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拖着锁链，从雾中缓缓而来，他们穿着深黑狱卒的
衣服，头戴笠帽遮住了脸，一步步走到李渝身前，窃窃私语道。
“没错吧？就是她。”
“不会有错，只有她长得这悲惨的样子。”
“那快绑起来带回去好交差。”
他们抓起了李渝的手，用手铐炼起，李渝的身体还躺在地上
，却有另一个影子随着他们的动作悠悠站起，恍恍惚惚似乎没有
任何意识。
“唉，姑娘你也别担心，下辈子就能投胎到个好人家，不再
受苦了。”
“你现在跟她叨唸些啥，她又听不到。”
“习惯嘛！”
“你们干什么。”
咖的一声，李渝魂魄手上的手铐突然断去，她的魂魄又悠悠
地摊下，回到身体里，两人大吃一惊，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两
人已被掀倒在地，脖子上遭自己拖曳的锁链所勒住，一只脚踢翻
他们的笠帽，还往他们头上踏了踏，两人的头立刻嘶的一声冒出
烟来，吓得他们哇哇乱叫道。
“大人饶命啊！虽然此女阳寿未尽，但并非我们渎职阿！”
“喔？说来听听。”
那声音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不过一只脚却踩在他们面前，
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地，让他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此女是鲤鱼精和人类所生之女，那鱼精几乎要化龙，却过
不了情劫，和人类私通被关，待他逃出来后发现恋人已死，怒火
滔天淹死上百人，才发现自己有个女儿。可惜那时天雷已下，他
被打的魂飞魄散，留了她孤身一人。
因是罪孽所生，这女子在世间做不了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
分，注定孤苦飘零，但是她多年奋不顾身入江救人，拯救了不少
性命。我们判官怜悯她，帮她来生找了个好人家，给了她一张好
容貌，想让她转世之后，一辈子无忧无虑，丰衣足食。”
“听起来不错，但与你们在她阳寿未尽时拘魂何关？”
“大人啊！您有所不知，这附近的村人愚昧，祭恶为神，即
将遭受大难，此女也死在那时，并尝到莫大的苦楚，判官想说她
生既无欢，死前又要受苦受难，现在既然离这寿尽之日只有几个
月，不如早点将她带回阴间，喝上一碗孟婆汤，投胎好好重新做
人。”
“胡闹！”男人怒道：“我就是看出她阳寿将尽，所以想要
伴她到最后，让她过上好日子来报恩，现在我报恩才报到一半，
你们就把她拘回去，那我不就成了一半的忘恩负义之徒吗？”
鬼卒听这话，觉得男人说话的方式十分诡异，但惧于他的威
势，只能哀哀说道：“可是您若坚持要把恩报完，她在死前就会
受尽折磨，这就比较像报仇了。”
“我既打算报恩，就会报个完全，你们告诉我她阳寿何时尽
，届时我会出手救她，让她别受苦，你们再来把她魂拘走！”
鬼卒一听，心中大骇想：这家伙哪来的自信？嘴巴上却只能
诺诺说道：“这……这事恐怕不见得容易，要是能让她享完阳寿
，又让她少受苦楚，我们也不乐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这事啊！
”
男人思索了一会儿，慨叹道：“没办法，能者多劳，谁让我
比你们行，反正是报恩，我不会嫌麻烦的！”
鬼卒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之后另一名鬼卒才讪
讪道：“既然如此，只能劳烦大人了。敢问大人是何方神圣，好
让我们回去有个交代。”
“我忘了。”男人毫不害躁的说道。
※※※
李渝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里，只知道清醒时已躺在床上，
她有些困惑著问著寅，他一脸震惊的看向她：“你回来后说你很
累，连饭都不吃，让我不要吵你，自顾自上床去睡了，呼声大的
我还以为屋子招雷击，现下竟问我发生什么事情？”
他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递了碗热汤给她道：“喝了这个
，保证提神醒脑，耳聪目明。”
她接过来喝了，而后果真清醒了过来，觉得自己不该问他这
个问题，既弄不清发生何事，还迷迷糊糊喝下这么难喝的东西，
实在后悔莫及。
之后她便着手开始缝制城里小姐的嫁衣，嫁衣的绣法繁复，
范围又大，不比过去她缝的小东西容易完成，她又是专心致志的
人，往往会从天光绣到天暗，还放不下手上的东西。
几日之后，寅和她宣布，他大彻大悟，发现人应该一心一意
，方有成功之日，因此今后他只打算钻研两道菜色，也就是“杀
人无形鲜鱼汤”或“提神醒脑鲜虾汤”，每日二择一任她选择。
为此李渝只能放慢步调，不时与他搭个话，好让他手下留情
。
寅对她所缝嫁衣似乎颇有兴趣，问她这种密密麻麻的东西是
不是很难完成，她摇摇头道：“即便绣图有些复杂，但这并非我
初次为人缝嫁衣，嫁衣这东西，花样都有相似之处，只要耐下性
子，并不难完成。”
说到这里她便想到，多年来她缝过不少嫁衣，也救起许多河
神的新娘，这两者虽同样披上嫁衣，心情却截然不同；而她这样
从未披过嫁衣，往后也不可能穿上喜服的女子，又应该是什么样
的心情？
她怅然摸著红缎上一双刚绣好的鸳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也抚了过来，她诧异地抬起头，他神态自若的问道：“这什么鸟
？两只憨憨。”
“是鸳鸯。”她笑了，也只有他会说鸳鸯憨憨。
“飞得快吗？”
她摇头：“我只知道牠们一起飞。”
他好像想再说什么，却没有开口，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出门外
，她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想着他最近有些奇怪。
或是他是想起了什么，必须要离开了吧？她低下头来才发现
，手上的针深深刺进指尖，鲜血泊泊流了出来。
月色在流水之上晃动，寅坐在河边的巨石上，拎着一壶酒，
持着小酒杯，看着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水里的月亮，开口唱道：
“小鲤鱼，真有趣，两颗眼睛亮晶晶。
小鲤鱼，很安静，甩著尾鳍躲石底。
小鲤鱼，好手艺，绣得鸳鸯双飞去。
小鲤鱼，披红衣，觅得良缘嫁郎君。”
他喝了口酒，又对自己刚才编的歌不满意，摇摇头继续唱道
。
“小鲤鱼，傻兮兮，漂泊无依被人欺。
小鲤鱼，很坚定，潜入恶水救人去。
小鲤鱼，真苦命，总为他人做嫁衣。
小鲤鱼，投胎去……”
他停了下来，喝了口酒又唱道：“投胎去……”然后没了声
响，他继续喝酒静静看着月亮，没有再唱歌。
后方传来了不太稳定的脚步声，接着就是李渝的声音，她焦
虑地喊着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依旧是静静地坐在石上，等
着她自己过来。
她千辛万苦拐著腿爬到石头上，见他还是不回头，咬著牙就
鼓起勇气爬到他身边，和他一同将两腿悬空，肩并肩坐在一起。
他转头看看她，又转回头喝了一口酒，她心中一气，抢过了
他的酒杯就把里面剩下的酒一口饮尽，被辣的呛咳了两下，又把
酒杯伸到他面前道：“我还要。”
他也不囉嗦，咕噜咕噜就帮她斟满了酒，她喝完一杯，抹了
抹嘴，觉得感觉好了一点，又和他要了一杯，如此数次，直到酒
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她才放下酒杯，和他一起看向月亮。
“你要走了对不对？”因为酒的缘故，她终于能鼓起勇气问
上这一句。
“也不是这样。”他低声答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似的说道：“我知道你留下来就是为
了要报恩，其实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很感激，你不欠我什么的
。”
“我做了一个梦。”他转头看向她，口气难得认真的说道：
“你有福报，来生会过得很好，出生在一个好家庭，长得美丽，
大家都疼妳，后来嫁了一个好丈夫，儿子还中了状元，儿孙满堂
，各个孝顺无比。”
她觉得酒让她晕晕的，于是也不掩饰地说道：“你是嫌我丑
囉！”
“哪有的事，是你每次进村都遮遮掩掩，好像怕人看到脸，
所以我才觉得你来生会想长得不一样，不然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挺可爱的。”
她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只有你才觉得可爱。”
“总之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好的。”
“你说什么来生啊，我没想过什么来生。”她自顾自摇了摇
头：“今生就很好了，我有……很温柔的娘亲，她捡来的食物，
都会先给我吃，别人打我，她都会用身体护着我，把我搂在怀里
，对我唱歌，说我是她心爱的宝宝。”
她觉得自己有些醉，所以泪很容易就流出来了：“我还有一
个很好的养母，她救了我，带我走了好些地方，让我读了些书，
教我刺绣，教我生活，告诉我很多事情。”
他搭住了她的双肩膀，面色严肃地看着她，好像想安慰她，
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结果就只好瞪大着眼望着她，看她泪流不
止。
她哭了一段时间，擦了擦泪水又抬头认真地说道：“而且我
还遇上了你。”然后就自己扑进了他怀里，他一个不留神，差点
重心不稳和她一起跌进水里，还好及时稳住，没让两人成为落汤
鸡。
他环抱住她，她在他怀中抽泣声渐微：“我不求什么来生，
今生就很好了，我要把两位娘亲记住，把你记住，这样就足够了
。”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就听她喃喃说道：“能被你这样抱
著，我又何须来生……”
说完她便沉沉睡去了，寅看看怀里的她，又看了看天空的月
亮，月儿半遮半掩躲在云层之后，逐渐完全被云层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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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言情文没错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