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觉得,当一个老师真是极其简单的事,真不知道人类怎么会
处理得如此焦头烂额(杰森:不用负责任的人生当然简单啦)。
举例来说,我走进教室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要坐在讲桌上开始
转笔,孩子们就会全部安静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表演特技。
或者我只要起个头:“喔~~是谁住在深海的大凤梨里?”
全世界的孩子就会一起回答同四个字。
学生安静了一阵子之后,我说:“班长。”
“起立-敬礼-老师好~”
“老师好~”
学生问候完以后,风纪股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递上他今天登
记的违例事件,看着那密密麻麻、准确地按照时间轴排列的纪录,
要我详细看都嫌眼睛酸:
“风纪股长,你是处女座的吗?”
一脸正经的可爱小男孩说道:
“不是,我是狮子座的。”
噢!这件事突然给了我一个灵感。
我教书从来就不按照章程,只顺从我的灵感:
“你的生日是在暑假的时候吗?”
风纪股长认真的点了点头,下巴都贴到脖子上。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班长一眼,这两个奇葩,绝配!
“还有谁生日是在暑假、寒假、国定假日或随便其他什么假的
?”我问道。
孩子们接二连三的举手。
“非常好,我一直都觉得,放假时才过生日的小朋友非常可怜
,都不能让全班帮他庆生,所以、明天社会课,全班没有被庆生的
小朋友都可以带糖果来上课,大家帮你们庆生。”
孩子们听到这话,欢天喜地的耶来耶去,我上课经常都会这么
吵,隔壁的涂老师很无奈,但是因为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对我只能
忍耐。
唰,一只手臂长长地举了起来,举到她整个身体都因为右手的
拉扯歪一边,我有强烈的妙丽既视感:
“嗯嗯,班长,有什么事?”
小小年纪的班长每次起身,都好像酷斯拉冲破海面一样的充满
气势:
“报告老师,李心怡她不是放假日出生的,可是她也没有庆生
到。”
“喔、为什么?”
“因为她是穷鬼。”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补充道,全班气氛顿时
两分,一半跟着笑、一半在瞪这个男生。
“老师!孙学霖在歧视!”
我从来不会要求自己去记学生的名字,但是这话一说,我倒也
想起了李心怡是哪一个,坐在最前排的她正害羞地遮著脸。
另外我不用望向班长也知道,她现在一定鼓著脸颊,准备看我
有没有教训这个男生、决定她要不要生气。
“闭嘴,任何人有三百万美金都可以参加慈善扑克王大赛,如
果没有、都是穷鬼。”
“厚~老师你自己也没有三百万美金啦!”
“所以你有看我说谁穷吗?”
下课之后,被同学说穷的李心怡跑到我面前:
“老师…”她的声音小得跟老鼠一样。
“什么事?”
“我可不可以不要庆生,我没钱买糖果。”
“不行。”我斜眼瞄了一下这个矮子:“妳的糖果我会买,妳
明天人到就好不用准备什么东西,结案、退堂。”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蠕动了几下,小女孩叹了口气转头
离开了。
两手摆在胸前的班长跟在她身后出现:
“老师!为什么你都不骂那些做坏事的人!”
“呃…他们有很坏吗?”
“孙学霖刚刚歧视李心怡耶!”
我很懒得跟她解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惩戒制约的方式来教
育的。
“你知道孙…他为什么要叫别人穷鬼吗?”
班长摇了摇头。
“因为他就是想要吸引全班的注意,就像一只按了按钮就会有
饲料吃的老鼠一样,他会一直去按那个按钮。”
“这个男生就是因为他这样讲话,全班就会注意他,所以他会
一直讲;如果全班都像老师一样,不当一回事、轻描淡写带过,他
反而会觉得自己蠢,久而久之就不会再讲那些了。”
眼前的小女孩像痴呆一样张大了嘴巴,我看得出来我的观念和
她的道德完全冲突,造成了她心里的迷惘。
歧视、侮辱、嘲讽,对这个男孩而言的意义和成年人不一样。
他不能理解这些话会造成的伤害,只是期待说出话以后产生的
反应。
我当然可以校规处置或揍他揍到他转校,但是这样什么都不会
改变;惩罚他也只会让他把脏话放在心底。
最好的方法是改变他的条件反射,让他以后换一种方法去获得
他要的反应。
其实要改造这个男孩举手之劳而已,只是班长这么咄咄逼人让
我觉得很烦。
人类总以为只要把小偷的手都打断,就不会再有人偷东西,事
实上只要罪行的根源问题没有解决,会犯罪的人就会继续犯下去。
惩戒制约不是一种适合幼童的教育方式。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带了一个玻璃盒子到教室里。
“啦啦啦,我们今天来养宠物顺便作实验。”
看着玻璃箱里的小白鼠,孩子们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也有些孩
子似乎是怕我一反手就把老鼠宰了,紧张地盯着我。
我把玻璃箱拿到教室中央:
“你们看到箱子中间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电灯就会亮。
”
经过我的调教,孩子们知道有人问问题他们就要点头应声:“
嗯嗯嗯。”
“如果每次电灯一亮,我就给牠饲料,孙学霖,你猜老鼠会怎
样?”
“会死命地按开关!”
男孩不加思索的回答逗得全班喀喀笑了出来,虽然我完全不知
道笑点在哪。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没办法去控制老鼠什么时候按开
关了,所以我要加入第二个条件。”
在拿出了一个铃铛之后,我继续说道:
“现在我请班长负责,只要她敲响铃声、老鼠又启动按钮的同
时,我就丢一颗饲料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在小白鼠理解了饲料出现的条件之后,只要一
听到铃声,就会疯狂地去踩开关(其实我昨天就训练过了)。
甚至实验作到后来,即使没有食物,但老鼠听到铃声的第一个
反应就是去踩开关。
“太好了班长,现在你只要把老鼠养在发射台上,你就可以用
铃声控制核弹发射了。”
教学落幕之后,我走回讲台:
“孙学霖,你就是那只老鼠。”
“什么!”这个男孩故作夸张的表情和反应很有戏。
“比如像昨天,有些人听到孙学霖说穷鬼就笑!”孩子们好像
以为我要骂人一样缩了一缩:
“班长丢出一个可以嘲笑别人的机会就像铃声,骂人的词汇就
是开关,班上同学的反应就等于饲料。”
从眼神你就可以知道不用全部解释,已经有人懂了。
“孙学霖就像老鼠一样,他那么爱踩开关、骂别人,就是因为
大家有反应,如果我们都没有反应,都觉得他很无聊,以后他就会
去找别的开关。”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只是想要别人反应,有些人就是单纯
想伤害人,所以以后有人骂人,你就告诉老师;如果他是想要伤害
别人的骂人,我就会揍到他爸爸妈妈认不出来…开玩笑的。”
下课以后,孩子们都争相要摇铃当看小白鼠按开关,反正过阵
子大家就会腻了,又不是特别好看的东西。
人类真是简单。
在课堂上做实验的效果真是不错,下一次干脆把米尔格伦的实
验搬到教室,让孩子们在心里留下无法抹灭的阴影好了,一定很有
趣。
并不是每个变形怪都可以像我一样融入人类社会,有些我族只
是变了一个样子,人皮底下还是表现得像个怪物,在我看来,那就
是很低级的变形怪。
杰森说我和其他变形怪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自我感觉良好”。
可能是吧。
替代蔡宏逸作为一个老师,连我自己都被骗得以为我真的会为
这些人类着想。
事实上…呵呵呵。
如果我嘴上说我爱这些孩子、活得像我爱这些孩子、实际行为
也像是爱这些孩子;那么我真的有爱吗?
或许是吧。
不过我很清楚,这份爱只会到这个身分结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