学者之类的也说不定。
然而战争终结了他的梦想,无数人的梦想。
“噢拜托,我只是把问题用简洁有力的方式说出来而已。”他还真不死心。
“那颗叫做奥斯卡的头骨来自所罗门群岛的瓜达卡纳尔,刻在头骨上的S.I.说明了这
件事。”我只好跟他一搭一唱起来。“带走头骨的人是个叫Julius Papas的士兵,当时服
役于美国海军陆战队,也就是刻纹上的U.S.M.C. *。”
(*作者注:United States Marine Corps的缩写)
“然而那个日本兵显然不叫奥斯卡,奥斯卡是盟军给一式战斗机(Army Type 1
Fighter)取的代号,那颗头骨的主人大概是开战斗机的。”亨利一脸哀怨地加入这场讨论
。
“真是细心的好孩子。”加藤又笑了出来。“打给泰瑞吧,我想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
你说,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
“但愿不会让我对他更失望。”我只好再次打开电脑。
当泰瑞爷爷历尽沧桑的脸再次浮出萤幕时,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欲望。
“很抱歉对你那么说,小J,我应该要考虑你的身份。”他无奈地笑着。
“是我反应太夸张了,我才要向你道歉呢。”我万般希望他也能看见加藤。
“我必须告诉你我消失的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他叹了口气。“不只是为了找到加藤
的家人...也是为了你。”
“我?”
“向我保证你不会告诉养父母,小J,还有这位小哥是谁?”他不放心地指著亨利。
“室友,我相信他能守口如瓶。”我看了亨利一眼,他小心地点头。
“很好。”泰瑞爷爷扫视病房一眼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加藤飘浮在我身旁,我几乎能感受鬼魂内心的喜悦与焦虑。
“你知道我在战争中失去一条腿…那是杀死加藤之后的事情。”他缓缓说道。“那记
枪伤太严重了,医生决定剁掉它,但我还是在那座该死的荒岛上待到战事结束。”
“才不是荒岛,其实有原住民住在那里。”加藤在我耳边吐槽并获得亨利的狠瞪然后
乖乖闭上嘴。
“那么…你又是怎么把加藤给…”
“在那些鬼子夹着尾巴逃跑后,事情便轻松许多,有天我拄著拐杖和同袍巡视战场时
,我又发现那个洞窟的存在,仿佛冥冥之中注定好似的。”他吞了口口水便继续说下去。
“我决定爬下去验证我的猜测…他的尸体…没被发现…而我猜对了。”
我从电脑萤幕的倒影瞄了加藤一眼,他似乎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
“所以你…”
“他的军队没找到他,我必须信守诺言向加藤的家人道歉,我当时竟那么天真地相信
著。”
“唉,我能理解。”也许我之前不该如此愤怒。
“我爬回那个洞窟,把加藤腐烂的尸体拖出来然后砍了他的头!我只能带走这东西,
我甚至得说服自己向同袍炫耀这个‘意外’的发现!‘我的’战利品!”
“你向他们…说谎?”
“我能怎么办?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朋友’?!若被知道会完蛋的!我一定会被当成
叛徒!!”他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天啊,爷爷,冷静点!”
“我不该这么激动的…哈哈,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苦笑道。“对了小J,你知
道要如何弄出一个干净的头骨吗?当我把加藤拎回军营时,有个干过这种勾当的小子教我
怎么做,他已经寄了好几颗鬼子脑袋回家送人,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削尖一根肋骨,
大概想做成拆信刀吧。我们就地取材,拿汽油桶装水煮滚,接着便像烫掉鸡毛一样把腐烂
的血肉去除,甚至是恶臭不堪的脑浆...我实在不想回想那些画面,那仿佛是小时候在故
事书上读到的食人族。我们…又和那些野人有什么差别?”
我突然感到手背传来一阵湿润,当亨利递给我一张面纸时才发现自己哭了。
“别哭,小J,那不是你的战争。”爷爷伸手抚摸萤幕。
“我们都是战争的孩子…那场战争造就了我们…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生活,我们的…
思维。”
我们的爱与恨,我们的偏见与宽恕,我们的慈悲之心。
没人能自外于它,即使我们假装一切早已被遗忘。
“是…是的,孩子,的确是这样,所以你们绝不会期望战争,对吧?”
“…当然。”我吸了吸鼻子回应他。
“当我带着加藤回家后并没有像其他同袍一样展示它,我直接把它藏了起来,期望哪
天战争结束后能履行诺言。”他像是发现加藤的鬼魂般,狐疑地凝视萤幕另一头的虚空。
“但是…他的家乡在广岛…看到报纸的刹那,我的内心已然死透。”
我想起来了,在梦里加藤曾这么对泰瑞爷爷说过。
“他的家人…该不会都死了?”亨利悄声问道。
加藤依然紧盯着泰瑞爷爷,那张充满嘲讽的笑脸早已消失无踪。
“我顿时失去所有当初天真的想法,然而那颗头骨仍然好端端地躺在阁楼里,我只能
埋葬这段过去,让罪恶感成为伴随一生的挚友…直到我再次燃起寻找加藤家人的意图。”
爷爷再次露出笑容。“那是因为你,小J,这是我们之间的祕密。”
“为何?”一阵恐慌让我差点再次倒下。
“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母吗?”
“我只知道他们姓武井而已。”说真的我对原生家庭已经毫无记忆,只从无法生育的
养父母那边得知亲生父亲是日裔美籍,而亲生母亲则是来自加州的漂亮女孩,在我出生没
多久后他们就过世了,据说是工厂意外之类的。
“我教会孩子不对任何文化抱持偏见,这让他和他妻子选择收养你的时候发挥极大功
能,然而,当我和他们来到孤儿院时,你亲生父母留下的一件遗物让我差点吓到心脏病发
。”他瞇起眼谨慎地看着我。“一本相簿。那是他们唯一留给你的东西,出于私心我将它
藏了起来,我真的很抱歉。”他颤抖的右手探进胸前口袋,从里头掏出一张装在夹链袋里
快要风化的老照片。
那是穿着西装的加藤龙介。
他身旁有个和他有着相似笑容的女孩。
加藤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敦子?”加藤听起来快哭了。
“没人能解释这张照片的来历,但它就这样真真实实出现在那本相簿中。”
“怎么可能?!但你不是说他家已经…”
“原谅我的冲动,小J,这就是我离开你们的原因,我必须找到解答。”爷爷皱起眉
头呢喃道。“这对你们都是太过残酷的事实,我当时这么想着,我必须找到答案但不惊动
你们。”
该不会是加藤的妹妹?她不是被送走了吗?我想起梦里目睹的那段对话。
“所以我亲生父母原本是从哪来的?”
“那正是第一条线索,最后将我引领至洛杉矶。”
“他们原本住在那里?”
“当我找到你亲生父母的出生地时,我还知道你生父的父母曾在战争期间被送进集中
营*…那真是国家的耻辱。我拿着那张照片跑遍洛杉矶,最后才好不容易在小东京*附近找
到你仅存的家人,你的曾祖母武井女士,在我找到她的几天后就去世了。她是…战争前从
日本来的照片新娘。”
(**作者注: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政府将境内居住于太平洋沿岸的日裔人口强制迁移至数
个集中营直到战争结束。小东京[Little Tokyo]位于洛杉矶,是个在20世纪初形成的日人
聚落,于1995年被列为国家历史名胜。)
“…她原本的名字是?”熟悉的晕眩感再度袭来,但我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失去意识。
“加藤敦子,她是这么说的。小J,你是她的曾孙,加藤妹妹的曾孙。”
~10~
有一瞬间我怀疑这只是泰瑞爷爷的玩笑,我多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这就是我找到的答案,小J。”泰瑞爷爷仿佛放下重担般地笑着。“我在战场上杀
了你的家人,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我对不起你…还有加藤。”
“别这样说,那不是出于你自愿的!”
“有些士兵永远认为他们该那么做,有些则一辈子都为他们的身不由己感到愧疚,但
我宁愿相信所有士兵都在这两极之间举棋不定。因为你,我终于能为过去犯下的错找到救
赎。”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让我知道自己是谁。”我选择继续哭泣。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或许还是会告诉儿子媳妇吧,但愿他们能够谅解。”他也快
要哭出来了。“等会儿医生要进来检查,我们会再见的。”
“嗯…是的…再见。”我看着他的脸消失在萤幕上。
亨利坐在一旁,似乎在思索要说些什么,下一秒随即被我紧抱着不放。
“好了别哭了,这样…很尴尬。”他不自在地扭动。
“抱歉!”我现在只想找个人抱着痛哭,什么人都好。
他只好呆坐在椅子上搓揉我的头发,直到我的呼吸恢复正常后才挣扎起身。
加藤漠然望着萤幕,但我却感到些许愉悦从他身上透出。
“我以为他们都死了。”他缓缓飘向我。“所以…这就是你能从梦境看见我记忆的原
因?这就是你我之间的连系?”
“也许是吧,我还真不知道我有如此勇敢的家人,有勇气在战场上说出自己并不想要
战争。”我顿时觉得加藤的形体比之前更为明显到近乎发亮。
“凡夫俗子是不会喜爱战争的,他们无法从中获利。”他轻抚我的脸颊,一阵冰冷传
来仿佛刺进灵魂深处。
“战争永远只会带来伤害,它让人变成野兽。”
“但我们依然试着在战火中找回失落的人性,因为它始终存在。”他露出虚弱的微笑
。“努力坚持着,即便用生命也要换得片刻真实的善意,证明爱仍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
”
“你和他爷爷都是相当勇敢的人,我不得不这么说。”亨利敬畏地看着他。
“我们只想诚实地活着,仅此而已。”
加藤的周围闪烁著点点微光,像几只萤火虫绕着他飞行,最后化为更巨大的光点逐渐
将他包覆其中。
托托跑了过去,他抱起小狗的鬼魂后对我们再次露出那个嘲讽的笑容,那似乎才是他
,加藤龙介,命丧战场的诗人该有的表情。
“我一生的最爱永远是敦子,我的妹妹,或许这也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事情吧。”他看
着我,泪水从半透明的脸颊流下。“我写给她的情书被父亲发现了,那就是她被送走的原
因。”
一阵剧烈的光芒让我顿时失去所有感知。
当视线恢复后,加藤已经消失无踪。
或许他们的爱最终让敦子免于灾难?或是迎向另一场泯灭人性的灾难?
但敦子活下来了。
我便是她活下来的证明。
“他…升天了?”亨利狐疑地扫视四周。
“也许从日本人的观点来说…是成佛了吧?”我只能这么相信。
几天后,养父告知我泰瑞爷爷的死讯,但我并没有感到太过悲伤。
“多精采的人生,身为他儿子我真的很骄傲。”养父如此评论道,显然他并未知道所
有真相,或许泰瑞爷爷最后仍决定让一切成为秘密。
“他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对电脑萤幕说道。
“可不是?虽然最后失去部分理智,他走的那天突然对我们说他杀死的一个日本鬼子
来向他道别。”
我差点把咖啡打翻。
“什么?!”好吧,真的打翻了,不是翻在电脑上而是腿上。
“大概是我们找到的那颗骷颅头的主人吧…欸小J,那东西是不是挂点的日本鬼子?
”
“…显然是。”
“时间一久这些老兵大概会觉得当初这么做很残忍,竟然把人头像猎物一样带回来。
那老头从没把它拿出来展示,恐怕是一回家就觉得恐怖吧?”
“也许。”我到处翻搅寻找卫生纸。“有个教授寄了篇相关的论文给我,我就顺便把
它转寄给你好了,反正你最近很闲。”
“你爸年纪大了不适合那种艰涩的东西,总之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他叹口
气说道。“至于那个骷颅头,你如果要去日本的话就顺便带去吧,我记得你年底要跟朋友
去那儿玩,说不定能帮那东西找到安息之处,像靖国神社之类的。”
“拜托,靖国神社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有时我还真不想跟养父沟通。“外
加日本政府也会详细检验后才愿意承认这些流落海外的骨骸是当时战死的士兵。”老实说
这是两国都不愿面对的黑暗过去。
当你的邻居曾经把你视为猿猴般的生物屠杀又能安然度日时,你还能静下心和他们打
招呼吗?选择原谅,但并非遗忘,然而我甚至怀疑自己能做到,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愤怒?
即使我深知愤怒永远不是解决之道,那会滋长仇恨并再次燃起冲突,人类永远都在犯相同
的错误。
我瞬间找到能让早已枯竭的研究欲望恢复活力的泉源。
“那篇论文说的?”
“唉是的,你还是读一读好了。”
但我却无法告诉他泰瑞爷爷带走加藤的头另有原因,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还有身
上流着的血缘自何处。
无数士兵从死去的敌人身上夺取纪念品,爷爷也做了一样的事情,但动机却截然不同
。他清楚知道若在当时说出真相将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即便没有一条法律能将他定罪。
他也同样身不由己。
我记得曾在哪看过神风特攻队幸存的成员访问,他表示若不发誓为国捐躯就会遭到惩
罚,就连家人也会被邻里背弃。
泰瑞爷爷他…真的很勇敢。
我无法阻止悲伤再次涌上心头,他明明解脱了,说不定还真的见到加藤,我应该为他
感到高兴才对啊。
亨利进门后惊慌地冲向我,无法理解室友为何会满身咖啡然后对着萤幕大哭。
~*~
我坐在窗边望着旅社中庭的小花园,耳机正好传来之前加进手机的歌曲。我们正在东
京度假顺便拜访几间图书馆,希望教授想要的东西能如愿到手。
至于加藤的头骨,我请托友人将它烧成粉末。我不知道泰瑞爷爷是否能接受,但我会
选择在假期结束回老家参加葬礼时将它洒进墓中。
“听音乐?”穿着浴衣的亨利走向我,我实在懒得纠正他弄错穿法这件事,不过这真
的有点严重。
“狄伦的〈战争大师〉(Masters of War)*。”我放下耳机试图帮他整理穿错的浴衣
。
(*作者注:Bob Dylan的反战歌曲,使用传统民谣Nottamun Town作为旋律)
Masters of War: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xm7FN-t3PY
“我穿错了吗?”
“是的,变成死人了。”
“真丢脸。”他翻了个白眼。
“对了,晚点要去哪闲晃?”我希望能在这种寒冬时节整天窝在室内,但这样就浪费
了出游的大好机会。
“去跳舞如何?”他扔给我两张票。
“欸,你现在已经是牧师了,这样好吗?”这家伙上周才通过申请正式成为牧师,似
乎不太适合到夜店热舞泡妞。
“需要放松一下,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他从行李箱掏出衣服准备换装。“教会的事
、志工的事、那些信徒不该插手的事。”
“我几乎没听你抱怨过志工的事情。”我记得他在儿童医院当志工而且挺愉快的。
“那不属于抱怨范围,只是觉得心力憔悴。”他终于把自己塞进牛仔裤。“你还记得
我有次突然半夜出门找朋友吗?”
“我还记得,你那天还看见加藤的鬼魂。”
“很抱歉对你撒谎,我出门是因为有个小病人快撑不住了,她很爱找我聊天,她家人
那时突然告知我这件事。”
“噢...原来是这样。”我惊讶地看着他。
“但她还是去世了。”他深深叹口气。“她喜欢那款手机游戏里的小怪物们,我很珍
惜所有和那孩子谈天的时光。”
所以这就是亨利最近常玩那款游戏的原因?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喜欢或跟风而已。
“我好像在强迫你回想难过的事情。”我突然感到一丝愧疚。
“不,说出来也好,闷在心里会很不舒服。”
我没上过几次夜店,原因除了太吵之外和畏惧人群外还真不知道要在那里干嘛,我又
不会跳舞。
亨利看起来倒是挺有经验的样子,我真担心他未来的工作。喔,差点忘记他曾经是个
小混混,我真是个充满偏见的混蛋。
“你不会后悔的!”他递给我一杯饮料。
“谢了…”我有种会被他好好伺候的感觉,这让我有点害怕,他知道我酒量差到极点
而且还很爱整我。
“只是果汁而已,我可不想扛你回去。”
“你真是个好人。”好吧,或许他人没这么差。
舞池的人多到有点恐怖,但至少音乐还不难听。
亨利面露期待地对我伸手。
“我不该这么说的,但你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向。”我鼓起勇气抓住它。
“这让你感到焦虑?”他又露出那个欠打的笑容。
“…是的。”拥挤的人潮让我立即撞上他。
他真的相当在行,整个晚上我都像个木偶一样,而他就是牵线的操偶师,我几乎要怀
疑那杯饮料里是不是加了奇怪的东西。他没做出什么越矩的行为,但我的脸颊却不断发热
仿佛从没这么焦躁过,这感觉就像…爱?
我只知道伤心的歌。*一首歌这么唱着。
(*作者注:这首歌是remix版本的I Took A Pill In Ibiza,原唱为Mike Posner)
歌曲影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3VFzuUiTGw
“你似乎有话想说?”亨利喝了点酒,看起来比平常放松许多。
“这里太吵了,需要安静点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像罗曼史小说里的老处女。
“听起来像个邀约?”
“别想歪了!”这地方让我缺氧,他看了我几秒后便把我拖出舞池。
回到旅社时已接近午夜,亨利面色凝重地在窗边踱步。
“怎么了?”我感到一阵不安。
“你知道我始终找不到心灵上的平静。”他沮丧地低下头。
“那需要时间。”我必须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你已经成为牧师,这是很好的开始不
是吗?”
“我也有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他举起双手想要抓住我的肩膀,却在犹豫一阵后放了
下来。
“说吧,你是我的朋友。”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这简直…像加藤从柜子掉下来那天的感觉。
“你知道我过去曾在街头流浪。”
“是啊,这我知道。”
“加藤和那条幽灵狗猜对一件事。”他还是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曾经…杀过人。”
“你……怎么可能?”我顿时无法呼吸。
“帮派之间总有冲突,永远需要一无所有的垃圾替他们干些肮脏事。”他停顿片刻后
继续说道。“我本来打算金盆洗手,但那把枪就这样交到我的手中,我无法拒绝。”
“所以…你真的下手…”噢,又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那是另一个和我们敌对的黑帮大老,我在深夜溜进他家然后一枪打爆他的脑袋。干
净俐落,反正他也做过不少肮脏事,我当时大概想着自己能替天行道吧。”
“这是你唯一杀死过的人吗?”
“我多希望如此。”
我感到一阵冰冷。
“然而那天我宰了两个人,当我闯入他家的时候,那混帐正在跟一个阻街女翻云覆雨
…你要是杀人总不希望有任何目击者吧?”
或许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必须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
“什么?!”
“就像我爱着所有人一样!”他爆笑出来。“噢!我很抱歉詹姆士,我吓着你了!不
该让你知道这些的!”
“我比较担心你会被通缉啊!”我不得不承认快被吓到腿软了,这比撞鬼还可怕!我
是指他杀人这件事而不是误以为他要告白这件事!!
“条子根本懒得管我们。”他如释重负般坐倒在地。“我很高兴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
“这就是你始终无法得到平静的原因吗?”
“是的,外加我其实认识那个阻街女,杀死她并不是为了灭口。”他哭了出来,我第
一次看见他哭泣。“我喜欢她,但却在执行任务的前一晚看见她在暗巷里和另一个女人拥
吻…这让我感到…很恶心。然而在扣下扳机的刹那,我却后悔自己这么做。”
我只能呆愣地看着他。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能这么说吗?你选择宗教…是为了赎罪?”我握住那双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手
。
“我不在乎那个被爆头的黑帮,但我夺走了那女人可能的幸福人生!是的,詹姆士,
我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他从来没这么激动过。
我只能紧紧抱住他任由泪水浸湿衣襟,同时也无法阻止眼泪不断流出。
窗外飘起细雪,一些雪花在风中飘荡仿佛具有生命般地轻舞。
我看见加藤的身影,身旁伫立另一个面貌模糊的人影。
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消失无踪。
FIN
我根本是芭乐剧写手orz
充满各种赎罪的短篇终于完结了...至于(妹控)加藤身旁站着谁?可能是泰瑞也可能是敦
子,这就留给读者想像吧~
虽然创作此短篇的灵感来自《一颗头颅的历史》,但战场上的人性微光却在漫长历史中仍
能寻得。另外有关文中提到的神风特攻队员参见BBC History Extra的文章Terrible
choices people had to make during the Second World War。
在刻划加藤龙介(Kato Ryusuke)与泰瑞‧柯林斯(Terry Collins)这两位不幸的二战士兵
时,我想到电影《战地琴人》(The Pianist,2002)中波兰犹太裔钢琴家Wladyslaw
Szpilman (1911-2000)在二战尾声遇见德国军官Wilhelm Hosenfeld (1895-1952)的这段
故事。对帝国幻灭的Hosenfeld在战争中暗地帮助犹太人逃生,也在这场巧遇中协助
Szpilman躲藏并提供生存物资。战争结束后,Szpilman继续音乐家生涯,而Hosenfeld则
死于苏联战俘营。也许人性永远有良善的一面。
二战期间的日裔美籍处境可参考大冢茱丽的《阁楼里的佛》(内容主要是19世纪末以来,
因为种族隔离政策而远渡重洋到美国与日裔劳工结婚的照片新娘,她们的人生与在战争时
期的生活)与山崎丰子的《两个祖国》,都是偏小说形式的作品,参考大量史料与访谈写
作而成。另外是大家可能较为熟悉(?)的例子,也就是《星舰迷航记》(Star Trek)影集
中饰演苏鲁的日裔美籍演员George Takei,他与家人曾被送到日人集中营。
下面的影片是我私心觉得很适合作为这个故事的主题曲,如果能配上那种轰隆轰隆的壮烈
(?)战争场面大概会莫名适合,或是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但位居关键的敦子的视角出发也满
不错的。
Io Ti Penso Amore (我想着你,我的爱)→其实这首歌是电影《帕格尼尼:魔鬼的小提琴
家》里的插曲,但歌词根本就跟歌德的诗Nähe des Geliebten几乎一样啊XD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oycNjZ2Mw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