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便刮起了一场大风。
那场风来的毫无征兆,阿华印象中似乎在夏末秋初都要来上一场,将夏末残余的暑气吹散
。
大风刮了两日一夜,天空是万里无云的晴,但风却将树林刮得凌乱,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压
著树顶让树低头,淡黄如小绣球的相思花飘的到处都是。
等到大风过去了,空气中飘散的花粉仍是浓郁,学校里孩子都因此喷嚏连连,许多孩子还
犯了花粉症,小鼻子和小眼睛都因此红通通的。
阿华班上的班长更是这些孩子里花粉症最严重的,平时精神十足的两根小辫子都不动了,
那把总在班上趾高气昂地指谪其他同学的女王语调也不见了,两只眼睛更肿得像金鱼眼,
谁看她便会被她气嘟嘟地回瞪。
讨厌的花粉症让公主班长的心情更糟了,她开始对着周边的同学发小性子,每天放学前的
打扫时间总能听到班长发火。
每天第六堂课和第七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是学校的大扫除时间,每个人都被分配固定工作
,除了督促同学扫除的卫生股长,就只有班长没有打扫工作,指挥的声音却远过卫生股长
。
阿华慢吞吞地擦著玻璃框,一面看着女王班长双手插腰指著臭男生大骂,脏死了,这边没
扫到那边没擦干净,男同学气的将竹棍一把丢到地上,引得班长的支持者纷纷站出指谪不
听话的同学。
班上的小团体泾渭分明。男生的团体并没有那么清楚,但女生的团体三五好友围成一个个
小圈圈,就像沙上画下的圆圈般能多复杂就多复杂,被风一吹却又玩起大风吹,游戏规则
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阿华想了想,大屋的孩子也是喜欢分团体,每有新来的孩子总会被拉来扯去,也只有她从
来就不属于任何小团体,却也不曾交过同龄的朋友。
但有时候看着大家打打闹闹,心里还是有微妙的情绪升起,但她还是只能如往常般将目光
从吵吵闹闹的同学身上挪开,继续擦她的窗户。
没多久,教室里的吵闹被煮沸升级成男生女生间的追逐战,对于有人竟敢挑战班长权威,
班长气得拿扫把追打顽皮的男同学,她的同伴则是在一旁鼓譟挡住男同学的去路。
几人打闹间,高大的身形在走廊上投下黑影,班长原本哇哇挥着扫把的动作瞬间定型,然
她一抬头便胀红了小脸,自然老师微笑地看着几的孩子玩闹。
公主班长都快哭了,平常小心维护的形象毁之一旦,她恨死班上的那些讨厌臭男生了!
臭男生幼稚死了!和又帅又温柔的老师根本没办法比,可是老师看到自己这样粗鲁,一定
会将自己当成和其他女生一样的普通小女生吧?明明她就比较高贵、比较可爱,她一直都
是很喜欢、很喜欢老师的,她才不要被老师讨厌!
没有人知道,才几眨眼的时间里班长的小脑袋里就转了几转,泪水在眼眶中滚动,将扫把
丢在地上一转身便跑回教室里。
顽皮的男生故意发出暧昧的笑,班长的朋友们忿忿回瞪。
自然老师原本笑瞇瞇地看着她们打打闹闹,班长突然发怒跑进教室,他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自然老师左右看了看,正好阿华这时候和他相对,他扬起一抹洁白的笑走了过去,抬头望
著站在窗櫺上正拿旧报纸擦玻璃的女孩。
“同学,你知道刚刚我有没有作错什么?”
老师困惑地摸摸鼻子,他向来都是好问的,作为实习老师,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当然要
弄清楚再改进。
阿华摇摇头,用种面对陌生人的戒备眼神回望,就是迟钝如自然老师也知道自己碰了一鼻
子灰,他只好摸摸头傻笑两声离开。
这些小女孩在想些什么,他可是完全弄不明白,自然老师苦笑摇头。
将目光投向天际,黑云压得极低,怕是要有大风大雨,老师才想到自然教室的窗户未关忙
疾步离去,适才的小插曲又忘得一干二净。
◇
夜晚被疾风骤雨惊醒,轰隆隆地,窗外雷光闪烁。
阿华揉了揉眼睛,闪动的雷光照亮院树,炸开的雷声那么近,她用小手紧紧地压住耳朵,
这声音实在好恐怖。
窗外碰得轰隆一声,光一闪将房里照出峥嵘影子,雷打得这么近,地面因此微微颤动。
阿华被惊得睡意全无,抱着被子躲在角落,天花板上微现骚动,大屋里的孩子也都被狂雷
惊醒,哭声和尖叫声却被渐强的雨声掩盖。
斜雨重重击在窗上,像是无数只拍打着玻璃的小手,阿华将被子揣得更紧了。
不怕!不怕!
除了要自己不要害怕,阿华不知道能够如何反应,哭也没用,毕竟她没有能够撒娇的父母
,她的眼泪也没有能够打动的对象,又何必白费力气?
房里的小精魅也都躲到阴影处,闪光粗鲁地将整室的影子拉长,大屋里所有影子都在发抖
,眼前晃动的一幕幕被映在眼底,宛如洗不出照片的黑白底片。
轰轰然,雷声震动着整个大屋,打在每个喘息间,打乱了呼吸也将一个个尖叫声从中切断
。
风声、雷声、雨声交错,大屋和睡不着的小人儿都反复不成眠。
夜很长,恐惧很短,遮腾了大半夜风雨才过,阿华一直到雷声远去的清晨才能够小睡一会
。
不成眠的夜,渴睡的孩子在早晨揉了揉眼睛,阿华才因风雨后的宁静而松了口气,刚想倒
回被窝补眠,但窗外的景象让她又惊又喜地抛下温暖的棉被,小脸上的睡意已被笑颜取代
。
起雾了!
她趴到桌上贴著冰冷的窗户,满足地叹了口气。
大风大雨之后便是雾的季节,也是一整年内阿华最喜欢的季节了。
刚刮过大风不久,秋天便完全取代夏天,天气一下子便转阴凉,而靠海的小镇虽本就多雾
,但只有入秋这一段时间每天都会起雾,这样的雾季通常会维持个十到二十日左右。
就如往昔,这是个雾的季节,每日从清晨起小镇便起了雾。有时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有时
又只像轻纱般的薄雾。阿华通常都会醒得比往常早,几乎是天刚破晓便迫不及待地起身,
简单的梳洗过便往外跑。
雾气是很奇妙的。
起雾的时候,那么凝重的水气充斥的大气间,又不像雨那么沉重的打在身上,让身体又湿
又重还黏答答得很不舒服。雾是那样的轻盈,应该就像落到地面的云吧?
被雾包围就像是走在云里面,原来云朵不是棉花糖做的,阿华很好奇,浓雾是不是云朵摔
到地上化成的?
雾气实在很美。
尤其是天刚破晓时,薄光在雾中如墨落入水中渲染开来,清晨一睁开眼便是又沉又浓的蓝
色,就像是从海底看出来的颜色。
但阿华最喜欢雾季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雾景的关系,而是因为这是最容易听见树语的时候
了。
树会唱歌,或是应该说树林会唱歌,只可惜她这么说都没有人相信。
研姐姐总笑她想像力丰富。
第一次这么告诉研姐姐时,研姐姐看着她的眼神很怪,最后叹了口气。
“阿华,植物只是植物,它们不会动没有感情也不会说话,更不会唱歌。”
但研姐姐不是喜欢和人争辩的人,这么一句后她却又摇头笑道:“算了,不用管我说什么
,就相信你所相信的吧。”
她抬眼望着被厚重窗帘遮住的窗户,一双细长的凤眼黯下。
“真会想,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就好了……既然如此,只要相信你所相
信的就足够了,不要管其他人相不相信。”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落寞单薄得宛如由纸剪成的影子,目光被窗帘遮阻,心神
却像穿透了窗户和云雾到了很远的地方。
阿华觉得很可惜,那么美的声音研姐姐原来听不到,难怪研姐姐总是露出那么寂寞的神情
。
她无法想像自己再也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完全无法想像,那比耳朵听不见还糟。
如果她再也听不到的话,那真的会很寂寞、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