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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阿公身着靛灰长袍、金纹玄黑马褂,拄著檀木拐杖来看我。
“阿公!”我张开双手,飞奔到阿公身边。
“阿孙仔,阿公抱!”阿公是个悃悃款款的庄稼人,虽关节嶙峋突起,但骨架固实福厚
,年幼的我被他老人家拥得好舒服。
“今天有没有乖?”
“有乖!”
“阿公最喜欢乖小孩,来,这个糖仔给你吃。”
“哇!谢谢阿公!”看着手中金黄澄澈的麦芽糖,糖中还沁著一颗甜咸酸梅,我迫不及
待拆开透明包装纸,小心地吃了起来。
空气浓稠郁闷,午后雷阵雨的前兆。我同阿公坐在离家不远的老榕下,望着远山低垂的
云幕。
“阿公,你为什么要穿西装?要去做什么?”
“阿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好久不见的亲戚朋友,我可以跟他们叙叙旧..
.”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那里老人比较多,谈的都是陈年旧事,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老了以后再去会比较有
意思。”
“喔!”我舔了一口棒棒糖,“去那里是不是一定要化妆呀?阿公你的脸怎么白白的?
”
阿公叹一口气说:“都是馆里的阿桑把我的脸画成这样,白的好像死人一样,还有这是
什么红腮!不三不四!我今晚要想办法告诉阿莲,叫她帮我洗掉。”阿莲是我久未见面的
姑姑。
正当我越听越纳闷,想要开口再问的时候,阿公侧过身来情意深长地看着我:“阿孙,
我不久就要离开了,所以有些话趁早跟你说,”阿公顿了顿,“你要好好听你舅舅、舅妈
的话,要乖、要孝顺。你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长大是我最大的心愿...不然...我就太对
不起你妈了...”
“阿公,为...” 我来不及说完,刹那间银光锐剑划过天际,上天降下霹雳,骤雨如豆大
明珠降下。
舅妈大概担心我这个顽皮的丫头都下雨了还不知道在哪撒野,所以急急出门寻找,哪知
道一出门就看到我傻愣的站在巷口的老榕下,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赶紧前来将我拉走。
人对小时候能记得的片段总是无法选择,而且往往记得的画面总是哀伤的。
在我被舅妈拉走的瞬间,我顺着舅妈的腋下回头看阿公,只见他微笑着在跟我挥手,我
心里隐约有种感觉,那一幕应该是今生最后一次见到阿公吧?
不知不觉,喉咙梗塞,鼻头酸涩,眼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被舅妈拉回家后,舅妈一边擦着我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担心地看着我:“下雨要马上躲起
来,会感冒的,知不知道?”
“知道!”
“对了,你刚才在跟谁讲话?”
我揉着眼睛说:“阿公!”
“阿公?小孩子不要乱讲话喔!”舅妈皱了皱眉头,毛巾还是不停的在我头上来回。
“真的!我没有乱说!阿公还给我糖吃!”但是我找不到糖。
舅妈依然不相信我,她昨夜才接到阿公过世的消息,如何今日能遇见已逝之人?她以为
这个ㄚ头在胡说。擦完我的头发后,她将毛巾披在肩上,轻攫我的双臂:“看着我,我不
喜欢这样...”话说到一半愕然停止,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起什么,眼中的担忧变成
了惊惧:难道...这ㄚ头像她妈妈一样...是同一个模子?舅妈甩了一下头想要甩去某个念
头般,赶紧帮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催我去写功课,但是这些动作、语调却些微显露出逞强
的意图,好像潜意识在害怕些什么。
舅妈为什么怕我呢?
虽然自此之后舅妈表面上待我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但在举止的分际、眸底的神情从此都
有些微不同,差异微细到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出来。小时候的我,在感激舅妈的照顾之
外,心中却感到难过。
另外,还有一件令我自己也不安的事情发生了:我开始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
吊丧鬼、无食鬼、杀身饿鬼,这些民间鬼怪故事中才会出现的角色,竟出现在我眼前,
我像是磁铁,年纪越大,磁吸的孤魂野鬼就越广泛。虽然鬼类千奇百怪,祂们多半都没有
什么恶意,见怪不怪后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但是我一定要大声呼喊:请别再来了!
喏喏喏...我暗沉藏青的眼圈、布满血丝的结膜就是这样出现的!试想,如果有一个鬼
猛然出现,而且常常有事没事在你眼前晃来晃去旁若无人,而且连睡觉时也在旁边碎碎念
,何人会气色好?
运势好的时候,影像和声音会淡一些,运势不好像是犯病的时候,简直是恶性循环。
有一次我小感冒。
“好无聊…呼…好无聊…呼…”住在隔壁的姨婆昨天刚过世,飘到我这里串门子,不但
絮絮不休,还一边在我耳旁呵气,害我打了十几个哆嗦。
“姨婆,我虽然很想陪妳聊聊天,可是...可是我明天就要考试了!不念书不行耶...”
我擤著鼻涕,勉力支撑。
姨婆听到我委婉又明确的表达后,委屈地挪开她那距我鬓发一公厘的漆黑瞳孔,再继续
她的无限循环,以下省略五千字。
在这种大受干扰的环境下,我的小感冒居然变成重感冒,拖了一个月才好,考试当然也
完蛋。
其实也不怪姨婆,她一个人独居,但很爱热闹,生前常常跑到我们家东家长、西家短,
死后也不甘寂寞,趁著这个暂留阳世的空档,想来找我“聊聊天”,谁叫只有我一个人能
理她呢?
在这怨天尤人的背后,我也想说看能不能从这个“特异功能”上捞到一点好处,像是问
祂们乐透名牌是什么?但是,可怜这些无主的魂,脱离了躯壳也像没了思辨能力,一问三
不回,剩下的只是永无止境的执念。
佛家说要离开尘世就要放下执著,指的就是这件事。
我看到大多数流连人间的魂都深陷在自己生前拗泥的念头之下,放不开也去不掉,于是
在无限的时间中,消磨等待,直到哪一天因缘出现,才又受到牵引迈向另一个世界。
总而言之,执著越深,停留在这世的时间越久,人性的消逝也越彻底,到最后会终究变
成饿鬼。
稍长,我为了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狗屁倒灶的事试着刺探过舅舅。因为我二岁的时候妈妈
生病去世,爸爸也离开家乡下落不明,所以我被托给无子嗣的舅舅、舅妈扶养,如今舅舅
是唯一还在我身边的亲人,而且极可能也是唯一知道缘由的人。
舅舅拗不过我再三探询,知道事情总该有个交代,才把原委告诉了我。原来,我母亲家
族有感知灵界存在的能力,而我,也遗传了她特殊血统。
舅舅说,从前代代家族的女性原本都在部落内担任巫师一职,但是后来汉化之后,家族
中就很少再提及此事。渐渐,巫师一职的相关技能已没人记得和传承,只徒留这一血脉和
其所带来的特殊体质: 频率跟祂们很接近 - 意思就是我能看到一些有的没的。
舅舅因为身为男子汉,所以频率跟祂们对不上 (也就是俗称的阳气较重),平常根本无
法看到,但是运势低的时候也曾感应到模模糊糊的什么出现。
至于舅妈则是...正常人。
所谓正常,是指大多数人所处的范围,统计学上的分布值。人对于异己之人,第一个反
应通常就像那落在范围之外的异常值一样,必去之而后快,或避之唯恐不及。大概是因为
对其不了解而产生恐惧吧!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人皆有保护自己的本能。
我的能力仅止于眼见,并不能扭转现世,猜想可能是这一血脉一再稀释淡薄,不能跟当
初第一个具有这天赋能力的祖先相比,再加上术数早已失传。传说中的女巫行使魔法能够
改变乾坤,消灾去祸,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我居然在现今人人能轻而易举上大学的时代,重考了三次才上,
其中血泪事故待我以后有机会再说。现在,我二十一岁,将要离开家乡,通过号称世界第
一长的隧道,到T市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