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距离究竟是多少呢。
我将拇指与食指打开，尝试着测量我和她的间距。
“———笨蛋”
啊、果然是九公分没错。
因为用上手指作为测量的辅助，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唷呼，大笨蛋”
会利用手指作为基准是有原因的。
小时候呢，为了想要随时能得到十公分这种方便的长度，于是对着直尺练习了许久。
像这样比十公分短一点点的距离的话，那么肯定是九公分没错。
“我说呐———大笨蛋！你该不会在发呆吧？”
“啊？”
意识与大脑产生连系。
妻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坐在引擎盖上的我回过神来。
在我的左侧正倚靠着树干的她，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
“啊啊，抱歉，刚刚突然恍神想了点事情。”
“哈，我就知道，你每次那种呆脸的时候意识一定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得意地表情。
……我八成是中了所谓的爱情魔法吧。
都结婚两年多了，像她这样的表情仍然让我觉得很可爱。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只是现在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嘛，也对啦。可是那些等以后再慢慢想就可以了，难得今天的星星很漂亮呢。”
她确实也没有说错。
我们现在所处的场景我很有印象。
没记错的话，曾经在某部老旧电影里看到过。
但是那究竟是美式电影、还是法式电影呢，这个当下也想不太起来了。
“所以呢？现在我们应该要怎么做？”
如果说要仿效电影情节的话。
嗯，我想大概是很有深度的对谈吧，可惜的是我和她都不是那种感性的人。
“不知道耶———那不然舌吻怎么样？”
“……我就知道。”
虽然也不是说不行啦。
不过这附近人还蛮多的，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孩子混杂在里面，万一太过煽情就不妙了。
“等等啦！你好恐怖喔，干嘛露出那种错综复杂的表情。”
“那是因为我正在思考舌吻的可能性。”
“哈哈哈，那还是算了吧，跟这种脸接吻我铁定会得忧郁症的，我们来聊天就好了。”
“好吧，不过妳有特别想聊什么吗？先说好，开话题这种事情我很不擅长喔。”
这个我还可以接受。
不过还是先推卸责任，这种事情谁先说谁就赢了。
“当然囉、话题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啊———就来聊聊第一次认识的时候的事情吧。”
用像是怀念般的表情，妻子闭上眼睛。
“啊啊，的确是相当适合现在的我们的话题。”
如同小孩子的模仿一般，我学着妻子闭起眼睛。
啊，原来是这样。视觉关闭的同时就理解了她的用意。
……曾经不知道从哪本书里面看到过。
所谓记忆的片段，不是烙印于脑海中，而是烙印在眼皮上面的。
八年前的画面。
第一次像这样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在我二十岁时的事了。
因为校方的一时兴起，举办了班际男女混合排球比赛。
于是在系上运动神经还算不错的我，就这样硬是被推派成队长，成立一支乱七八糟的球队出去比赛。
哎，虽然话是这样说。
但由于别系也是类似的情况，因此第一场就陷入了僵持战。
不、说是僵持战也说不太过去。
简单来说，就是双方都选择对方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也就是不会打球的女生，作为进攻的第一优先目标。
由于双方都用上这种近乎无耻的作战方法，才使得比赛一延再延。
最后到了关键的时刻。
在队友完美的托球支援下，由身为队长的我执行结束比赛的最后杀球———
——结果、
球就这样直击到对方之中最可爱的女孩脸上。
“哇咧！这回忆也太血肉模糊了吧——！”
“呜喔！光想到就觉得好痛喔————！”
两人同时缩著肩膀这样说著。
“————”
怎么评价比较好呢。
……还真是不值得一顾的回忆啊。
“讨厌死了，你这个笨蛋没事那么用力干嘛啦！”
当时是真的很痛吧。
妻子摸著自己的鼻梁、皱着眉对我抱怨。
“……什么！等一下，这跟妳当初说的不太一样吧！？”
“那当然囉，当时那个是客套话，总不能明说其实痛死了嘛。”
说的也是。
在好不容易爬起来后，一面狂流着血一面笑着跟我说没事。
的确，看起来完全不像不痛的样子……
“唔，好吧，总之———呃、对不起。”
低下头道歉。
虽然好像有点太过久远，不过总觉得诚心不道歉不行。
“嘻，不会啦。我啊。在当时就已经原谅你了喔。毕竟那么紧张的背着我跑去保健室，想不原谅都难，对吧？”
“没办法，总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吧。”
“哈，那一直负责到现在真是麻烦你呢！”
“———啊啊。”
对于妻子所说的话，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不过，时间真的过的好快呢，八年咻地一下就飞过去了。”
是在想着什么呢。
妻子将脸微微抬起，仰望着星空这样说著。
时间会让一个人改变。
八年前还绑着马尾的少女，如今已有了准备好当母亲的模样。
这样的景象，让我几乎有时间错乱的感觉。
“有研究说，幸福的时间会是过得比较快。”
“对啊，难怪我会觉得时间快成这样，这样会老很快耶。”
露出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随着妻子口中呼出的白雾，才让我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在夜晚明显地不够。
“———我说妳啊，难道都不会冷吗？”
还没等到她的回答。
我将穿在身上的橘色羽绒外套脱下，直接盖到她身上。
“——————”
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吗。
妻子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我。
然后———
“嗯，谢谢。我最喜欢这个味道了。”
用极小的声音这样说著。
妻子将我的外套凑到脸前，像是小女孩般地紧紧抱住。
“———真是的”
大概是那时候背她所产生的后遗症吧。
妻子对于我当时衣服上的味道，有种莫名的依恋。
所以，在开始交往以后，不但自愿帮我洗衣服，还采购了庞大数量的同款洗衣精。
拜量贩店促销所赐，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换过洗衣精。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聊过的事情吗？”
“大概都有印象吧，妳想提的是那一件事情。”
不是我自夸。
只要是接触过的事情我多少都会有点印象。
“嗯———就是那个啊，我说万一我要是突然死掉怎么办。”
“啊啊，那件事情的话当然还记得。”
那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吧。
稀疏平常的晚饭过后，妻子突然向我提到这样的问题。
“当然会再找个比妳还漂亮的女人”
原因不外乎我幼稚，于是给她一个这么不浪漫的回答。
“哎？你在哭耶。”
“———咦？”
妻子这样一句话才让我注意到。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出来。
而且不是那种一滴两滴，而是类似瀑布一样夸张的程度。
“噗、哈哈哈，爱哭鬼爱哭鬼～”
“笨———别、别笑！我只是比较感性一点好不好！还、还有，妳突然又提一次这个是想做什么！”
赶紧转移话题。
并且用右手将脸颊上的眼泪擦掉。
“没呀，只是那时候听了你的回答以后，我一直在想啊———”
“———？”
我没有回答表示等待。
妻子看着我，回应我相隔了三年的答案。
“———我在想你大概守寡守定了吧。”
妻子一脸正经的这么说著。
“…………………………”
一瞬间就理解到了。
这家伙纯粹只是想要炫耀自己的可爱，仅此而已。
“怎么了？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嗯、我知道了，该不会是引擎盖不好坐吧？”
“这样说来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如何？要跟我换位置吗？”
“哈、当然不要呀。这位置绝对不会给你咧……”
妻子有气无力地吐了吐舌后，头就低下去喃喃自语。
好吧，对此我表示地遗憾地点了点头。
“————”
毕竟累了一整天下来。
妻子在经过恍神时的胡言乱语后，就开始打起瞌睡来。
不过，像这样的环境还能打起瞌睡，让我不得不打从心底敬佩起她。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睡着了。”
大概才经过五分钟的时间。
妻子缓缓从梦里醒过来，转向我这边。
“累的话就这样休息一下吧。”
“嗯——不要，我还想要像这样聊一下嘛。”
妻子半瞇着眼睛，懒洋洋地这么说著。
“好吧，那妳还想聊什么呢？”
“……我啊，想聊……想聊那个……”
是想不起来要聊什么吗。
妻子皱着眉头、看起来很努力地思考着。
“……不行，旁边好吵喔……害我都想不起来。明明在你来之前想很久的说……”
妻子看着周遭围观的人群后这么说著。
经她一说，旁边的人群有确实逐渐增多的趋势，简直就像是细菌繁殖一样恐怖。
……不过会被围观倒也还说得过去。
像妻子这样，下半身在汽车与树干的交缝间被完全毁掉。
只要一挪开车子就会立刻失血而亡，导致无法进行急救的惨况，与十几年前的电影情节几乎无异。
“啊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只能先给她这样的回答。
毕竟我既没有能动用警察的权力，也没有霸气十足的魄力足以命令群众离开。
“……啊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妻子有样学样地叹了口气。
在这种时候搞笑，完全让人笑都笑不出来。
“对了，你觉得啊，我们明天会上报纸头版吗？”
“嗯，我觉得八成会上。”
不遐思索地就回答妻子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实际的机率有没有超过八成，不过至少对我而言是极度严重的事。
“……呜呜、这样的话害我好想看……难得我今天有化妆。”
“还是算了吧，妳的部分绝对会被打上马赛克，我保证。”
给她了一个比较接近现实的答案。
结果说到底、三年来我的浪漫程度一点长进也没有。
“……对喔……都没想到……这点呢。”
微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即使如此，妻子仍是强打起精神，如同往常般笑着。
“傻瓜，真的很想睡的话就不要硬撑了，放心睡吧。”
“———讨厌……这样都被你发现……”
“那是当然的，我可是妳思考多年所选择的人。”
接着、和平常一样。
将手掌放到妻子那小小的头上，用算不上是温柔的方式摸着她那柔顺的发丝。
“——嗯……对不起———真的、有点累了……”
是真的累了吧。
妻子的眼睛闭合起来，并将头缓缓地靠到我肩膀上。
最后、
“……对了……大笨蛋老公”
她用熟悉的方式呼唤著。
“嗯，什么事情？”
明明快无法忍住眼泪，却还是用镇定的口气回答她。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纯白的雾气飘散。
她就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如同那雾气般从我的生命里消逝。
“傻瓜———那是我该说的话”
不甘心地回著嘴。
不这样做的话，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反驳的机会了吧。
————那就是、
我和她在最后的时间里，无可替代的重要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