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半路冒出的程咬金,曾汝认为自己没义务也不需要回答她和亲亲老公
之间的情趣小游戏,只是臭脸告知对方在等邀请来办活动的大学学妹。
阿渔鼻子皱了皱,用眼神向曾汝致上十二万分的鄙视。
“妳一个肥婆出来乱晃有多危险知不知道?要是被呷酒呷毒的垃圾人怎么
了,妳要拿什么赔给小新一个宝贝?白痴!”
“阿新他……就在忙啊!”曾汝咬牙回应。
“哦~”阿渔露出胜利的笑容。他不时在于新耳边鼓吹不要对老婆太好,
宠儿多不孝、宠妻多婊子,他家小新似乎有听进去嘛!
“而且我哪里肥了?我认为你的不当言论对我造成人身攻击,请你向我跪
下来道歉!”曾汝柳眉倒竖,阿渔啧啧两声。
“忠言逆耳,实话总是不中听的,这社会对男人身材的标准是这样,”阿
渔两指比出两条直线,“对女人是这样。”他又比出两条内凹线。
“然后呢?”
“由此可证,妳一个横肉外凸的女人,被叫肥婆有什么不对?”
“你对孕妇到底有什么意见!”
曾汝重回于新怀抱后,大概是心宽体胖,这些日子又在黄家吃吃喝喝不运
动,肚子明显圆了一圈,被点破之后,不恼羞也难。
“妳该庆幸,我家小新就是喜欢胖子!”阿渔讲这话完全是为了自肥,所
以曾汝听来一点也没有被安慰的感觉。
事实上,他们高中三年,于新这个专任掮夫不只一次严肃要求阿渔胖子:
“给我减肥。”但阿渔充耳不闻,也只换来于新愈加壮硕的二头肌。
“对了,听说妳要参选镇长?”阿渔咧嘴问道。
“笑吧笑吧。”曾汝纤指往空中摆两下。
“妳运气很好,我爸……王镇长在福兴镇民心中奠定年轻外来者的优良形
象,妳有许多现成的优势可以利用。”
的确,曾汝至今受到的阻力比预料中少很多,另外还要感谢前任那个与张
议员超友好的镇长做得有够烂。
“为了赢过对手,我特准妳利用王镇长的招牌竞选。”
“真是谢谢你啊,不过时代已经不同,我还是希望能走出自己的路。你好
像很熟悉前任王镇长,可以把他的事蹟说给我听吗?”曾汝请人帮忙总是理直
气壮,微笑扬起明眸。
阿渔陷入天人交战,不想帮这女人准备功课,但这是一个可以公然炫耀自
家老爸的机会,不说太可惜了。
“他是个好人,想他那么聪明又得到权势,有多少机会可以做坏事不被发
现还有现成的借口说是为自己残障的儿子谋后路,但他从来不屑去做那些。我
必须说,能得到这么一个人才,是福兴的福气。”
“他不是为了儿子才回来?所以福兴的福气是‘昕宇’吧?”
阿渔讶然望向曾汝:“妳听小新说的?”
“对。”
“他到底多爱我啊?”
“什么?”
“没事。那是官方说法,内情并没有台面上的单纯,毕竟公众人物不语怪
力乱神,死老头……王镇长主要是因为一封信才回到福兴,不然以他的能力,
外国也有很多小镇可以让他去开发成儿童游乐园。”
阿渔亲眼看过那封被他爸小心翼翼护贝珍藏的信,不过是一张巴掌大信笺
,上头写道:“听闻王兄才德过人,福兴衰颓,急需能人志士出面。王兄如能
归来再造乡里,实乃福兴之幸。”
来信的地址是城隍庙,王镇长问过所有同乡会的朋友,没有人第二个人收
到,也没人知道这封信是福兴哪个谁写的。
“故乡有难、全世界只有他能救,被美利坚英雄主义冲昏头的王智超镇长
带着妻儿整家打包回来,然后被现实洗得灰头土脸。”
阿渔用深夜剧旁白说道:当时,智超到处碰壁,有志难伸,妻子虽然从不
怨他一句,但智超看着妻子每天骑小五十载着小胖儿子到三十公里外的市中心
医院做复健,心里也是难受。
还是回去吧,这种只看关系的人治社会没有救了,他一个人又能如何?不
如顾好自家妻小。
“烦闷的智超,三更半暝开车来水边散心,就是我们旁边这条沟。他冷不
防看见一个白衣人站在桥下,半身泡在水中,和黑漆的流水融为一体。”
王镇长当下疾速开过去,但学科学的他又倒车回来,不问个详细,他今晚
绝对睡不着觉。
王镇长下车,在岸边战战兢兢呼唤:
“Excuse me、借问一下,你甘是‘那个’?”
白衣人抬起头,是个相当俊秀的年轻男子,只是他皮肤白得很不寻常,像
是长期浸在水中的死白色,慢了不只三拍才回了话。
“我呒是水鬼,只是欲抓鱼给阮妻儿吃。”白衣男子说话有一种别于俚俗
的文腔,听来就像教书的老师。
“鱼?”
王镇长以为听错话,这条圳沟自从成为上游工业排放废水的水路,已不复
见他们儿时在水边嘻戏的景象。但他往水中看去,却有好几尾活鱼在白衣男子
脚边悠游,好像这人的时空还停留在水流清澈的古早岁月,和自己处在不同的
世界。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王镇长不由得和这位神祕的白衣渔夫攀谈起来,发现对方对福兴种种了若
指掌,针砭时弊句句中的,让他这个海归子弟获益良多。不知不觉,东方泛起
鱼肚白,那人说他要去卖鱼了,转眼间就消失在晨光中,而王镇长恍惚回家还
被王太太误以为跑去喝花酒。
后来王镇长在一次老人会茶叙聊起那晚奇遇,镇上耆老告诉王镇长,他遇
到了“黄先生”。
“黄先生?”曾汝忍不住好奇追问。
“城隍──黄先生,咱福兴镇流传三百年的不思议传说。就像Wilde的快
乐王子,贫苦人家总会在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收到米、鱼还有小孩注册的学杂
费,隔天镇民就会发现城隍爷身上的金锁又被拿去典当了。”
“你也喜欢Wilde?”
“肥婆仔不要离题好吗?这没什么好讨论的,他当然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
作家!”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两人异口同声背诵出名句,然后神情复杂地瞪着彼此,真不想跟他
/她有一样的喜好!
“你们城隍爷这么出名,为什么阿新从来没跟我说过?”曾汝对阿渔的话
半信半疑,不管东西方,自古以来就喜欢用神蹟渲染政权的正当性。
“妳不能怪他不谈,镇南只有一家姓黄,小新一定常受这个传说骚扰。福
兴就城隍爷一尊主神,他爸早死、我又熊熊挂了,他心里一定很气城隍爷没有
保庇好人。”
于新总会在某些小地方闹别扭,像阿渔以前来逛夜市顺便拜拜,请城隍爷
保佑他这双废腿有治好的一天,于新却死活不肯进庙。阿渔还是常常拉他过来
参拜,他也说不上来当时的“感应”,城隍爷好像想要看看于新。
结果换阿渔当官直接把于新叫来做庙主,不得不说,他家小新真有城隍缘
。
“你说,你挂了?”曾汝好像听到奇怪的词眼。
“口误,是做仙去了。”
故事又回到智超身上。耆老这么一说,王镇长想起那封来自城隍庙的信,
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个良机,便将他的际遇如实告诉在场老人家,他是城隍爷选
来守护福兴的代理人。
市面上好人认真努力就成功的故事经常把过程简化太多,想要弱赢强,除
了等待时运,还需要重重算计,比奸人还奸。
于是乎,第一次选举只拿到十八票的智超突然红了,福兴镇老幼妇孺将他
和慈悲为怀的城隍大人连系在一块;然而,智超的家也跟着红的一片,被流氓
地痞泼漆警告,因为他们背后的张议员也自称是城隍爷的义女。
一神不容两个代理人,张仁好和王智超公开在城隍庙前掷筊,结果,智超
这个外地小子一连拿到三个圣杯,张议员脸色铁青地离去。
智超依礼俗给城隍爷打了一串金项链,当晚又遇见那位白衣男子,颈上的
金链子闪闪发亮。
“抱歉,我利用了您的名声。”
“无需道歉,你就是我的选择。”
人心多变,王镇长想问祂难道不怕所托非人,白衣男子却先向他腼腆开了
口:
“你献上的花盆很美,不知可否让我转送给内人?”
“啊,那是我太太栽的,当然可以。”
“王兄,你真是个好人!”白衣男子像个孩子笑开来。
事后王镇长就像中邪一般,陆续给城隍爷进贡许多精巧的礼品,用心备至
,被王太太亏说在包养小白脸。
但智超捐了那么多钱、打了那么多金牌,却连一次手也没牵过。好在阿渔
这个孝顺的好儿子,在前辈大哥走前帮智超好人补告白:“黄先生,我爸喜欢
你耶。”反正就算他爸人间有知,也不可能揍到他了。
这就是智超的好人好事,阿渔自认这版本比于新说的更具艺术价值。
曾汝听完,打了记响指,不过她的想法和老男人的黄昏之恋完全没有关系
。
“所以,在地老一辈的信仰是城隍爷对吧?”这也是曾汝最难争取的族群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老人家认为,我是城隍爷钦点的代理人?”
“谁钦点妳了?别往脸上贴金好吗?”
曾汝没理会阿渔的抗议,指节抵著双唇思索。
“庙不是都有庙埕?在那边开讲,背景就是城隍庙不是吗?置入式行销。
”
“白天很热喔,两棵垂榕都烂根被砍了。”
“那就晚上吧?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吸引人潮?”
阿渔想起丁哥的陈情,啊哈一声,两手击掌。
“妳的宣传活动可以跟我们在地的摊商结合,这样不管妳有没有选上,他
们都有一个正当的名目回来做生意。”
“这个好!”
阿渔掏出丁哥的电话,曾汝立刻联络上对方,她已经拜托阿尼哥大哥乔场
地,摊商不必再给保护费,也不会像之前被不明人士砸场。
曾汝和丁哥约好日期时间,收线呼了口气,总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帮了大忙,谢啦!”
“妳也不简单,竟敢对上张仁好那女人。也是,能看上我们家小新,素质
不会差到哪里去。”
“阿新帅、聪明、会唱歌,还有个可爱的妹妹,条件那么优,我怎么舍得
错过?”曾汝每每提起于新的好,男性同胞听了总直觉否定,说他虚伪假仙,
这个黑框眼镜的白目仔却温柔地笑了笑。
“是啊,可惜那孩子命途有点坎坷,妳要对他好一点,不然我做鬼也不会
放过妳。”阿渔咧开一口白牙。
“你也常常来找他玩吧,不然阿新朋友真的很少。”
他们大学在外人眼中好像形影不离,但曾汝常跑外务,三天两头不在家,
和于新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可能是她限制于新交友的关系,才会让于新一
个说心里话的朋友也没有,想来觉得很愧疚。
“没办法,他就长了一张会让男人敌视的脸。”
有的人生来就不适合交朋友,再努力也努力不过本性,阿渔早看穿于新出
世的游魂性格,高中都把他紧紧带在身边当脚伕。
“你为什么感觉很懂他?”曾汝有点生气。
“这就是有鸡鸡和没鸡鸡的差别,妳不用妄想超越我了。”阿渔昂高脸,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他知道于新许多小习惯,像是谈心一定要带他来水边,他压抑的感情会跟
著水流波动,下雨天也是好日子。
“阿新有跟你说过他父亲的事吗?”
阿渔收起笑,莫名被踩到痛处。于新自幼丧父,而他是一个没有老爸倚靠
会死的孽子,自知没有能力处理那块伤,只是跟于新说要把智超先生分给他一
半。
“小新他爸生了很重的病,投水自杀,是我爸收的尸。可能因为这样,小
新一直以为死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曾汝怔怔地睁大眼,发出哽咽的细音。
阿渔不觉得悲伤,有时候人就是运气不好,只觉得很伤脑筋。
他本来设想,如果他能证明活着是更好的选择,说不定就能改变于新的傻
念头,但他却死了。
“小新和一般人不一样,他是人鱼王子,光是活下去就得用尽全力呼吸。
我看妳是小孩的妈才告诉妳这个祕密,能嫁给王子妳就该偷笑了,别用世俗的
标准苛求他。”
曾汝收起哭丧的表情,拨开发尾。
“不用你废话,他就算是外星人也还是我老公。”
阿渔看她坚定的神情,抽起左手的金戒,本来不想给的,还是递给了曾汝
。
“为什么对戒会在你手上……”
“妳老公前男友显灵不行吗?”
雨点淅沥落下,曾汝忍不住望向于新跑开的方向,视线却被夹克盖住。
“孕妇别淋到雨。”阿渔给她仔细拉好外套。
曾汝不知道是天太黑还是犯相思病,竟然觉得这男人有点像于新。
“阿新怎么还不回来……”曾汝又看了一次表。
“妳说什么?他没有待在家吗?”阿渔变了脸色,曾汝跟着打了记冷颤。
这时,休旅车的车灯往曾汝照来,短发戴帽的年轻女子在副座向曾汝热情
挥手。
“学姊!”
曾汝回头,那名陪她长谈的白衣青年又像上一次消失不见。
休旅车停下,穿着拼布裙的么受下车给了曾汝一个大大的拥抱,曾汝强挤
出笑容。
“黄学长呢?”
“走吧,我先带妳们去借宿的地方。”
于新在工业区穿梭奔跑,一群黑衣人张牙舞爪追逐着他。
近年工厂多数已经外移,只剩下废弃的机具堆积在厂区,没有人也没有烦
人的监视器,可说是杀人弃尸的好地点。
“别跑!不然下次就是你老婆、你妹妹、还有你那个欠人干的妈妈!”带
头的人蒙着脸,发出于新熟悉的尖锐笑声。
于新没有理会,只是往位在工业区联外道路尽头的木材厂跑去。
等黑衣流氓过弯来到充满焦油气味的木材厂,却不见于新的踪影。
“人呢?还不快点找出来!”
黑衣人分散在宽阔的木材加工厂,黑漆的厂房突然亮起大灯,照得人眼一
阵不适,老旧的机具也依电力运转起来,发出年久失修的杂音,以致于他们好
一会才听见头头的呼救声。
于新双手勒住蒙面头子的脖颈,要把人拖进设备室里。
“黄于新,你在做什么……你们发什么怔,救我、快救我啊!”
“张克群,要不要帮你打一一零?”于新微笑问道,派克双眼大张。
于新去报案的时候,有警员私下告诉于新,看不惯前任镇长恶行的警官都
被调走了,换上和张议员派系有关系的长官,他这么做只是徒劳无功。
没关系,于新报警只是一种引起凶手注意的手段,他还担心他们怕事不来
。
黑衣人赶来,起手就给于新背上一刀,于新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另一人又
往他侧头轰下一棍,他却只是歪了歪脖子。
“是你们杀的吗?”于新沉声问道。
两个黑衣人吓得退开半步,于新又拖着挣扎的派克走向另一个拿蝴蝶刀的
黑衣少年。
“还是你杀的?”
“疯子……”
对方被于新的异样吓坏了,扔了蝴蝶刀就跑,于新用流满血的手捡起刀子
,抵上派克咽喉。
“张克群,还是你杀的?”
“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不然我姑姑会让你死!”
于新笑了声,随即放声大笑,派克惊恐看着血淋淋的于新,胯下湿了一片
。人说,不要命的人,最可怕。
“是谁杀了昕宇?”于新拉下派克面罩,双目近距离逼视着他,“张克群
,讲、实、话!”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我姑姑叫人把王昕宇碾成稀巴烂,让他父母再
也认不出来……”
于新闭了闭眼,所有人都知道福兴是王镇长全心为儿子打造的城镇,没了
孩子就没有了意义,利用父亲的爱去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不可原谅。
于新那身白衬衫被鲜血完全染红,像是索命的厉鬼,含怨向派克吐出冰冷
的口息。
“回去告诉你姑姑,我死也不会放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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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真的已经全速前进了~全世界最想写完的人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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