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哥常说:“要做葬仪社这途,有这个命比有这个胆搁卡重要!”
松哥开“长生礼仪社”已经有十来个年头了。很难想像这个留着三分头穿着吊嘎,
身材矮胖像弥勒佛笑口常开的男人,在过去是名震纵贯线的角头老大。
松哥喜欢坐在自家亭仔脚和人开讲泡茶,五十多岁的他两鬓发根已花白,嘴角也因
为吃多了槟榔而被拉成细长,全甲刺青随着发福的体态有些褪色走样,颈后更因肥
胖有着一圈圈的火鸡脖。松哥是相信命运的人,有人曾跟他说,颈后有肉不但走老
运,而且富贵通达呷百二,所以他才能在腥风血雨的江湖路上全身而退,后半生不
愁吃穿心安理得悠悠哉哉!
他不讳言提起他的过往,人嘛谁没有过去,年轻时谁又没有犯过一些错……….
民国七十三年,警备总部展开雷厉风行的“一清专案”,对地方上的帮派与流氓进
行大规模扫荡。当年逮到人后,是可以不需经过法院审判,直接裁定管训,坐直升
机直飞到绿岛。也因此无分本省外省的黑帮都受到波及,不论大尾小尾有案在身通
通被抓去关,顿时社会风气为之丕变,也埋下日后黑社会大洗牌,另一场风云变色
的火拼序幕。
在“一清专案”之前,松哥便跟着一位老大混迹高雄九如路一带,松哥虽然体型矮
胖,逞凶斗狠未必有胜算,但他做事颇有手腕,为人海派又很会看人,因此很得老
大信任,在帮中常是幕后操盘与现场督军的要角。正以为有老大罩着可以发点小财
时,没想到老大便搭机直飞火烧岛,帮众也被瓦解大半了。这下内部群龙无首,外
面又有其他新兴帮派觊觎他们理容院的肥肉,早就彼此互通声气想来个趁虚而入。
当时松哥看着帮中的残兵游勇,自知跟人硬碰硬绝捞不到半点好处。于是便在“小
园日本料理”摆了一桌和头酒,开门见山说道:“现在不是戴帽子的在抓咱们,是
国民党在抓咱们,恁们真正爱在这个时袸惹代志出来?”
“干!你是在惊啥小?”对方马上发难呛道:“要做兄弟咁唔底看日子!九如那几
间店面给恁们占牢牢,冬时才轮到得到咱们呷一嘴饭?”来赴这场“鸿门宴”的,
绝大多数都是帮里的中生代,老大被抓了才有机会冒出头来,大家论辈份都差不多
,讲话自然也不分伦理轻重。
松哥这边的人看对方火气不小,也不甘示弱回呛道:“你是啥咪喀小?说这款话咁
诶听昵?”此话一出,顿时剑拔驽张,眼看两方战火一触即发,忽然松哥大手一张
,气势先震慑住两方人马,然后缓缓说道:“大家拢是出外郎,咁有需要拼个你死
我活?”
“九如那几间店面,恁们若是要,可以给你们插股,也希望说大家互相,给咱们做
生意一个方便。既然拢是呷江湖饭,就爱以和为贵!”松哥面不改色说道。
“喝,你是看猫呒点昵!”桌旁几个仗着人多势众的年轻辈鼓譟说道:“我们兄弟
这么多,只是插个干股,一人喝你一口茶,安捏就要按奈我们?”
“哼,好啊!”松哥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自个儿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看着茶
杯说道:“想要整杯捧去?安捏贼仔头那边也交给你们去应付,给恁们自己去答理
,看恁们有这个才调呒?”在当时,九如路几家理容院一年要上缴多少规费,早是
行之有年的行规了。要怎么送茶叶罐,怎么规避查察,在帮中都是松哥在发落,叫
这些小毛头去跟“戴帽子的”乔事情,简直是叫他们去送死。他们一听也就个个知
难而退,谁也不敢再乱放鎗!松哥也就稳住帮中阵脚,顺理成章坐上老大的位置。
早先黑社会的地下金融不脱“黄赌毒”三大样。松哥做生意也有一套他的原则,他
是那种比较老派的角头,什么都可以做,就是绝对不碰毒品。因为他说生意要做的
长久,就一定要顺人性,好赌是人性,猪哥是男人的天性,但毒品不是!你让他吃
了毒,上瘾后什么没人性的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他不做这个买卖!
因此松哥除了理容院的生意,另外还有赌场这条金脉。所谓“十赌九输”,有人来
赌就一定有人会输。有一次,有个“潘仔”和一群酒肉朋友来到松哥的赌场玩天九
,这群朋友有些过去也是赌场的常客,久了因为债务关系,自然成为松哥的手下,
赌场的业务…….
他们打牌已经打到就算不出千,也可以让天九牌乖乖听话,让这个“潘仔”一开始
以为自己鸿运当头每赌必赢,越赢就会赌越大,赌越大输一次就会想连本带利赢回
来。最后,听说那局是“潘仔”签下几张本票才收手…….
之后,那“潘仔”也就成为赌场的常客,大家知道他家中有几块祖产,于是其他赌
场也都来打这头肥羊主意。人如果想沈沦,妖魔鬼怪就会来推你一把。有一次,松
哥去收一笔债务,从其他毒虫口中得知这人已染上毒瘾,他赶紧把手下找来,问那
个“田桥仔”到底欠了多少赌债,一听有一百多万,在当时可是一笔大数目。松哥
气道:“伊抠屁踏辣已经在呷毒啊!我一直跟你们说搏筊是用钱在烧钱,呷毒是用
汽油在烧钱。干!赶快叫他给赌债解决,安呐呒以后我们收不到钱,只能收尸!”
这人大概是听到风声,吓得连夜落跑不知去向,松哥好几天在外面堵不到人,最后
当然是直接找上门。当年的讨债手法,不像现在有什么撒冥纸、泼油漆、拿大声公
喊人这么多花招;当时的人想法比较单纯,做法也比较直接,解决债务问题就是登
门拜访,不还钱就一阵大肆破坏,然后把债务人绑回去打个半死,最后叫家人拿钱
来赎;如果堵不到债务人,那就把对方家人小孩绑回去,最后一样是拿钱来赎。当
年时兴绑票案,其中不乏有些是彼此之间的债务问题所致。
因此,在来的路上松哥他们早已打听清楚,这人罗汉脚一个,平时跟老母同住,跟
其他亲戚也没什么往来,是那种坐吃祖产、众人眼中的头痛人物。
他们开车来到高雄县一处偏僻的客家田庄,地址不是很好找,几乎是翻山越岭才找
到,到的时候天色已昏暗,一栋亮着三楼神明灯的老旧透天,孤零零地立在秋冬田
野.......
松哥下了车,啐了一口槟榔渣,一阵东北季风吹来让人直打颤,他打了一个喷嚏,
只感到背脊无来由地发冷。几只土狗看到陌生人来不断吠叫,像是喝止他们继续前
进。松哥与两名手下不怕狗叫声惊动屋内的人,事实上,这正是他们的用意……….
“义雄,你紧出来,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其中一个手下先拉开马赛克玻璃门,发
现门锁住了,于是拍打玻璃门喊道。
客厅一片黑暗,只有通往二楼的走廊亮着一盏小夜灯。乡下人在家通常不会锁门,
尤其是像这种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独栋透天……….
“义雄,你莫搁避啊!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你麦逼我们出手喔!呒到时是真歹看
噢!”拍门的手下换成捶打玻璃门吼道,整扇玻璃门也在暮色中咚咚作响。
他们在门外大概拍吼了三四分钟,情绪是越拍越火,天色却越来越暗,其中一个回
头问道:“松哥,这抠卒仔咁诶呒在厝里?”
此时明明是冬天却直冒冷汗的松哥,只想赶快收钱闪人离开这。他不耐烦地退了几
步,抬头看看这老旧的透天,忽然瞥见一个人影,躲在二楼的窗内偷看他……
“干恁娘,敢尬恁爸装肖耶!原来避在二楼!”受到戏弄的松哥,一时怒不可遏,
操起地上一块砖头,就往整扇玻璃门上砸去,两名手下也被暴怒的松哥给吓到。他
们不知道平时沈稳的松哥怎么会突然抓狂,只见他像发疯一样冲进屋内……
他们赶紧跟了进去,一进去只闻到很重的死老鼠味,然后走在前头的松哥不住地破
口大骂:“出来!麦搁避啊!干!敢尬恁爸定青!出来!”然后一行人气冲冲地往
二楼上去………
来到二楼时,哪里有半个人影,每一间房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所有灯都打开来了,
却没找到人。
“三楼,一定是躲到三楼……”松哥笃定说道。他们又往上面去,一样每个房间都
翻遍,甚至连神明桌都拉了出来,越找火气越大,家俱花瓶桌椅电器,能砸的都砸
的稀巴烂,就是没看到半个人。
一瞬间屋内像是台风扫过满目疮痍,怒气未消的松哥喘著大气,环顾屋内,正好和
神明桌上的祖先牌位对到眼,他赶紧别过头去,又不停地臭干喇谯道:“干恁娘,
尬恁爸出来,查甫儿敢作敢担!紧踹!”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细细的咳嗽声,像是在回应他的怒喊………
“有声音!你们有听到呒?”松哥对两名手下说道。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哪有听到
半点声音…….
松哥再回头看看阴暗的楼梯口,忽然耳中又是丝丝一响:“雄仔啊……..”
一个老阿婆的声音,而且就在楼下,松哥赶紧往一楼冲,并指使两名手下:“伊抠
烂小在楼脚,麦吼伊走!”
一伙人赶紧来到一楼走廊的孝亲房,整个屋内唯一还没有翻遍的就是这里了……
站在门口的松哥,二话不说就是将门踹开,顺着楼梯口的小夜灯看去,先看到床上
有着团团蠕动的黑色毛状物,再定神一看,是老鼠,无数只老鼠正啃咬床上一具阿
婆尸体,阿婆脸朝外,但眼珠已被老鼠吃个精光,只剩两个黑窟窿,张著大口正对
著松哥看………….
待续.......
后记:
先说,这故事的存粮只有两天,也就是第三天后又要开始on档人生
大概我是个懒人,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是有多想逼死自己!)
虽然这故事一样不知会如何发展下去,但写到现在却觉得很有趣
大概有点黑色喜剧的味道
“有空再来喝茶啦!”十点庙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