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上集贴了很久,猜想说有看的板友大概也忘记内容了,所以连上集一起重贴
“还给我。”王真命令式的向我伸出手。
这个女人和那时山里惊鸿一瞥所留下的印象所差无几,不过如此相近的距离却是第一
次。王真依旧穿着黄色衣裳,长发挽成发髻,她的目光如冬日的寒雪,使得全身环绕着冷
冽氛围,白皙宛如可透入光线的皮肤,完美更甚绿绮的五官,这样绝世的女子,美丽的不
像人。
如冰般的眼中透出了一股压迫感十足的杀气。
“警告你,还给我,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我不要,除非妳愿意帮我!”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我直盯住杀气的来源,不肯退让。
可她并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别忘了,上次我已经捡回了你一条小命,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任何事情。”她的语气
开始隐约出现了波动,音调开始提高。“除非…你能给我个理由。”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绿绮和阿静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包括她留下的白绢将镜子震裂的
结果,王真听完,冷漠的脸孔却没有变化,好像刚才听到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求求你把她带回来。”
“那个女孩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对妳没有关系,可是对我极为重要。”
“那是你的事,说了,与我无关。”
没有办法,情急之下,我掏出怀中的麻雀,作势要用力将包围着麻雀的丝球捏扁,丝
球经过挤压,里头的麻雀绝对凶多吉少。王真发现了我的动作,脸色瞬间大变,她原本就
已伸出的手指突然射出一条极细的白色丝线,绕着我的脖子,丝线的粘性很强,任凭我如
何用力也拉扯不开。
“你太高估自己了,现在乖乖交给我,也许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想得美!”我愤怒的大吼,而这句话说完,连带的是王真扯动手腕,脖子上的丝线
越来越紧,极细的丝线其实十分锐利,随着力道的加重,丝线开始陷入皮肤,我痛的咬紧
著牙,但仍不愿妥协。“我求你,替我救人,救完人后要杀要剐随便你。”
“喔?”王真的嘴角轻蔑的上扬。“说的很好听。”
“你愿意为了救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性命?”她继续扯着丝线,慢慢地,我陷入呼吸困
难的状态。
“愿…意…”双膝跪下,我滚在地上挣扎,那刚挖起的泥土坑,此刻更像是我的坟墓
。
“很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你大可成为做不到的那个,反正人
性如此,没有人会怪你。”
“我…我不会这…样。”
“为什么?”轻蔑的嘴角扬的更高。
“因为…我答应…答应她了。”
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断续的说出了我要说的话,也许这将会是我的遗言,不过如果这
样能够把阿静换回来,那一切也无所谓了。胀乱的脑海中如跑马灯翻腾过一阵画面,里头
绝大部分都是那个笑着来客栈围着我绕的阿静,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阿静时,她泪眼汪汪的
模样,我想起当我昏迷于床榻时,守在身边始终照顾着我的也是她。
可是,画面里的我对她却一点耐性都没有,每次阿静出现我总嫌东嫌西,硬是要找出
东西来挑剔,巴不得把这个小鬼赶走。而她却从自愿要到客栈帮忙的那天起,对我的脾气
没有半点怨言,就连那唯一一次,她对着迷失在岁月的老爷爷发怒时,我都自以为贴心的
,连句关心的话也没多问。
我欠她的太多,我不欠人的,我要阿静好好回来,然后补偿她。
“大部分承诺都是假的。”王真说。
“不…”
“很好。”王真稍微放松了一下丝线,原本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但她下一句话接续
的竟是死刑的宣判。
“既然信誓旦旦,那你现在就用死证明给我看,等你断气后,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
稍松过丝线一下子被扯的更用力了,完全阻碍了呼吸的通道,很快的,几秒间,我便
陷入黑暗的昏厥之中。
*
失去意识应该不久,当我睁开眼时,天色和昏迷前并未差多少,唯一改变的是王真的
态度,她的五官明显的柔和了许多,麻雀已捧在她的手上,我发现当她望着麻雀的时候,
那眼神几乎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我睡了多久?”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尤其是脖子上的疼痛,但我依旧坐起,奋力的
挺起身子。
王真的眼光没有转向我,她轻轻抚著包裹着麻雀丝球,几乎不像在回答我。“你应该
问你死了多久。”
“我曾死过?”
“是的,几分钟。”王真点点头,又抚了抚丝球,才把注意力转向我。“不过也就是
几分钟,我要的只是你证明你敢死,并没有真的想弄死任何人,尤其是与我无关的人。”
“那…你愿意帮忙我了吗?”
“可以。”她说:“不过…”语带保留。
“妳要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妳。”担心她改变主意,在她还开出条件,我已先给了保
证,连命都愿意给了,还有什么条件是能阻止我救阿静的呢?“要什么,妳说。”
空气间沉默了一阵子,王真将两侧落下的头发塞入耳后,说道:“我要你的客栈,等
我把妳那个小鬼带回来后,你现在这间客栈就是我的。”
“客栈?”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客栈。”她重复确认了一次。
“那间破客栈有什么好的?”
王真斜睨了我一眼,紧咬著下唇,让我突然担心是不是问错了问题,使得她改变心意
,又或者重新想把丝线勒在我脖子上。
还好不是。
她说:“我选择这座山长待下来是有原因的,山里灵气充足,阴气稍重,两者相抚再
好不过了,但你最近派了太多年轻的男人到山里来踩踏,年轻男人阳气太重,阴阳调和下
,阴气已所存无几,且经过这番踩踏,原本该是灵气聚集之处也被破坏的精光,这一切都
是托你的福。”
“那为什么要我的客栈呢?”我并不是舍不得,只是纯粹好奇。
“带着他,我无法随意走动。”王真望着怀中的丝球麻雀,“今天就是稍微疏忽了一
下,就让你派来的那些脏手差点伤了我的宝贝。”
“他们是我指派的,请对他们客气点,我给了钱,他们做了事,你要污辱就污辱我,
用脏手来形容他们,似乎也太过分。”
“哼!”她冷哼了声。“我不在乎。”
“所以妳要客栈的目的是…”
“我找过了,这方圆百里内,既有阴气和灵气的地方,最近的就是你的客栈,我需要
一个新的地方,所以我要你的客栈。”
原来这是这个原因,我恍然大悟,不过听到自己的客栈有灵气还行,有阴气实在感觉
不甚舒服。
“怎么,舍不得了吗?”
“这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就这样说定,妳替我救回阿静,客栈从此就任妳处置。”
“很好。”
她满意的露出微笑,接着食指又一伸,瞄准了我的右手手背,手背即刻一阵灼热,铜
钱大的红印已经烙在上头。
“这是我跟你打的契约。”王真完全不把我烫伤的皮肤看在眼里,她迈开步伐,是往
城里的方向。“快走,我要先看看镜子。”
*
一路上,我有种皇帝出巡的感觉。
所有的路人纷纷对我和王真行注目里,许多男人傻傻的放下手边的活儿,目不转睛的
盯着王真看,排排楞二子一般的站了一排,直到被旁边的老婆扭住耳朵才停止。有几个本
来被我派到山上找人的壮丁也看见了,他们嘴里念念有词,有几个还偷偷比出大拇指的手
势。
目光不影响王真,她的步伐始终未改变速度,十分正常,她不在乎这些人群,而我则
因为有事在身,所以懒得在意这些目光,反正顶多是多了些流言绯语,我的八卦一直没有
少过,各种版本都有,不多差几个。
我不在乎大家怎么想-除了,阿静的父母以外。
当经过阿静家门口,她的母亲正好站在门边,她看见我后转身喊来阿静的爹,阿静的
爹闻声到了门边,看到了我和王真,他们并著肩,两张写着失望的面容映入我的瞳孔。我
明白他们一定是误解了什么,可能以为我在阿静生死未卜时,居然还能有心情风花雪月,
阿静的父亲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那瞬间我多想上去解释什么,可是我也明白除了到阿静又
重新活蹦乱跳出现的那刻,再多的解释,要重拾他们的信任已经困难。
到了客栈,客栈里吃饭的客人全都掉了筷子,谢天和另一个店小二也目瞪口呆,只有
那个无意间替我找到古画的年轻人没有动静,他继续低着头擦试着用完膳的脏乱桌面,连
头都懒得多抬一下。
王真进到客栈后,先注意到的是悬挂著的龙凤玉佩,她小声的说了句:“难怪。”接
著开始四处走动踩点。
如同忽视路人一般,她也不在乎客栈的客人,她在他们的身边绕,又在每个角落,甚
至是后院和柜台及厨房停留,她会在每个地方微微的点头或者摇头,我不清楚这点头摇头
代表的用意,反正再来这间客栈就是她的,就算她要点上火烧光也不成问题。
一楼走遍了,踏上楼梯就要往二楼去,但忽然间,踏上阶梯的步伐停顿住了。
“东西。”一样命令式的语气。
我知道她要看铜镜,立刻冲过她身边,先奔向二楼我的房间,然后捧着装著碎镜子的
木盒站在房门口。
等她缓步走上来时,毕恭毕敬的打开木盒递上,谁知,她只是瞄了一眼,然后就继续
往三楼走。
这怎么回事?
讷讷的,我捧著木盒站在二楼,待脚步声又从三楼踏回来。
“三楼刚好,把上面所有的客人赶走。”她说。
把客人赶走?上头有两间房是有住人,虽说不差几晚的住宿费,可是把客人赶走也太
不礼貌了。
“你不想救人了?”王真看出我的犹豫。
“当然想!”
“很好,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三楼清空,然后除非我主动下楼,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三
楼,连踏上一阶楼梯也不成。”
“包括我?”
“当然。你不是人吗?”王真拿过我手中的木盒,从中拾起一块镜子碎片,碎片在她
手中竟不可思议的化成了灰烬。“一刻钟是指从现在开始,我先站在你的房间里等。”语
毕,她顺手关上房门
不敢违逆她,毕竟她现在是阿静唯一的机会,我跑回一楼,眼前的景象简直像逢年过
节的庙会般,塞满了人,很明显有大多数都是冲著王真来的。我叫另外两个伙计打发走所
有的客人,让谢天去把三楼的客人请下二楼,还好二楼刚好还有两间空房可用,谢天还来
不及问为什么就被我阻止了,我告诉他时间紧迫,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在一刻钟内,三楼的两户客人全搬下二楼,待确认过后,敲了自己的房门,隔着门,
我对里头的王真说:“可以上去了。”
“你办事效率挺高。”她无预警的打开门,我们的距离几乎不到一只手掌宽。“我要
上去了,再警告你一次,除非我自己下楼,谁都不准上来。”
“知道。”点头如捣蒜。
和王真反方向的离开,回到客栈大厅时,所有的客人都已离去,而大门也先关上,谢
天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他说来话长,现在我也还不清楚,如果有了结果我不会隐
瞒他。
“欸,那个新来的伙计什么来头?”余光瞄见了那唯一对王真不感兴趣的年轻人,一
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油然而生,找到古画也许可以算是刚好,但对王真连头也不抬…这不
合理。
谢天反问:“问这做什么?他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要领走我两倍工资的人叫什么名字而已。”不是太优秀的理由
。
“你说的那个伙计叫韩光,来头我不清楚,自己上门应征工作的。”谢天说:“另一
个比较壮的叫做陈志易,是以前我父亲朋友的儿子,人很正直,力气也大。”
“如果可以,我想多知道点韩光的消息。”小小声的,我说。
“嗯。”
忽然没有客人的客栈寂静的令人恐惧,我让韩光和志易打扫完大厅先行离开,他们走
后剩下我和谢天,两人中间隔着一壶武陵,沉默著对坐喝着茶。
*
好几次我都有种忍不住想走上三楼的冲动,一窥王真到底在做些什么,谁不想呢?尤
其是当楼梯间在黑暗中莫名隐约透出五彩流光,几乎就像是在引诱着我的脚步。
但我知道这会违逆了王真的指示,现在她是我唯一能拯救阿静的机会,这让她掌控了
所有的主动权,阿静的性命紧紧抓在她的手上,若不按照她的话做,后果如何,不敢想。
可惜二楼的客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好奇的不得了,趁着我稍不注意的空档,好几次
就要偷偷摸上阶梯了,还好我预先想到了这个可能,派了谢天站在交界处看守着,考虑下
,为了免除任何疏忽,我客气的请二楼的客人离开,并安排了其他客栈,甚至还替他们缴
了住房的银子,接着连续歇业整整七天。
那七天中,无时无刻不紧绷著神经。
我坐在客栈大厅,茶杯满了又干,干了又添上,明明是极好的茶叶,此时在口中却无
味如清水。喝完了一壶茶,我便会在客栈里来回上一圈踱步,思考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
任何事,或者是走到二楼询问谢天现在的情况,谢天这些日子尽忠职守的固守在三楼阶梯
旁,半刻也没有懈怠,从他强忍着疲惫的样子就可所知一二。
不过有件事让人感到不解,明明交代过韩光和志易这几天不用到客栈工作,可韩光这
家伙却天天准时报到,他默默擦拭著桌子,打扫着地面,甚至烧了菜,做着往常应做的工
作,但几天下来,我从没听见他开口说任何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有种小心翼翼的谨慎。
我不明白韩光到底每天这么做的意义?百思不解,碍于谢天这几日无法出客栈打听消
息,所以对于这些疑惑,完全没有任何进一步的答案,不过这倒无关紧要,轻重缓急,现
在当务之急并不是弄清楚他的底细,而是楼上王真的进展。
偶尔三楼会传出一些爆裂声,虽细微如蚊蚋震翅,可回响在空荡的客栈里,再小的声
音都被无限扩大,撞击在四周的墙壁,在从墙上反弹至我的耳膜。
声音出现时,我会停下动作,以为即将要发生些什么,但那些声音却往往只是昙花一
现,瞬间又消失,回到一片寂静,于是我只能继续等待。
就这样等待,不断的等待。
终于,在第七天的子时,王真的黄色裙摆翩翩出现在楼梯之间,后面跟着谢天疲累而
沈重的脚步声,我这几天都待在大厅,就算是半夜也难以入眠,精神不济,因此看见王真
出现,还先不敢相信的揉着眼皮,确定不是幻觉之后,才开始真正慌了手脚,跌跌撞撞的
站起身。
我见她身后除了谢天,没有第二人,急切的冲上前,问道:“阿静呢?阿静带回来了
吗?”
王真看上去似乎也有相当程度疲累,这让我惊觉到在这七天中,她也完全没有进食。
“我已经找到了她被带去哪里。”她微微牵动嘴角,回答语带玄机。“不过要怎么带
回来,还不能确定。”
“什么意思?”
“先上楼就知道了。”
“好。”没有任何迟疑,我快步跟着王真,三步并成两步往三楼冲去,待踏上最后一
层阶梯时,全身上下忽然被包裹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光线里,缤纷难以形容的色彩在身上流
窜,各式光辉拼凑出一条河流。
眼前的景色让整个人傻愣著,一动不动,直到王真用力咳了两声,才把我从那流转的
五光十色中拉回现实,她引领我到三楼的最后一间房,指著房门,我看到关上的门间有一
道细缝,以为她要我把门打开,正当我要上前打开时,却被王真叫住。
“你一直都是这么莽撞吗?”
她严肃的提醒我她也不完全清楚门后方会是什么,也许会看到些“不同”的画面,遭
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险,但是我实在没办法静下来一一细听她的话,点头如捣蒜,就想让她
少说两句,不想浪费一分钟。
门推开了。
我又楞了一次。
映入眼帘的何止能用不同来形容,隔了扇门,门后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世界,眼前映入
的画面全被盛开了遍野的红色花朵填满,红花的样子十分特殊,花瓣细长,貌似一只张开
的手掌抓向天空,没有任何绿叶相衬。
四周祥和安静,除了偶尔出现的几声清脆鸟啼。
“就说了是不同世界。”对我惊奇的态度她嗤之以鼻。
红花实在太过美丽,我忍不住伸手想碰一下它的花瓣。
“有毒。”王真用不急不徐的语气在我身后提醒,我吓的把手缩回。“这里的东西,
如果我没说可以碰,那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要不然可能还没到目的地,就要先准备救你
了。跟着我走,不要超出这条路半步,更不要碰到那些花。”
她带我踏上红花中间唯一的一条通路,是条狭窄不过一手臂宽,铺了碎石子的灰色小
径。
“是…”
比起现在,以前自认为古怪的事情全显得微不足道,我一边跟着王真走,一边如姥姥
上观园地东张西望,浓郁的花香扑入鼻间,我深吸了口气,只觉鼻间香甜一片。
“花香也有毒,少吸点。”王真又说。
这也实在强人所难了吧?难道要我不呼吸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幻境,虚构的东西怎么可以伤害到人体?”
“那要看你对这虚构的空间定义为何。”她似笑非笑。“跟你这凡夫俗子说太多也没
用,不过我告诉你,这里确实存在,只是和你以往待的地方不同,你又凭什么以为自己处
在的地方是唯一真实的?你们只是因为别的地方和自己熟悉的不一样,就觉得那些是虚幻
。”
她继续解释著一些在我听来似是而非的道理,一边带着我走过了那片盛开的红花,小
径的尽头有一座凉亭,直到了凉亭前才停下脚步。
“到了。”王真说。
端详着凉亭,亭子看上去搭建了有一些日子,朱红色的屋簷虽有些漆已脱落,却无损
其韵致,反倒在一片红艳花色的衬托下,显得清雅素丽。凉亭下摆放了一张石料圆桌,桌
边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正拨弄著琵琶,一个则安静的没有任何动作。
因两人皆是背对着的,第一时间我认不出她们的身分,但再仔细观察后,我认出了弹
著琵琶的应该是绿绮,她的衣着发型和当初见面时相似,十之八九错不了,但另个女子却
让我毫无头绪,第一是她背坐着看不到脸,第二是依照穿着,女子至少应将近有二十岁,
阿静年纪不过十五六,并不相符。
听到不属于此地的声音,弹著琵琶的女子察觉到我们的到来,惊慌的转过头,我认出
那熟悉的脸孔,果然是绿绮无误,她见到我们,脸上显露出的表情相当恐惧,手中的琵琶
重重摔在地上,和当初她把阿静带走的妖媚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的?”颤抖的声音从绿绮喉间发出。
我正要回答时,王真挥了袖子阻止,她直接往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绿绮一些,而每
当她上前一步,绿绮就退后一步,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王真的口吻极其鄙夷。“就凭这个地方,谁进不来?我答应了这个小掌柜来找个人,
妳最好现在就把她交出来。”
“妳…妳又是谁?这里不是随便能进来的…”
语声刚罢,王真以我来不及反应的速度逼近到绿绮面前,冲过了安全的距离,快如闪
电,飞来就是给绿绮重重搧了一记,绿绮没留意,扎扎实实挨下那巴掌,白嫩的脸庞上留
下清晰的五个指印,她踉跄地跌坐在已碎裂成数片的琵琶边,表情又惧又怒。
王真轻揉着手心,“也不就是个孤魂野鬼化成的小妖怪,竟然让我花下了这番功夫,
哼!以妳的资历,妳或许不知道我是谁,不过,妳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要什么,妳就必
须给我什么。”
“为什么要听妳的?”
“因为妳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根指头就可以捏碎的蝼蚁相差无几。”
绿绮咬咬牙,想说什么又不敢反驳,看来那巴掌证明了王真的能力所言不虚。“大家
都是同道,总是要给我个原因,更何况,我没有理由让妳随便从这里带走任何人。”
“谁跟妳同道?哼!更别说你拉了个活人进来这个地方,还敢要问我原因?”
“不管妳是何方神圣,但这是我的地方,就算是要带走一朵花,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
“这花黄泉路上开的可多了,要也不稀罕。”王真停下揉着手心的动作,笑吟吟的。
“妳带来的女孩恰恰好可以换一间客栈,我要这小掌柜的客栈,所以我答应替他把妳带走
的女孩拿回来。”
没料到,这句话让绿绮的目光一瞬间从惊恐变为凌厉。
“妳说什么?妳来的目的是要他的客栈?”她把视线转向我,直直的盯着。“为了一
个女人你居然要把你爷爷留下来的客栈拱手让人?”
“我…”
“这间客栈是他留下的,你没有资格。”
“妳也没有资格带走阿静!”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始终背对着的女子转过头,仿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
事般的望着我们。
“绿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
虽然那女子的外貌和阿静并非完全相同,整整是大了阿静数岁,但从她的声音和轮廓
上,我确定这个女子就是阿静,只是我不明白不过数月时间,她为何像是变了一个人,不
再是那个消失在镜子里的黄毛丫头,成为了一个荳蔻年华的少女。
“没事,妳继续玩儿,我有朋友来了,妳别来。”绿绮向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意外的是,阿静居然没有半分怀疑,转回身子,继续呆坐在凉亭里。“好,我听话,
别过去。”
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绿绮这两个月对阿静做了什么?
“妳…妳干了什么好事?”
绿绮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问妳话妳没听见吗?”王真右手一摆,曾经缠住我的白丝线再度出现,往绿绮的方
向飞去,她还来不及闪躲双手就已被丝线捆住。丝线拉的很紧,双手立刻出现凹陷的血痕
。
“妳…”绿绮痛苦的在地上蜷曲成团。“蜘蛛精?妳是蜘蛛精?”
显然这个猜测让王真不甚愉悦,她又使了几条丝线,绑住了绿绮的双脚。“妳说谁是
蜘蛛精?”
“不是蜘蛛精…那妳…是?”痛楚让她双眼盈满了泪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真的想知道?”
绿绮点头。
“哼,好奇会害死自己的,我怕我在还没杀妳前,妳三魂七魄就已散去。”王真说。
绿绮仍旧坚持。
“唉,傻成这样的妖还真不少。”
这坚持让王真叹了口气。她绕着绿绮走着圈子,绿绮在地上奋力地挣扎,而她却像在
欣赏戏班子的杂耍动物般的瞧着,几分钟后,王真像玩够了,要我闭上双眼,如那天在洞
穴里一般,她慎重的交代我无论如何,绝对不可把眼睛睁开。
我照做了,那次我没有听她的话,这次我不敢不从。
一个刹那,阵阵狂风吹起,空气满是鲜血的味道,闭着眼睛的我不明白外边的状况,
只听见一种类似鸟类拍扬翅膀的声音,而跟着出现的,还有绿绮疯狂的尖叫。
尖叫持续了好一阵子。
直到停止后,王真才说我可以张开眼睛了,奇怪的是,张眼的那瞬间,一样有阵风吹
过,血腥的气味立刻消失无踪。
绿绮的模样简直是疯了,她狂乱的在地上扭动,美丽的脸庞沾满了泥土及泪水。
“妳不是想知道我是谁,现在如愿以偿了吧?”
“我…我知道…妳。”
“很好,看来那个小道士教了你不少东西。”王真说。“那现在…妳可以把我要的给
我了。”
“不…要。”绿绮白皙的肌肤渗出了血丝,却依旧不妥协。那刻间,陈伯曾告诉过我
的往事忽然在脑中跑过,绿绮如果没有遭遇到那些残酷的事情,应还是个有着温柔心肠的
女子,她只是受到了命运的捉弄,愤恨让她走上了歧路,从此无法回头。
那张古画里的绿绮,美丽似初开的花朵,只是遇上了风霜,凋零的太快。
眼看王真似乎又有所动作,面对着不成型的绿绮,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情急之下
。
“等一下!”
*
缠绕在绿绮身上的丝线消失了,我快步上前把她扶起,她的惊恐仍在,全身不住发抖
。
“为什么改变心意?”她怯怯地问。
我回道:“当初我爷爷没有取妳性命,代表妳并非罪大恶极,既然现在妳还没有伤害
阿静,那我也没有理由杀了妳。”
豆大的泪珠滚落,经过鲜血流淌之处,被一并染的血红。
先让她坐回石桌边歇息,我隔着一步的距离看着坐在她旁边的阿静,阿静竟完全没有
出现常人应有的反应,没有害怕,没有担心,她笑笑的指着绿绮身上的伤口,看了好一会
后,天真烂漫地笑开来:“真多花阿,姊姊,妳身上开满了好多红花。”
“是阿…”
无言。
“妳还好吗?刚才她下手实在太重了。”
绿绮摇头,咬著下唇,说道:“这是我应得的。”
“为什么?”
“对不起。”绿绮低下头。“无论如何,我真的都不能让你把她带走,不光是为了客
栈,我真的真的不能让她离开。”
怒火攻心,我不顾她伤痕累累的可怜模样,大喝着:“阿静是无辜的!”激动的拍著
桌子,“如果妳真需要人在这儿陪,那我留下来,妳让阿静走。”
“你吼我也没用。”绿绮脸上充满了愧咎,“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阿静被
我带到这个地方来时,她伤了魂魄,什么都记不得,整个人虚弱的只剩下呼吸,醒来后,
她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要不是我用了一些方法,可能她已经活不到现在。我不是不愿
让妳带她回去,我是担心万一你把她带回原本的世界,阿静会撑不过去。”
脑中闪过当时镜子碎裂的画面,或许是那碎裂造成的影响。
“所以阿静只要离开这里就会死?”
“有可能…但是,因为我用了自己的气去补强了她的寿命,所以她就算能顺利离开这
里,老的速度也会比其他人快,不出几年,她依然会死去。”
“怎么会这样…”这次,换我颓弱在椅子上。“难道就没有救了吗…我不能相信。”
此时,站在一旁始终听着我们的对话的王真开口了,她嘲讽而不屑的说道:“小掌柜
,既然是她闯的祸,那刚才我杀了她也只是刚好,如果你反悔了,要我现在动手,我十分
乐意。”
“妳要杀我有何困难?”绿绮仰起头看着王真。
王真大概就在等这句话,她越过我,伸手一把就想掐住绿绮的脖子,但我快速的挡在
绿绮前面,不让她得逞。
“你走开。”她说。
“我请妳来是救人,不是杀生,更何况就算现在杀了她,阿静的问题一样没有解决,
而且…我相信她不是有意的。”说罢,我又小小声补上一句:“人总是会做错些事。”
“与我何干?我只负责把你要的人带回去,然后接管客栈,我想做什么你都没资格干
涉。”
终究还是要客栈,我懂了。
“不要杀她,妳想办法让阿静平安离开这里,不需要节外生枝。”
“好一副心肠阿!”王真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一点头绪也没有,沉默著仿佛融化在那片鲜红的花丛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静止如水。如果硬要把人带走,阿静的性命可能会不保,但要把她留在这儿,过著癫癫
傻傻的生活,又绝不是我可以接受的结果,再说,我答应过她的家人,要把阿静平安的带
回家。
胶着中,绿绮开口了,她原先疲惫虚弱的眼神明亮了起来,像刚点上的蜡烛,我害怕
这种眼神,城里的老人们总说这样的眼神不吉利,类似回光返照般,是知道自己将死前的
人才会有的光采。
“妳想到了什么?”
“有个办法…也许行得通。”绿绮抓住我的手。“我能在这里这么久,有一部分是你
爷爷用了法术替我维持住元神,所以如果我把元神给阿静,她或许有机会平安离开,就算
不行,多少也能减低一些伤害。”
“可是…若元神是支撑妳存在的力量,这样一来。妳不就会死?”对她提出的方法我
感到不甚妥当。
“死…”绿绮的脸凄清著,“这些日子,我想了些事情,其实我留在这儿早就没有意
思,那次你把我从镜子里放出来,镜子外的世界一切都变了,该在的人早就不在,再活几
年又如何?就算拉了新的人来作伴,一样感觉寂寞,其实…我早就死了,难道不是?如果
这个方法可以让阿静回到原本的世界,也算值得。”
“我做不到。”我拒绝了她的方法。
“就算是帮我吧,那时,我因为仇恨而杀了那么多人,你爷爷给了我一个机会,现在
,我居然因为寂寞而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枉费了他的苦心,这样下去,万一我又不小
心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做了坏事,那要我怎么对得起他呢?我真的很累了,很累。”
“妳确定?”了解了她愿意放弃自己性命的原因,我动摇了,再次确认。
“我确定。”绿绮坚定的说。“我不想再让这世界上唯一我珍惜过的人失望了。”
“那…该怎么做?”
绿绮把眼光转向王真。
“既然妳都这样说了,那就成全妳吧。”王真瘪瘪嘴,尖酸的说:“相信人类的妖怪
,活着也没有意义。”
“那…请妳开始吧。”
一道白光从王真掌心里窜出,接下来的过程,我实在不敢多看,撇过头去前,看到王
真的手散出的白色光芒笼罩在绿绮的额头上,嘴里小声念著些我听不懂的话,绿绮闷哼了
两声,接着一股烧灼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原想偷看几眼,却不知转过头会看见什么景象,
恐惧让脖子硬生生的不敢移动。
隐约中,我听见绿绮哼起了一首歌曲。
“黛眉青,纤纤手,发扬弄春风…说嗔痴,烟花楼,谁道无意浓…”
绿绮细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悲催中带着股帐然。
待声音消失后,回过头,绿绮的位子已经空下了,只剩下一颗淡红色如珍珠般的圆珠
,在王真手中紧紧握著。王真小心的把圆珠捧到眼前,紧紧抿著嘴,和刚才轻蔑的态度判
若两人,有种隐藏在不动声色下的沈重,她把珠子递给我看,尽管是绿绮祈求的选择,但
她的一生就只余下了一颗珠子,什么也不剩,怎么叫人不唏嘘?
王真走向阿静,阿静仍没有太多反应,她只是对着绿绮消失的位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动作要快,否则她就白牺牲了。”
二话不说,她拉住阿静,用力的把珠子往她的眉间按入,当珠子碰到阿静皮肤时,一
道红色光芒窜出,珠子开始碎裂,阿静似乎感觉不甚舒服,开始扭动着身躯。
“按住她!”
我立刻上前抓着阿静的胳膊,王真继续着她的动作,珠子不断碎裂,直到完全在阿静
眉间散成一片比沙还细的粉末,我近著看,发现她的额间多了一抹淡红色的印记。
“这是那女人所剩无几的元神,她的功力不深,维持不了多久,时间不多,现在就带
她走。”
“可是她这样子如何能走到刚才我们来的那个开口?”我有点担心。
“谁说要用走的。”王真双袖一摆,两道稍粗的白丝各别牢牢捆上了我和阿静的手腕
。“这次破例为你多花一点力气。”
轻飘飘的,如浮在云朵上,当然我从未真的浮在云上,可若有机会,大概也就顶多是
这般感觉。
几分钟后,张开眼睛,我们已经回到客栈三楼原先的客房中,客房和之前王真未出现
时的过往没什么不同,那些琉璃色彩全已消失无踪,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幻觉,但我知
道不是,因为阿静正好端端的站在我身旁,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阿静!”我激动的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抱住她。
“阿静是谁?”她将我推开。
“这是妳的名字。”
难道离开了那个地方,阿静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
但这并未阻挡我伸出手触碰阿静脸庞的冲动,感受着她的温度,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妳是阿静,这里是妳原本待的地方。”她的脸有些冰凉,满是疑惑的看着我。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她拨开我的手,后退两步。
“咳!”
一声干咳响起。
“先别在那卿卿我我,过了刚才那关,她还不一定过的了现在这关。”从张开眼来,
我完全忽略了王真的存在,直到她说话的声音出现,才想起她是把阿静带回来最重要的关
键。
“这个女孩顺利离开幻境,不过少的魂魄依旧飘荡在外,如果不赶快处理,不出几日
,她还是会烟消云散,而且…看来她离开了那里,虽然意识清醒,但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忘
了,甚至连她的名字。”王真让我把阿静带到二楼客房安置,谢天看到阿静,脸上的欣喜
难掩,虽说他同时注意到阿静的年纪有了变化,却没多问什么,只是不断笑着,张罗一切
。
拦住他。“我们离开了多久?”
谢天算了算,“约莫一天又几个时辰。”
心中纳闷,印象中也不过几小时的事,怎会已超过了一天呢?尽管好奇,但现在并不
是纠结这的时候。
待阿静躺上床歇息,我问王真若要找回阿静的魂魄该怎么做,她久久不应,只不断抚
摸着她未带到幻境中的麻雀丝球,喃喃说着她回来了,如对一个情人般的呢喃。
“我刚刚盘算过了,约莫还有几天时间,我累了好一段时间,现在让我想想,妳先照
料好她的身体再说。”丢下话,王真跟谢天要了一壶上等女儿红,拿着酒,头也不回的走
上三楼她的房间,深关房门,再也不出声音。
我在一楼跟二楼间忙碌的穿梭,又是换水又是搧风,就怕一不留神让阿静又受了什么
苦,阿静在梦里偶尔会发出几句像是小调的旋律,我猜是绿绮教给她的,想起绿绮,心里
其实并不好受,酸酸的,苦苦的,像咬到了桃子里的核。
终于看阿静稳定了些,放慢了脚步准备到一楼喝杯茶水,连喝了几杯,抹了抹嘴,突
然感到一股视线,我放下杯子,快速的往那道视线的方向转。是韩光,他一双眸子炯炯有
神,牢牢的盯住我。
如要撕裂猎物前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