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当兵时发生的事。
身为一名刚下部队的菜鸟,一开始肯定会接受到长官热烈的“
洗礼”。就看我与同梯几个人才随着和善的学长姐来到单位不久,
一名面目狰狞的男子随即对着我们高声大吼:
“还慢吞吞地在那做什么?散步啊!”
顶着一个微卷的小平头,左眼眼角还带着一条疤。老实说只要
给他一件花衬衫跟墨镜,要说有多像流氓就有多像。他是连上的上
士副排长,外号“鬼排副”。
在过来报到之前就听其他学长姐说,虽然以军阶而言鬼排副完
全比不上连长,就连慈眉善目的辅导长都比他还大;但鬼排副在这
个连待的时间最长,连上长官有有问题都会请教他,再加上其蛙人
训练出身的背景,也因此新人的教育便全都落在他身上。凶狠的外
表、强硬的气势、以及货真价实的力量与技术,连上的优秀风气说
是因为鬼排副的原因一点也不为过。
可是……
“会不会报数啊?声音这么小,你们当成是数羊吗?给我大声
一点!”
“你带这什么东西?有说可以带到部队来吗?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会问啊!”
“五十个伏地挺身是要做多久?你老人吗?再多给我做二十个
!”
“鞋子给我擦亮一点!告诉你们,如果下午检查以前我无法从
上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你们也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对仍是菜鸟的我们而言,站在我们面前的鬼排副除了代表
著恐惧,别无其他。
“从现在开始到两么洞洞以前是自由时间,你们给我放好行李
洗好澡后准备夜间集合点名,着便装即可。原地不敬礼解散!”
望着鬼排副离去的背影,我们虽暗自松了口气,但精神并未因
此松懈。这还只是下部队的第一天,倘若这时就先掉以轻心,往后
在鬼排副面前有几条命都赔不完。与同梯的几名弟兄赶忙跑入寝室
内,旋即很快便找到我们几个的床位。二话不说,立刻着手整理、
准备盥洗。
可是正当我们准备往浴室冲去时,我不禁注意到一件事:为什
么我隔壁的床位会是空着的呢?
往旁看去,其他床位皆有拉平的床垫与折叠如豆腐的棉被;唯
独在我隔壁的床位,仅留有一块空荡荡的床板。看看我自己所躺的
这张,床板脱皮,甚至还有些龟裂,并画有前人留下的涂鸦、以及
对鬼排副的诸多怨言;而隔壁那张不仅干净,完好无损的床板看起
来仿佛从来没有人使用过一样。
我看了一下床位上的名牌,是一片空白。这就有点奇怪了。
一般而言,每个单位在补人时都会要求尽量凑到满员,就算真
有特殊原因,也不大可能长时间空出一个固定床位。但我隔壁的这
个位子确实几乎看不见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仿佛像是从一开始、
这个位子就没有打算给任何人使用似的。
而且更诡异的是,之后当我们完成夜间点名与睡前的环境清洁
后,鬼排副指著那张无人使用的床对我如此说道:
“以后那个位子就由睡在隔壁的你定期整理,如果被我发现有
任何灰尘你就别想在这好好过下去了!”
即使听来是个很没道理的要求,但身为菜鸟的我、当下也只能
点头称是。更何况,鬼排副他恰好就睡在我的后边。
第一周,我展现出自己的敬畏与忠诚,那张空床被我清洁的一
尘不染。鬼排副对我点点头,并要我继续保持。那是我下部队第一
次看到鬼排副的微笑。
第二周,除了基本的打扫、操练、还有想尽办法擦亮皮鞋,我
仍不忘那张空床的清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开始习惯了这个单位的
原因,我开始注意到从前不曾注意的事,例如学长姐总会在我背后
指指点点。但那并不是嘲笑或排挤一类的行为,因为我注意到他们
投以过来的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不忍与无奈。
第三周,与我一起报到的同梯也开始对我有着莫名奇妙的担忧
,但每当我问起这个问题时,他们的眼色又会像翻书一样迅速转成
微笑,有的甚至干脆拔腿就跑,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简直摸不著头
绪。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被他人欺负的感觉,有时还会觉得自
己总被人暗中默默鼓励著,尽管我压根不清楚这其中的理由。另外
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开始对隔壁空床的清洁工作有些许厌烦
。
第四周,我开始试着不去理会隔壁空床的清洁,同梯没有发现
,其他学长姊没有发觉,就连鬼排副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我笑
了笑,望着隔壁的空床,我对自己暗自低语:终于可以不用管了。
然后,在第五周的某个夜晚,有件不曾碰过的怪事出现了。
那天我值夜哨,凌晨两点到四点的时段、令人不得不对周公的
一度造访感到无力,在捏了自己大腿无数次终于熬过去之后,我快
步走回寝室里头。
房间是一片漆黑,除了几个人的打呼以及风扇的转动声外再也
听不见其他。我轻手轻脚摸回自己床边,并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
情况脱下装备。可是正当我将S型腰带解开的刹那间,突如其来的声
响吓得我险些把整捆腰带与水壶掉到地上:那是铁链的撞击声。
锵啷、锵啷……声音虽小,但相当清脆,在整个空间轻轻回荡
。我左顾右盼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但房间内除了我之外、其他人
都睡死在被窝中……是错觉吗?
“……大概是太累了。”
我咕哝了一下。脱去装备、躺入被窝,我就这么稳稳地睡到天
明。
只不过还没有几天,我又听见了。
锵啷、锵啷……我说不出来当时的确切时间,因为我是在熟睡
中被吵醒。这次声音更将响亮,但我依旧找不到声源来自何方,让
我不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军中的恶作剧。可是定睛凝视,昏黑
一片的寝室中、除我之外无人因此醒来,一个个缓缓起伏的棉被、
像是在嘲笑着我的神经质般。只是不管原因如何,我发誓自己真的
听见了那些声响。
而且就在隔夜,同样的铁链声再次响起。
锵啷、锵啷……这回我没有直接醒来,而是继续装睡、打算试
著找出制造这种恶作剧的家伙是谁。半睁着眼睛,所见景象与昨晚
相比相去不远,每张床都躺的安安稳稳,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
人格格窃笑。
但与昨晚不同的是,今晚的铁链声仍在缓缓持续著。
锵啷、锵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声响越来越清晰,
而且感觉越来越向我这边靠近。只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搜寻,房间内
看不见半点移动的身影,唯独声音仍在继续。
然后,那声音终于来到了我的床边。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我再也无法忍受,凭著这几天无
法好好睡觉的怒火,我愤而起身!可是当我想要指著恶作剧的人大
声怒骂时,在我眼前的状况却让我不禁把一切吞入喉中。
就在地上,我看见一个浑身满是铁链的削瘦男子正在那低身爬
行!
铁链之下的衣服破烂不堪,近乎半透明的苍白皮肤满是伤痕;
他的脑袋更是反常的倒转一百八十度,七孔流血、神情哀怨,我更
与他对上了眼!
“有……”
就在我正要尖叫时,一张宽厚的手掌登时摀住了我的嘴,身体
更是在挣扎之前被人牢牢压制住、怎么也动弹不得。我又惊又怕,
满心只想逃离这种吊诡的状况!于此同时,困住我的不速之客在我
耳边轻声低语:
“嘘,不要慌。”
我微微转过头,在我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鬼排副。
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满是铁链的人就有如没看见我们
般、迳自往前爬去,最后在角落的黑影消失无踪。
“我不是说过那张床要保持干净了吗?”
隔天一早,鬼排副把我单独叫去,第一句话就是对我如此说道
。坦白讲,我还以为自己会被他臭骂一顿,并在之后以单独打扫全
单位的厕所一个月作为惩罚;但站在我眼前的鬼排副非但没有愤怒
,反而还出我预料的露出一脸担忧。
“总之,照我说的做,保持干净。不要再有下次了啊。”
语毕,他便让我离开。虽然很想针对昨晚的事情问个明白,但
既然鬼排副没有主动解释,我想自己也不方便多问。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我才从同梯那听说一件事:原来在我
隔壁的床位,刚好直指位于外头距离不远处的一栋废弃建筑。
据说在战时,那里曾被当作收容战俘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