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擦一次店里的落地窗,是我份内的工作。
自动门往右手边数去的第四扇窗户,只要没人盯的时候,我会默不作声地擦个两三次。这扇窗户对着两栋大楼的缝隙,而透过这个缝隙,每到太阳下山的时候会有一束橙黄的光芒照射过来。
一天将要结束、赶着回家的人而匆匆走过,但一天下来总会有一两人在这里止步,至少我是这么期待的。今天一是个OL,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向着橙红的天空自顾自地讲著电话,一点也不管我。
背着光、服装如何都不再重要,每个人都只剩轮廓。只要看见这轮廓周遭半透著光的毛发——这个OL颈侧,那隐约发光像绒布般的寒毛;或者上周流浪汉蓬发中透出的光芒——只要看着,我的心就会受到鼓舞。
因为这时候、这个夕阳之下的场景,我感觉到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生命。
“郭嘉关,你过来一下!”
我吓了一跳,店长今天没在店里脱口大骂、没有在地上吐口水叫我们擦亮,整个失去了他的存在感。
“什么事?”
他从头到我把我看了三次,用鼻子哼出一句:“跟我来。”
吸著店长的发油气味,我跟着到了座位区坐下。
放在我面前的是一碗微波完毕,撕开封膜的猪排丼饭,正飘散一缕缕热气。
“看你年纪轻轻,每餐只吃茶叶蛋。这猪排丼饭,店长请你吃。”
我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撕开塑胶汤匙时、自己的手还没出息地在发抖。
上次吃肉是过年的事了:寒假作业是用肉做一道菜、拍照上传脸书。
只是假一结束,传出了令人恶心的新闻。厂商回收夜市垃圾桶里,那些竹签或骨头上的垃圾,把竹签或骨头上的肉屑重组贩卖。虽然觉得这厂商可恶,但一千块能吃一次肉还有解决学校作业,算是很划算了。
炸猪排的面衣在舌头上骚刮,随着咀嚼肉的纤维跟香气在嘴里散开。“炸”这种会用上很多油的料理已经不多了,每天刷条码的我,自然也知道这碗丼饭的价钱,广告标榜自然猪肉、绝不拼接:一碗三千元。
与白饭拌在一起的汤汁,里头混著一条一条黄色的丝状物,原来是蛋花!
店长以为我噎到,其实是不小心哽咽了 一餐吃到两种动物蛋白,这会不会太奢侈了?
“怎么样?好吃吗?”
“嗯 嗯!”全部精神集中在舌头上、差点漏听。
“其实呢,有件事想拜托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我等著店长说完,依旧依依不舍地享受臼齿把米饭压烂的感觉。
“做大夜班的季云豪他下落不明,想让你代一下他的班。”
“可这样违法耶!我只能做到八点。”
今年十五岁,尽管听起来很嫩,我在法律上叫做童工,只能做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
啪!
就像我放下汤匙的瞬间启动了某个机关,碗从桌面飞到了半空、打中在一旁扫地的苏丽。苏丽为了不弄脏地板把碗夹在手肘上,没多发一个声音默默走了。
要成为背景的一部份,是在座位区应有的职业态度,这点她真的做得很好。
剩在碗里的汤汁溅到她的制服。
我吃干净一点就好了,那污渍洗不掉的话可是要赔的 欸,店长的袖口也沾著,这样说不定可以赖掉。
“不是违法的,怎么会违法呢?”店长呵呵呵笑了起来:“其实是我早就找了个人代,但代的那个人今天又来不了了。所以你算替那个人充数。不用登记到资料上、不会违法!”
这种唬烂逻辑,我也不是听不懂:乖乖做事,其他我罩。
不过这样也 太爽了吧?吃了饭又能接到夜班的工作。
我一脸惊讶的呆样暴露得相当彻底。店长立刻从口袋拉出一綑蓝色的小朋友。夜班一天的薪水等于我一星期工作的薪水。
钞票拿在手上似乎还更多一点 大概真的找不到人,非我不可了。无故歇业会让他被降职的。我也不希望这样,听说他是少数不用鞭子抽人的店长。
店长额头上一点一点的全都是汗,但明显已松一口气:“呵呵 看你年纪轻轻,我就告诉你一个夜班的诀窍——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开门就好了。”
我把这句话收到脑中的抽屉里。而店长随后就匆匆忙忙、赶在天黑以前一溜烟地走了。
然后我听见苏丽在仓库里哭。她真的应该快点回家的,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妳在哭季哥的事?”真是个白痴问题。苏丽跟我都很清楚,季哥几乎可以确定已经死了,行踪不明是说他的尸首。
“洗、洗、洗衣机里 ”
她在抽噎、或者发抖,我分不清是哪一个,转身咯吱咯吱地踩过满地洗衣粉。掀开盖子,血腥夹杂洗衣粉味瞬间充满了狭窄的仓库。苏丽呜哇一声吐了出来。
“血渍是很难洗的啊 ”
血水里浮着一件XL号的制服。
季哥是从海军陆战队退役下来的,大概仗着体力、受了伤首先考虑的竟然是制服
我一阵混乱、莫名其妙按转了洗衣机,过了一阵子才理出头绪:想把这件制服送回季哥家里。
估计他的尸首是公司派人处理掉了,毕竟失踪的理赔比横死店内要便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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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看不看得出来是便利商店?
主标题还没想到,之后再来改
前阵子颇忙,飘人志北打算倒车回去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