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曾经绿油油,四周围着稻田,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是低矮
的四合院的纯朴地方,会变得如此繁华。
那是我的故乡,我曾经住在一个小镇里,很偏僻的一个小镇。不过,那已经
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算一算,大概距离我再踏上这里,已经有了十八年之
久。
十八年是很长的时间,从一个哇哇落地的孩子长成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十八
年是很长的时间,从一个青春年华抱着吉他满怀梦想的少男少女,长成一个
忘记小时候志愿,忙着汲汲营营的上班族。
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呢?其实会留在这个地方主要也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好的
关系,我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虽然请了个看护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不过她
说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有个孩子陪在身边也不错,那个看护阿姨好归好,
但总比不上自己的孙子亲。
所以,我就在这里留到了七岁,直到奶奶过世后,父亲把我接到一个遥远的
国度去,这些年来,我始终找不到机会回来,有时候就算回到了台湾,也没
想到要到这里走一遭。
可是刚好,一个建设案找上我,目的刚好就是这边的土地,带着一种既陌生
又期待的心情,我重新站回了这个地方,但白云苍狗,人事已非,虽然能够
想像,但看到原本的平房成了高楼大厦,绿油油的稻田不见了,泥土小路成
了宽敞的大道,那种错愕跟讶异还是免不了的。
在火车站下车后,父亲先替我联络了一些亲戚,他们到车站来接我,一阵过
度亲热的寒暄后,上了车往亲戚家驶去,沿途中我不断望着窗外的景色,评
估著建案的可行度。忽然间,一个童年的回忆出现眼前,原本还在算计著坪
数价钱的我,像孩子看到糖果,忍不住喊了出来:“哇!这间戏院还在阿?
”
“妳还记得这间老戏院阿?”前座的婶婶笑了笑,说道:“我记得妳以前总
喜欢在这里玩,每次都让妳奶奶把妳拎回家。”
这我记得。说也奇怪,尽管那么多年过去,关于这里的一切想起来是那么清
晰。
“不过…这戏院这么老了,又刚好在黄金地段,现在没多少人看戏吧?怎么
没被拆掉?”
婶婶沉默了一会。“之前说过几次要拆,可是当要拆的时候,总是会出状况
,例如临时机器故障阿,狂风暴雨阿,所以才一直留在现在。”
“这样阿…”趴在车窗上,看着戏院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在视线里,
看到我依依不舍的表情,婶婶又补了一句:“多看几眼也好,明天又要来拆
一次,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不过妳回来的时间还真刚好。”
“是吗…?”淡淡的,我说。
然而,过往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楚,开始在脑海里转了起来,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童年最好的玩伴。
柏翰,一个笑起来会像七月阳光一样灿烂的男孩。
那个时候年纪更小,五六岁吧?镇里虽然也有不少同年纪的孩子,但是他们
喜欢玩的都是一些游戏,我不太喜欢,反而着迷于那投射出来的影像,所以
常常躲在戏院附近。仗着个子小,查票的人一疏忽,我就趁机溜进去,就是
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柏翰,他跟我一样也是偷偷溜进来,然后对着投影机播
放出来的画面专注不已。
本来没想过要跟他打招呼,毕竟两个人不认识,但有一次,查票的人员刚好
走到我们附近,他二话不说,拉着我的手就往一个小房间跑,那里有个小窄
门可以通到外面,等重见天日的时候,我满头大汗的,而他带着满脸坏笑的
看着我。
“妳偷跑进来这么多次,都没想过真被抓到要往哪里跑吗?”他说。
这话有点让人生气,拉不下脸来,我哼了一声,不理他。
“妳也喜欢看电影阿?跟妳说,这里不只有电影,有时候还有人唱戏跟唱歌
呢,有机会妳一定要来看看。”
“真的吗?”我真的不知道,小孩子嘛!好奇心被勾起,也就忘记了生气,
反倒兴奋了起来。
“真的,有机会我带妳来看。”
“好,打勾勾。”我笑着。
莫名其妙的,我们成为了莫逆之交,一起看过了无数的电影,有些片子我们
看不懂,也听了不少歌,大多数是很老的歌了,然而柏翰最喜欢的是戏曲,
他说戏曲比什么都还难,既要感情,又要唱腔跟身段,以及团队的默契。
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这实在太早熟了,可是柏翰说的很认真,他认真的时
候眼里总是有一道特别的光芒,闪闪的,一点也不像七岁该有的天真。
又或许,那是七岁孩子对于梦想才会有的眼神。
有一次,我跟他一起看了“王宝钏苦守十八年”的戏曲,曲子跟故事被改编
了很多,没办法,看戏班的人越来越少,不加些花俏的东西,实在是吸引不
到观众。
看完戏,天色有点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开口:“有一天,我一定
要站在舞台上,唱给妳听,我可是厉害的很。”
“那你要取什么艺名?先说好阿,要不然哪天你变成明星我可认不出你。”
“淇礼,我要叫淇礼。”
“为什么?李淇礼听起来拗口得很。”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淇礼跟麒麟听起来很像阿,谁都想见麒麟,能当
个远古神兽也挺好的。”
“就你这么多歪理。”
“总比妳叫爱少少好吧?从来没听过这么怪的姓。”
“哼,那是你年纪小不懂,说不定姓爱的人比姓李的还多…”实话说,这句
话我讲的可是心虚,我确实除了家里的人外,还没遇过其他没血缘关系的人
有这个姓氏的。
“随便妳!”他大笑。
后来,奶奶过世了,一切都措手不及,就在父亲把我接走的那天,连句再见
都来不及说,只看到他远远的站着,然后红着眼睛看着我。
“我会回来的。”很大声很大声的,我对他喊。
“我知道。”他的声音小的多,听不清楚,但从他的唇型间,我读懂了。
没想到,这一隔居然就是十八年。
辗转听到他顺利进到了戏班,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我没多问,而家人跟他也
不是太熟,就渐渐没人再提起。
我不想承认我忘记了,可是确实,关于七岁那年的记忆,尽管没有忘,却被
接踵而来的事情埋没,成了埋在记忆最深处的一块小盒子,而我从来都没有
打开过它。
直到今天。
晚上婶婶跟一些远房亲戚替我摆了一整桌的菜,聊天的内容记不太得,大概
就是关于这些年过的如何,以及现在土地的价值。我礼貌性的回答着他们的
问题,客套的标准答案,毕竟那么久没见面了,三分之二的人都喊不出名字
,要怎么认真回答呢?
吃饱后,时间不早了,我告诉婶婶想到附近绕绕,她只叮咛我小心点,也没
多说什么。
走着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呼吸著这城市化却还仍算新鲜的空气,走着走
著,当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戏院的门口。
里头隐约有着灯光,还有唱戏的声音,这么晚了,还有戏看吗?我疑惑的看
著门口空无一人的售票员,下意识的走进了戏院。
里头空无一人,然而台上却演着戏码,那怕是多年没再看戏,我仍认的出那
是“ 王宝钏苦守十八年”。
台上的人演的比印象中的好,当王宝钏见到薛平贵的那刻,我几乎激动的要
流下眼泪,而且更令我意外的是,演主角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个当年说要唱
歌给我听的男孩。
柏翰,又或者说现在我应该喊他淇礼。
他真的唱的很好,比我想像中的还好。
戏结束了,我急着往舞台冲,想拉住他,可是偏偏一个不小心,跑的太快,
被台阶绊了一下,撞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隔天早上,我是在床上被唤醒的,婶婶一脸担心,说早上起来发现我倒在家
门口,喊也喊不醒,差点要送到医院去了,又叮咛一个女孩子家半夜在外面
乱跑,怎么样也不安全等等。
但这些话我完全听不进去,也不顾什么形象,穿着睡衣跟脱鞋就往戏院奔去
,然而印入眼帘的,却是好几台怪手,毫不留情的把那一砖一瓦打碎,好好
的戏院,成为了遍地的斑驳红砖。
怎么会这样呢?昨天明明还有人唱戏阿?
围观的人群不少,大多带着唏嘘的表情,我拉着一个大哥的袖子,问他怎么
今天戏院就拆了,昨天还有演出呢!
他用相当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小姐,这戏院都不知道废弃多久了,怎么可
能会有什么演出,而且早该拆了,前几次都不顺利,这次一点差错都没有,
这地刚好可以好好利用…”
“可是我…我昨天有在这里看戏阿…”
“不可能。”那个大哥斩钉截铁的回应。
那昨天我看到的是什么呢?
望着继续被粉碎的砖瓦,一个工人突然停下动作,他从崩塌的差不多的楼里
拿出了一叠框了相框的照片。
“欸,这些东西挺有纪念价值的,有没有人要留下来?”
不自觉的,往前站了一步,第一张照片的颜色褪黄了,但我还是看见了淇礼
的笑容。
笑容底下,一行黑笔写了几个字。
2006年殁,天妒英才。
ps.不好意思阿~爱少少跟李淇礼又出来客串一下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