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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
若非是情势所逼,辛荟千百个不愿意离乡背井,前往相当陌生的远方亲戚家帮忙。
出生在朴实的务农人家,生活简单点、健健康康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没有饿肚皮的疑虑。但今年春天,感情融洽的爹娘又添增了新生命…是对很可爱、嗷嗷待哺的双生儿。
多了两个肚皮要填饱,原本打平的生计一下变得拮据,辛荟底下还有两个弟妹,但因为年幼、能帮忙的程度有限,大家表面没胆量谈论生活相关话题,私底下,她却在某晚弟妹都入睡时,听见爹娘与来拜访的婶娘讨论起送养。
怎么可以呢!
焦急的辛荟顾不得被责备,就想冲到前头去搭话。但才跨出脚步,便听见婶娘表示,早年丧女的远方亲戚因为经营酒馆有成,想聘请个小姑娘帮忙。
“为什么要请女孩儿?”产后体质犹虚的辛大娘开口问。
“说是姑娘家细心,说话轻声细语点就讨人喜欢,也无须担忧学会了制酒的本事,便想着自立门户。”
那么顾忌确实没错。辛大娘点点头,望向自己丈夫,“要找时间跟小荟商量吗…我怕她舍不得弟妹…”
“趁培养出感情前,将大毛二毛送养吧。”辛老爹摆摆手。大毛二毛只是暂称,原因是怕命了名,感情又更深厚了点,届时勉为其难扶养,反而累了全家的肚皮。
谁也没预期,应该是第四胎,却一口气生了龙凤胎。大毛可爱二毛讨喜,做爹娘的当然看了喜欢,可惜形势比人强。
“说句真话,去酒馆帮忙也没什么不好。妳该不是有不许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八股想法吧?给妳用来炖补的花雕,就是那夫妻俩托我带来的一点心意,说起来也是有心,妳不觉得就那么拒绝了很是可惜?”
“是那么说吗…”辛大娘迟疑的望向丈夫,“但小荟都快十六岁了,原本打算替她找户好人家…”
“这年头,嫁人哪有什么保障。不就是从原本生长的家庭、换个地方无条件做牛做马。运气好点,婆婆丈夫疼爱、生个胖娃娃,日子倒也过得去。倘若运气不好呢?”婶娘刻意压低了嗓子,“可别忘了三婶婆家的媳妇,成天寻死觅活的,都成了笑柄,那三婶婆也不检讨自个儿怎么苛刻人,照样按三餐打骂,像是大红花轿扛进家门的是前世仇人。”
“六婶,妳举的是特例,大部分都还算和乐融融不是。我自然也不想小荟随便嫁了,但去外地酒馆帮忙…我担忧小荟无法适应,被酒客调戏什么的…”辛大娘望向表情开始凝重的丈夫,看他轻轻摇头,又想开口回绝。
“欸,妳也真是死脑筋。何隐夫妻俩又没子女,若是学会了本事表现又好,难保没机会继承酒馆…先别说这点,他开的月俸,就能打平妳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吃穿用度,错过以后可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辛荟原本只是安静倾听,也没特别想法,但六婶不时提及的优渥待遇,却让她真心觉得,为家里辛苦个几年没有什么,在爹娘还在迟疑时,她已经冒着被斥责没礼貌的风险,奔向前头表示接受的意愿。
过了没几天,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就随六婶抵达这间门庭若市的酒馆。
生意真的很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远方亲戚何隐,只淡淡点头算是招呼,便低头计算帐目。年龄与他相去无几的妻子邱婵,倒是远远就稍来亲切热络的笑容。
“六婶,这就是辛大哥家的长女吗?长得很秀丽,稍微装扮一下,我家门槛怕会被追求者踏平。”
真幽默…辛荟楞楞地想。她长得像娘多点,在家帮忙时是有几个青梅竹马的邻居表示好感,但说是追求,又觉得没到这种用心良苦的程度。
而且…装扮这两个字听来就很陌生。她下意识摸摸脸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合乎邱婵赞扬的程度。
“想什么妳,入神的都忘了开口招呼。”六婶无奈的推推辛荟,看她连忙仓皇的弯身行礼,才扬起笑开口缓颊。“辛荟打从小就在家帮忙,所以进退应对这点还得加强,妳就别跟她计较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这孩子长得很投我的缘。”又认真端详了几眼,邱婵的脸色不自觉黯然几分,“要是我那女儿没夭折,应该也是这年纪…”深呼吸,抢在六婶开口安慰前,勉强扬起嘴角,“没事的,过去都过去了,我们夫妻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就是这小生意,有时真的忙不过来。 ”
“妳一个人要张罗厨房又得招呼外场,当然分身乏术,我不就带了个机伶的小姑娘来帮忙了。”没说几句话,察觉何隐稍来催促的眼神,六婶识相的先表示要离开,拿了邱婵特别打包的丰盛料理、又收了沉甸甸的红包,才笑瞇了眼的望向辛荟。
“在别人家,要谨守本分与规矩,别丢了妳爹娘的脸。”
听见这声叮咛,辛荟温驯的点头。她懂得什么是唯命是从,只是…
看她眼巴巴的望着飘出香味的料理,六婶怎么不懂她那点心思,“我会替妳爹娘送去,妳就别挂心了。一忙、时间过得也快,没几年时间弟弟妹妹大了点、妳也存了点积蓄,不用为生计烦恼不是很快活?”
这几句话,沿路听六婶反反复复叮咛了好多次,辛荟只是反射性的点头称是。
看何隐夫妻忙着张罗生意,六婶却凑上前,压低了嗓子交代,“酒馆里热闹,但可没几个能掏心挖肺的,辛荟,不属于妳的就别多想、有机会成为妳的…可别傻傻的放开。”
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的辛荟,只能暂时将这叮咛牢记在心,又听了几句安抚与提醒,才忐忑的目送六婶离开。
“很古道热肠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辛荟狠狠的吓了一跳,迟疑的望向声音来源,看见表情依然亲切的邱婵。
明明是灿烂若朝阳的笑,眼神却突兀的透著冰冷。敏感的感受到这种说不出所以然的违和,她下意识往后退缩了一小步,却没有歇斯底里的跑开。
“怎么了吗?”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邱婵摸摸自己脸庞,暗暗反省是什么表情,让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觉得畏惧。
“没…没事…”
“只是难免不适应?”邱婵很自然而然的解释,看辛荟连忙点头,笑笑的拉起她的手。“我们夫妻俩很好相处的,久了妳就明白,只要避开不该做的事,这间酒馆,没人会为难妳。”
不该做的事?
虽然心中充满纳闷,但邱婵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她先熟悉环境,从厨房到外场、向熟客简单引荐,究半赶鸭子上架的,让她负责上菜与收拾碗筷的工作。
忙碌了一天,心情反而是充实的。
身为长女的她在家时,也常帮忙爹娘照顾弟妹,年龄最相近的妹妹也不过才十岁,还有些小孩脾气,会跟弟弟为了琐碎事情吵吵闹闹…一心多用的处理琐事,真的是从日常生活建立的稳健基础。
第一天,她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至少在眼神不经意交会时,何隐…那据说该称为叔叔的中年男人,像是称许的朝她轻轻点头。
俊美的脸庞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便让她莫名的脸红心跳,不自觉望向称得上美丽的邱婵。
称得上年轻,为什么不再生个孩子呢?这念头只是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便立刻被客人的吆喝声淹没。
“这是妳的房间,如果觉得少了什么或哪儿不喜欢再跟我说,家里勉强还能整理出两个空房。”
一直忙到深夜,辛荟才有机会休息。一踏入布置清幽的房间,便有种沁人的清凉,让她的眼皮越发沈重,开始觉得昏昏欲睡。
如果从今以后都是如此这般,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或许她一回神,就是阖家团圆的时候。
心里胡乱的想了下,口中却不忘回话,“谢谢何婶,这房间很舒适。”
“妳还没住进去,怎么能肯定?”才说完,像是要转移气氛,邱婵边领着辛荟进房边说,“妳今后的工作,早上就陪我去采买、回来开始张罗食材,厨房的杂务我会打理好,妳就负责招呼客人…识字吧?”看她点头,表情像是十分欣慰,“那就好,不用从头教起。忙归忙,一天中休息的时间也不会少,妳做几天就明白了。”
交代完该交代的,邱婵便转身离开,确定她的身影消失,辛荟立刻便关上门,将身子重重的摔落在柔软的床铺中。
一阖眼,疲惫如浪潮般席卷意识,她很快便开始恍惚…直到,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听见零碎的交谈声。
“又来了吗…同伴?”
“似乎不是,那是自然入睡,不像姊妹们服了药…”
谈论的对象是自己吗?辛荟努力睁开眼皮,原本担忧光线刺眼,但蜡烛早已经燃尽,只有窗外流泄的月光,权充深夜的照明。
隐隐约约,循着声音方向,她看见几道身影围着房内的圆桌就坐…是何叔叔的亲朋好友之类吗…心里不期然浮现揣测,却又迅速的推翻。
还记得何婶用埋怨似的语气说过,何叔叔个性孤僻,很少跟外人交谈,要她别嫌弃日子过得闷。
那么…是谁呢?
奇特的部份是,房内明明多了不少人,却不显得拥挤,空气中扣除那段简短的交谈,更是静谧的连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醒了吗?”伴随这声问句,依稀有张脸庞,朝她的方向转来。
“是不是该确认,是帮手还是同伴?”
居于被动情势的辛荟,决定撑起疲惫的身子,问清楚眼前的一群访客,为什么半夜摸黑来到她房间,还看似热络的讨论什么。
“妳们…”拉近距离,她发现面前的都是姑娘家,长发披肩、唇红齿白,共同点是眉清目秀,年纪看似跟自己相仿。“有事吗?”
很奇特的,听见她这句疑问,几个女孩互相交换视线,而最初发言的姑娘,则是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
之所以判断她扬起笑,是因为白皙的齿隐隐反射著月光,辛荟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住。
“妳听见了,只是想确定,妳是帮凶还是同伴?”
帮凶?同伴?
两个字眼都让辛荟觉得很陌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来帮忙的。”这么说应该也没错。但是她无法理解自己莫名的迟疑,和周围称得上冷的温度。
“来帮忙我们吗?”说这话的,是有双大眼睛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吧?乍看年纪真的很小,眼神闪亮量的,像猫儿一样,让她瞧了莫名觉得诡异。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如果是能力范围内,她相当乐意。
“可以吗?可以吗?”相对于女孩的热络,剩余的几名姑娘,则是缄默的低着头。
“可、可以啊。”如果超越能力范围,她想想…第一天就开口请求何婶帮忙,不知道是不是会被认定为麻烦?
“太好了,头颅摇摇晃晃的真的很吃力。”女孩笑了,在辛荟疑惑的眼神中,拨开一半的长发,露出颈边凄惨的伤口。
像被利刃划过,看得见青筋的断面…辛荟楞楞地看,正想着那是不是被枭首时,女孩的头突然往侧边倒落,剩下薄薄的一层皮,勉强连结身体。
“妳…”完全没有尖叫的力气,辛荟畏惧的往后退,一个腿软,屁股重重的摔在地上。
“帮我缝起来吧?我要细一点的针线,这副模样,我不敢回家。”女孩委屈的扁嘴,一站起身,头颅更显得摇摇欲坠。
“要缝也是我先,没听过先来后到吗?”
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月夜中,辛荟的视线反射性望去,但听见碰一声,被俐落斩断的头颅如球似的,滚到她脚边,像是不满碰撞的处境狼狈,愤怒的眼睛蜿蜒的流下血泪…
一瞬间,辛荟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意识坠入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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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中>
“花雕的作法,是以糯米、酒曲加上泉水,按古法酿制后窖藏数年;因为从地窖取出时,份量只余三分之一,所以会混合新酒饮用,酒性柔和、色泽橙黄清亮、气息馥郁芬芳、滋味甘香醇厚…小荟,妳昨晚没睡好吗?”
“睡…没,我有睡着…只是做了个梦…”从恍惚中回神的辛荟,看见邱婵担忧的表情,迟疑的开口解释。
是梦吧…但栩栩如生的。耳边依稀回荡那群姑娘的交谈声,让她心有余悸的抚着手臂,突然对夜晚感到有几分畏惧。
“恶梦吗?”看辛荟讶异的微微睁大眼睛,邱婵低头思考了下,从怀内取出个绣有符箓的锦囊。“这是请高人加持过的,妳务必要随身携带,洗澡时挂在窗台,可以防止不干净的东西伺机而动。”
“何婶…妳相信世上有鬼吗?”被动的接过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但邱婵却主动替她戴上。
“宁可信其有。”像想起什么,她的表情黯淡了几分,“如果真有鬼神,不知道我那无缘的女儿投胎了吗…都多少年了,真是好狠心…也没想过爹娘会牵肠挂肚,托个梦说些体己话不好吗…”
“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辛荟最先浮现的念头,是每当娘沮丧时,帮她捏捏肩膀、说两句讨好的话,娘通常很受用,但她才伸出手,却看见邱婵敏感的缩了缩肩,表情迅速闪过一抹厌恶。
她立刻就识相的理解,何婶确实只有表面好亲近,骨子里或许带点洁癖,总是在肢体动作中不经意的保持距离。
“妳就当我刚那段话是随口说说,没什么特别意思。小荟,酒馆里生意忙,不时会遇见借酒装疯的客人,妳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我这儿还不致于卑贱到要为了几枚银两卖笑。若是遇见太刁难、没法子单独应付的,就出声请妳何叔帮忙,他这人外表难亲近,但还是挺护短的。”顿了顿,她朝辛荟点头笑笑,便钻入厨房中开始张罗。
忙碌的时间确实过得极快,第二天,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差点失手打破碗筷,却也勉强顺利度过了。
深夜返回房内,她几乎摊倒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的…多少惦记昨晚那心惊胆战的梦,但手轻轻抓着护身符,倒也迅速的入睡了。
或许是锦囊真的见效,这晚开始,她就没再梦见或看见什么。日子忙碌充实的很,跟何婶采买几次、她就抓到了诀窍,跟渐渐相熟的摊贩喊起价来有模有样。外场,被几个酒客趁机摸了几次小手,起初她会惶恐的避开、甚至忍不住泪眼婆娑、满心觉得委屈,但某次,何叔出面帮忙,她心中也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出于某种无法理解的心情,她不想失了何叔的颜面,也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只能仰赖人帮忙的小姑娘,她整副心思想的只有尽速进入状况,能独当一面,然后听见何叔一声称许。
虽然…这愿望一直持续了两年都没实现,但优渥的待遇确实让家境宽裕许多。每个月零星的几天假,她会抽空回家探望,看她过得平顺,爹娘也渐渐少了反对声,更习惯起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
“我是没见过六婶口中那户远房亲戚,但真的很有心,逢年过节就算妳没回家,也会托六婶送来几道拿手菜…小荟,妳坦白说,住在那儿有没有笨手笨脚给人添麻烦?”每一段时间返家,辛大娘总会不厌其烦确认这类话题。
“没有…”吧?辛荟之所以觉得不确定,是因为这段期间累积的心得,让她能够确信,何叔夫妻俩不是会忠实表达不满的人,表面上没多说什么,不表示她已经具备能获得肯定的能力。
“如果真的有,也别刻意隐瞒。没什么比家人更亲密的存在,妳在外受了委屈,随时能回家里哭诉。”辛大娘又交代了几句,便被前来央求娘亲抱抱的双胞胎转移注意力。
“姊姊,想。”才刚学会说话,两个小家伙很不吝啬的表示友善。
“抱,想吃糖糖。”比较懂得撒娇的反而是男孩子,而且身体力行的在辛荟做出反应前,表情撒娇的赖在她身上。
这点点滴滴琐碎的事情,都是一个个千真万确的幸福,让她日复一日愿意继续坚持下去。
“小荟,妳倒是给我点意见嘛!”
听见半带撒娇的呢喃声,辛荟用充满歉意的眼神,望着近期跟她相谈甚欢的姑娘,李诗诗。
出生在富裕人家,兄弟姊妹数量又多,李诗诗常觉得存在感可有可无,所以某次来用膳时,主动与辛荟攀谈后,便将何家酒馆当做自家厨房的频繁进出。
表面上是与辛荟相谈甚欢,事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初见面眼神不经意的交会,李诗诗便疯狂迷恋上何隐。
“怎么说…何婶也有点年纪了…保养得宜又怎样?妳仔细看她眼角的鱼尾纹,岁月痕迹是无法遮掩的。我爹年轻时也很爱大娘,结果呢,听说新婚才没几年,就陆陆续续娶了二娘跟我娘,美其名是传宗接代,事实不过就是喜新厌旧。”
整天看三个女人在后院角力,偶而擦肩而过、说起话来都不脱唇枪舌站,而她纵欲过度的爹居然还视若无睹,悄悄在角落沾沾自喜,真是恶心极了,但也让她的价值观,对从一而终这点淡薄得很。
“诗诗,我记得…妳不是有不少登门求亲的公子哥儿能选择?”姑娘家能闲聊的话题有限,辛荟自认生活贫瘠的很,两人闲聊的话题多半是绕着诗诗的生活琐事打转。
所以她清楚,总是嚷嚷爹偏心的诗诗,刚满十六岁的礼物,是翡翠雕琢的镯子,据说做工精细的很、要价更是寻常人家半年的生活用度,不过被她嫌老气,连一次都没戴过。
“都是毛头小子,谈吐没半点深度,要说强项…应该就是耍耍嘴皮子跟花老爹的钱,我才不想为那种货色葬送青春呢!”
听见李诗诗理直气壮的表示,辛荟由衷觉得无言。
将满十八岁的她,这几年也有几个追求者示好。或许是忙碌的无暇多想,她都是淡淡的带过,不觉得虚荣也没感觉喜欢,认真花几分钟省思,或许真的诚如诗诗解读的,那群人的外在条件,确实远远不如何隐。
但自己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小荟,有时我真觉得妳是个闷葫芦,但这样也好,不会泄漏我的祕密。”因为习惯辛荟淡淡的态度,李诗诗态度很豁达,倒是左右张望了下…确定这个时段、酒馆的角落够隐僻,才小小声的说,“今晚…我要在这儿过夜。”
又来了!
“诗诗,试图找机会色诱何叔,是很不智的想法。”而且她总直觉,何婶没有表面那么好脾气。是没看她气恼过,但不表示隐忍的极限能肆无忌惮的试探。
“不尝试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而且…我刚刚来找妳时,何隐有对我微笑耶…虽然只是一刹那,嘴角的弧度又很淡,可那也是好的开始,表示他对我渐渐有了点印象…甚至是好感?”
有极大的可能单纯是客套。
辛荟正想搓破小姑娘无谓的痴心妄想,眼角余光却瞥见何婶的身影,连忙礼貌的点头致意。
“何婶!”明明是情敌…单方面的。李诗诗却绽放如花的灿烂笑颜,天真漫烂且笑容可掬,让辛荟就旁观的角度觉得叹为观止。
“小荟的朋友?”印象中,曾过夜几次,但没机会交谈什么就是了。
严格说来,邱婵总觉得这姑娘的眼神不单纯,带点莫名其妙的挑衅与鄙夷,但因为没碍著自己,倒也选择视若无睹。
“是…诗诗说今晚想来过夜。”
又过夜?邱婵的眼中迅速闪过嫌恶,却随即被长辈专有的和蔼可亲取代,“很欢迎啊,年龄相近的姑娘家一定有很多私密话想说,若真的聊得晚了,明天我自己去采买就好,妳就别勉强起床了。”
“不、不用的…”辛荟才想拒绝,却目送邱婵姿态从容的先离开。
“是很贴心,但老了就是老了,称不上对手。”
这点莫名的自信是哪来的?看李诗诗摩拳擦掌的雀跃表情,辛荟再度深深的无法理解。
到了深夜,熄灭了烛火闲聊小半个时辰,辛荟终究不敌睡意,只是当她睡梦中翻身,却被床畔的冰凉惊醒。
诗诗呢…她困惑的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脑子还浑浑噩噩,确定房内没有李诗诗的踪影,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简单的披上外衣,就走出房门外寻觅。
“该不是真的行动了…”揉揉隐隐作痛的额,她完全无法想像,若是色诱失败后,见面会多尴尬。
何婶若是知道,或许会气得跳脚,直接控诉她引狼入室、坏人姻缘,说不定迁怒的要她收拾包袱回家…月想越是忧虑,脚步不自觉放快,直到耳边传来奇异的低语声,辛荟才放缓脚步,靠近刚经过的房间。
…是客房?
虽然这几年没有客人造访过,但何婶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三不五时便会抽空打扫。奇妙的是,时间通常是她返家休息那几天,说是种体贴、不想增加她无谓的工作负担。
关于这部份解释,辛荟也没多想什么,她这人最大优点,就是没有无谓的好奇心,尽管寄居近两年时间,客房的摆设怎样,却完全没见识过。
声音…是从客房内传来的。
刻意压低的喘息声,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辛荟刻意的放缓脚步,寻觅著窗沿破损的小孔,向内窥视…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她看见李诗诗赤裸着白皙滑嫩的身体,充满情欲的眼睛半开半阖,耸立的乳房被一双古铜色的大手揉搓,下半身用规律却急切的节奏摆荡著。
“不、不…我快不行了,何隐…”
听见李诗诗像是呻吟的呓语,辛荟难以置信的掩著嘴,生怕不自觉发出的惊恐,会招惹无谓的麻烦。
一向冷然的何叔居然…看他专注的用唇摩挲诗诗紧致光滑的颈子,又居高临下的变换了姿势…她正觉得心乱如麻的想悄悄离开,眼角却瞥见一道锐利的银光,迅速的在半空中划过。
鲜血如喷泉似,喷溅在半空中,何隐却迅速的取出预藏的瓶罐、涓滴不漏的装盛。李诗诗的眼睛难以置信的微微睁大,表情,还停顿在欢愉的瞬间…
发生了什么事?
画面一时间极致的反差,让辛荟惊恐的站定脚步,凝视看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的朋友,头颅与颈的连结处摇摇欲坠,空洞的眼神正巧望向自己,像是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变挂、也像是控诉她的见死不救…
“诗诗…”她轻声呢喃,蜿蜒的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很优美的放血动作吧?那可是经验累积的成果。要让血液保持鲜甜的状态,就得让猎物在欢愉、毫无防备心的状态死去…这是必要的牺牲。”颈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辛蕙仓皇的转身,迎上邱婵冰冷的眼神。
…觉得相当陌生,像这两年的朝夕相处,都不过是包装精美的幻境,又或者,是太过逼真的梦。
不是不说话,而是说不出话来,她毕竟是没见过多少市面的年轻姑娘,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远远逃开,也许遇见了谁,就慌慌张张的都说了…
“小荟,妳看…无论是谁…想抢我男人的都得死。”像是看穿她的念头,邱婵的语气相当沉着,“腿长在妳身上,要离开没人能阻挠,但外面的世界、我可看顾不了…妳是讨人喜欢的聪明姑娘,想来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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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做?
听完何婶这席话,辛荟只觉得无所适从。好懊悔…每每只是安静倾听,反而累了诗诗送命。早知如此,她费尽唇舌也要说服她死心,甘冒拒绝往来的风险,也不准她过夜…
杀人凶手四个大字,在脑海轰然作响,她普阖眼,泪便蜿蜒的自脸颊两侧坠落。第一次,她深深体会自己是那么软弱无用的人,并为此感到恼恨。
“在花样年华凋零,花凋...没有比这更切题的酒。”邱婵自怀内取出精致的酒瓶,将瓶口开启、酒香瞬间散开。“只消一口,这醺人的滋味便会随酒香渗入骨髓,至死都无法忘怀…”
在酒香扑鼻而来时,辛荟却避之惟恐不及的别开了脸。在刚来酒馆没两天,她曾试过店里掺酒的料理,才一口,便浑身长满了疹子,别说滋味没半点印象,内心更始终有种敬而远之的畏惧,如今目睹了主要素材的取得过程…更觉得胃隐隐翻腾,想吐,却只呕出发酸的水。
“别说太多无谓的事。”
听见低沈的嗓音,辛荟怔怔的抬头,看见赤裸半身的何隐从屋内走出,举重若轻的扛着尸体。血混合著汗,自颈侧流至锁骨,一路描绘那肌肉纹理优美的线条…
“该知道的早晚总是得知道。”对没必要的保留,邱婵相当不以为然,“小荟都几岁人了,自己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若不说清楚、冲动下泄漏了什么,没了我跟你,她拿什么本事经营这酒馆?一家子早晚得面临饿肚皮的处境,弟弟妹妹才刚会说话、哪愿意就那么轻易送走。”
这几句话,真是点中辛荟耿耿于怀的心事。因为从六婶那听来这许多,邱婵便谨记在心,看她的表情动摇,又婉转的补充了几句。
“小荟,妳来这儿几年,我可没要妳当过帮凶,今晚的事妳大可认为是场恶梦,李诗诗离家出走到哪、也没谁能硬要妳给个交代。这酒的制成也是个意外,当年我痛失爱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过想留下点什么…”
在无心插柳的意外下,混杂着血的酒居然没有变味,反而在一段时间后,在酒香中弥漫醺人的独特风味。
无法忘怀初入喉的鲜甜滋味,是女儿血液酿造的酒。
第二次用的姑娘,则纯粹是恼羞成怒后的意外…女儿那总是自视甚高的朋友,来捻香时居然随口说了句风凉话…当晚,便被她循了个借口找出,趁隙摸黑绞杀。
两相对照,对食物滋味敏感的邱婵,摸索出食材的死法,会影响调理的风味。后来的牺牲者,有的服食药物后昏睡、有的诚如诗诗的遭遇,在如愿以偿的献身时被枭首。生前的共通点是愚蠢,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诗诗…并没有恶意…”
“是。她只是暗暗嘲讽我配不上何隐,觉得我不敌她的青春貌美。都将我鄙视到几乎无视,还声称没有恶意,小荟,我真不懂妳的标准。”拉着辛荟尾随何隐的脚步,一路来到酒窖前的地道,门普开启,便是种奇异的气味传来。
“里头深处有个房间,摆放撷取完血液的废弃物。”边说、她边认真观察辛荟的表情,看她突然冲上前,默默在身后沈下脸。
“不要,何叔…不能挖个坑葬了她吗?”心急如焚的,她几乎忽略扑鼻的恶臭,在意识到时,目光不自觉朝内望,昏黄的烛火映照下,只见几具衣衫褴褛的腐尸,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残破、滚著肥胖的蛆。
“小荟…别让我变成这副模样…”耳边仿佛传来李诗诗幽怨的声音,她畏惧的一伸手,竟抓住了何隐的胳臂…触手处一片冰凉,与那如妖异般俊美的容颜,更让她有种奇异的违合感。
像是冒犯了不能亲近的妖人。
“好。”
耳边听见允诺声,辛荟脑中还浑浑噩噩的,楞楞地看他将门阖上,掩去燻人欲呕的尸臭,而肩上的尸身没放下过,转身便朝外头走去。
“何隐!”见状,邱婵咬牙切齿的唤了声。
“这不也是人家的女儿?”
看丈夫丢了那么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她连忙追上前去,想问个仔细…若真介意这许多,那不是整屋子的尸体都该厚葬,为何独厚那贼贱人,莫不是…冷冷的瞪了眼呆站着的辛荟,“像这样的话,我希望就听那么一次,太得吋进尺的话,妳见识过触犯我的下场…”
是夜深露寒吗?辛荟的手臂起了鸡皮胳瘩,耳边轰隆隆的净觉得吵杂,在这样阒黑孤独的夜,她却只能环抱手臂,无力的弯下身子。
隔日,或许是着凉了。向来健康的她难得爬不起身,额头滚著烧、意识昏沉、眨个眼、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
邱婵似乎得到妥善安抚,和颜悦色多了,看见辛荟病得狼狈,只关心的叫她多休息几天。等她稍稍恢复健康,一切与往常无异,除了不再造访的李诗诗,提醒她,那并不是残酷的幻觉。
心里最庆幸的,却是不用面对诗诗的家人说谎,她在病中反复设想了几种场景,有劈头质问、泪眼婆娑、或心急如焚的…但不用应对这些,真是太好了。
虽然落单时,她还是会为自己的软弱垂泪,但或许是顾忌她的观感,类似的事情没有再遭逢到,日子也没想像中难过。
这日,适逢邱婵每一年度的扫墓日,她一早采买完便钻入厨房忙碌,一回神时间已经接近晌午,才想去前头招呼客人,却看见何隐曾几何时伫立在身后,与她只有半截手臂的距离。
“好了吗?”
低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居然觉得慌乱,耳际被温暖的气息拂过,更是不自觉颤抖的打了哆嗦。
“冷吗?”
不…空气闷热的让人冒汗。
她转身想带开点距离,唇瓣却不经意擦到何隐柔软的上唇,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映着她的倒影,在奔腾的剧烈心跳中,像隐隐期盼什么,她微微张嘴…却被总是淡漠的何隐强硬的压在流理台旁。
耳畔,听见衣物落下的声音,身子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冰冷,便被柔软的唇带过、一点点的、带着痛楚的战栗,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落痕。
“小荟…”听见呼唤声,她怔怔的凝望他…我会死吗?脑海浮现那夜,诗诗在激情过后的遭遇,但被他修长指尖摩挲的脸庞,却自然而然的柔软的依偎了去…或许那双眼睛,有什么她无法抗拒的魔力,就算理智殷殷的警告,她正往死里奔,却也没半点想转身逃开的念头。“妳怕吗?”
我怕吗…她摇摇头,虽然完全无法理解这股堪称盲目的勇气来源。
“我可能会杀了妳。”他拿起流理台搁置的刀子,才刚磨过的刀身,亮晃晃的映着她的容颜。
似乎是发现辛荟那怯弱弱的面容没有因此变了颜色,他将刀背过来,缓缓的滑过她紧致的肌肤。“或者,妳早有死的觉悟…”
辛荟自然觉得恐惧,但那轻柔的语气动作,却莫名安抚了她,缓缓的用指尖描绘何隐的五官,“怕…”是真的怕,但又觉得,当害怕到了极致,抗拒也是种多余。
这种无言的顺从,似乎取悦的何隐…似乎。因为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伴随金属坠地的声响,她感受到下半身传来撕裂的痛…未经人事的私处,被炙热而粗壮的物体贯穿,倚靠着冰冷的流理台,像是意图试探她的极限,反复且规律的摆动。
直到她的意识,坠入欢愉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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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觉得想睡。
也就那么一次,美好的像是过度逼真的梦。完事后,她默默依偎在何叔赤裸的胸膛,倾听他沉稳的心跳声。他依然没说什么,只是在天色渐渐昏黄时,赶在何婶回家前,默默替她穿衣。
离别前,轻轻吻了她的唇。
那温润的触感,遗留在她唇瓣许久。面对不知情的何婶,居然没有丝毫罪恶感,而依然忙碌的生活,则飞快的掩没这段插曲。
直到她开始觉得胃口变了。
看见某几种食材,便觉得恶心想吐,一整天常没吃多少东西,却含了块梅子便舒坦许多,月事…她竟然模模糊胡的算不出延误多少时间。
实在是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事后态度依然淡漠的何隐。想试探他的心意…却在眼神对上他的眸时,心情烦躁的连话都说不出几句。
“小荟,妳…是跟哪个熟客好了?”默默观察好些时间,何婶才私下觅了个空档,想将她的遭遇问个仔细。
“没、没啊…”脑海浮现做贼心虚几个字,她无法正视何婶的眼睛,更无法装模作样的哭诉自己遭逢什么委屈。
“妳这姑娘,有事都往心上搁著。说吧…是哪个年轻小伙子?该不是…”邱婵微微蹙了蹙眉,“这年头也不是非当正室不可,但先来后到这回事还是现实的,若真有个难缠的妻…妳也不是非委身下嫁不可。”
“何婶…”听见这种开导词,辛荟哑然了。她知道何婶的性格护短,但袒护到无视礼节规范这程度…心情十二万分复杂的她,更是没有勇气坦承那天的际遇。
说了,她直觉…下一个惨遭枭首的,极可能将是自己。
“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说抱歉?”邱婵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阅历无数的她自然能轻易洞悉,辛荟的那种眼神名为心虚,但动机是…某种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右眼皮频频跳动,忍不住抓紧她的手臂,厉声道,“道歉可不能随便说,妳知道的,我的逆鳞不能随意触犯…”
看辛荟惊恐的频频摇头,空着的手下意识护住小腹,邱婵稍稍缓和了神色。“没事的,小荟…”她深呼吸,勉强扬起唇角,“如果是妳,也许我会…”看她摇得头发都乱了,像是极力撇清关系,仅存的一丝戒备才总算放下。
“总之…肚子早晚会隆起,妳该不是想瞒着妳爹娘?若真是那么决定,何婶我倒没有意见,而且…”顿了顿,还是提了,“妳知道我始终想要个孩子,若是妳愿意过继给我,继承这间酒馆也是早晚的事。”
何婶对她其实挺好…辛荟的心情太复杂,没开口拒绝、也没应声说好。或许就是这不明不白的态度给了邱婵希望,她开始会刻意准备清淡又营养的膳食,要辛荟多少吃点。
“不然孩子怎么会健康?上次抱到白白胖胖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呢?”邱婵的表情显得相当缅怀。
“去年九月。”
“…是嘛,熟客特地宴请满月酒,大手笔的将酒馆都包了,还指名要外送过去。”画面立刻历历在目,但才说完,她便瞠目望向突然插话的何隐。“你不是都在前头?”这可是厨房呢!声称君子远庖厨的丈夫一脸自然的出没在此,只是增添她陌生的不安。
“喝水。”
“口渴我会替你送茶水过去。”口中边说、手中边忙着张罗,直到眼神敏锐的察觉,何隐若有似无的多看了辛荟一眼。
好似不经意的眼神,败笔就在邱婵太过深爱丈夫,生命中有过半时间都在钻研他的肢体动作象征意义,直觉这动作不单纯…
又默默观察几次,她越发觉得不安。何隐会用眼角余光确认辛荟的位置,看她偶而遇见酒客刁难,也会控著张脸靠近,将问题延揽到自己身上。有违他独善其身的宗旨。
她也从没看见辛荟与谁交好,照理说有了孩子、最不济也是露水姻缘,不该有谁那么铁石心肠的不闻不问。就算认定辛荟是轻浮好欺侮的姑娘,也该食随知味,趁隙用肢体语言暗示什么…
渐渐的,她推论出一种可能。
某夜,一如往昔的在忙碌过后,她端著刻意炖煮的鸡汤,去辛荟的房内寒暄。说没几句话,见药效发挥,她摇摇晃晃的身子、眼神带点迷濛,便状似不经意的问,“妳跟何隐的事多久了?”
辛荟生性不会说谎,第一个反应是惊惧的摔落了筷,开口想解释、却一时间说不出完善的借口。
“妳大可编织好听的谎言骗我,至少等孩子安然无恙的生下。”替自己斟了杯茶,却紧握住、迟迟没有入口,“这孩子…是何隐的?”
“不、不是的…”
“那妳倒说说是谁的,我改变心意了,就当成是为妳作主,我会登门造访要对方给个交代,无论是为奴为妾,总不能没名没份。”
“何婶…我、我对不起妳…”被咄咄逼人的气势击败,辛荟抑郁的闭上眼睛,昏沉的脑海酝酿着必死的觉悟,只是可惜腹中的孩儿,明明无辜、却没机会出世。
我不是有意的,可没拿掉这孩子,却是因为…那不愿承认的心有所属…
“说对不起就能胡作非为?笑话。那我说十声对不起,妳在黄泉路上可别怨我。”她愤愤的扬起手,正想给辛荟个巴掌,后脑杓却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无力的摔倒在地。
碰!花瓶碎裂的声响,迎来她难以置信的眼神。
“你怎么能那么对我…”邱婵虚弱的勉强站起身,后脑杓破裂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容颜,普开口便难受的呕出口鲜血,但她却视若无睹的执意靠近何隐。
这她花了一生时间跟随的男人,打从十四岁初见面一见钟情、十五岁不顾爹娘反对私奔、十七岁生了孩子、三十岁濒临丧女之痛…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相互扶持,她始终执著的以为,他俩会是彼此的唯一。
多少女人勾引他,都悠悠的过了,为什么最难提防的,却是这默默不说话、看似温驯懂事的小姑娘…而且还大了肚子!
她恶狠狠的眼神锁定在辛荟微微拢起的小腹,满心开始揣测,她暗暗勾引自己丈夫多久时间…或许该更忍气吞声点,等孩子平安出生、再默默杀人弃尸,可她却又害怕、怕那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夫君,会有将逢场作戏扶正的念头。
“小荟,妳了解这男人吗?初见面时,我说的话妳记得吗…我说妳与我夭折的女儿年龄相近,其实我今年刚满六十五,这男人的实际年龄,几乎能做妳祖父…”
“邱婵!”
“你凶我?…为了这小姑娘凶我?是她用什么邪术蛊惑你吗?”因为咬牙切齿,染血的容颜更显得形容可怖。她弯身捡起大块的花瓶碎片,逼近意识恍惚的辛荟,“施咒者死了,你就会乖乖返回我身边,何隐,没人比我更爱你了,谁都能背叛我,就你不行…”
锐利的碎片让她的掌心渗出血珠,但邱婵完全无视,狠狠的举高手、正想先划破辛荟那张碍眼的脸,却被何隐使劲一推,摇摇晃晃的、破损的后脑杓重重撞击在檀木材质的桌沿。
但就在这瞬间,她的手扯下一截事物…辛荟依稀看见,那是很久很久前,何婶交给她、说是能保平安的护身符。
“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意识逐渐朦胧,只觉得视野内一片腥红,邱婵狼狈的笑了,恶狠狠的眼神如狼豺似的,紧盯着何隐的面容不放。
发现何隐面无表情的,却移动身体护卫辛荟,愤怒与妒恨如蛆虫般啃食她的内心,直至千疮百孔。
“没有对不对得起。邱婵,该够了。”何隐依然只是简短几个字。夫妻数十年,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她对他的感情或许深厚,但他为她的付出却也不少。
为了她私心想保有美貌,杀害多少正值荳蔻年华的姑娘,又因为昧对良心而辗转反侧多少个夜晚?
够了!
早早就想结束这一切,在看见辛荟为李诗诗的死悄悄落泪的画面,像内心有什么瞬间被触动,默默从那日起,视线开始尾随她娉婷的身影。
看她专注于工作,无论是怎样态度恶劣的酒客,也能耐著性子笑笑的应对、看她每日忙碌过后,便抽空用剩余的饭菜喂食附近流浪的猫狗、看她温柔婉约的笑语盈盈、看她在厨房忙进忙出还能自得其乐…
曾几何时,打从内心深处,无法转移视线,才冲动的对她做了那档事…
那个阳光煦煦的温暖午后,是他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没有够了这回事,这一生就算是死了,我也绝不放过你!”厉声的像是嘶吼,邱婵将手中的护身符使劲拆解,一时间,两团黑色事物坠落在地面,而符纸则被撕成片片、如昨日黄花漫天飞舞。
就在符箓失去效用的瞬间,空气骤然降温,几道半朦胧的身影逐渐现形,有着摇摇欲坠的头颅、与蜿蜒的血泪。
“好痛…”“我的头呢?”“我想回家,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接连的声音围绕在邱婵身边,但她却凄楚的笑了,无视一双双苍白冰冷、有着乌黑长指甲的手,争先恐后勒住她的颈。
“那里…”她指向何隐,眼神绽放冰冷的微笑,“回家的钥匙,就握在他手上…”
很快的,部分沉默的鬼环绕住何隐,其中还有表情恍惚的李诗诗…有的扬起笑,满脸状似喜悦的撕去他一块皮肉、有的呆滞的拉扯何隐的头皮,听见他颈边传来断裂声,一整个无动于衷、有的用尖锐的指甲抓花那张俊美容颜,愤恨的嘲弄他负心…
“辛荟。”隐隐约约,在浓郁的血腥味与恐惧中,她听见何隐用记忆中最温柔的语气嘱咐,“要好好照顾自己跟孩子…”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在意识模糊前,最后跃入耳中的是邱婵反复的这声低语,等她逐渐恢复意识,却是仰躺在自己柔软的床榻上,地面有明显被清理过的痕迹、一尘不染,而六婶正忧心忡忡的与差爷说话。
“真是凄惨…头首分家、肢体像是被拆解,没几块完好的肌肤,连脑髓都被吃个干净…是野兽吗?”
“若是野兽,辛姑娘怎么会完好无缺?分明是寻仇…而且看这伤势,仇隙不小,妳跟何家还算有往来,有没有听过他得罪什么仇家、或是在酒馆与客人起过什么争执?”
“我怎么会清楚,不过逢年过节来关心辛荟,这样吧,等小荟清醒,或许能交代事情的原委…”
听见这声结论,辛荟悲伤的缓缓闭上眼睛。直到事情告段落,她将手边的锦囊拆开,才发现那团黑色事物,是柔软却坚韧的发…被符箓细细包好,像种警告、或是制约?
不懂怪力乱神的她,刻意挑时间请了个有德的道士来超渡。或许早预知自己可能遭逢不测,何隐遗留了封书信,表明全部财产都留给辛荟继承。
“小荟,爹娘也不是坚持反对,可妳不觉得…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毕竟不是那么安全、外头人说话也不见得好听,是不是要找个值得倚靠的夫婿…”辛大娘边说、边在脑海搜寻认识的名单。昨日抽空拜访过邻里间最远近驰名的媒婆,虽然辛荟年纪大了点,但找个鳏寡孤独者,也不是没成就好姻缘的机会。
“我有了。”
“有对象了吗?”辛大娘惊喜之余正觉得安慰,却看见女儿神情温柔的抚摸肚子,诧异的望向丈夫。
“是谁的?说出来让爹为妳作主。”看辛荟久久不说话,辛老爹也猜出个大概…若不是怀了那远房亲戚的孩子,又怎会有那么慷慨的雇主,愿意指定赠予所有积蓄。“想生便生吧,若怕损害名声,对外谎称是爹娘的孩子也无妨,怎么说也是一家人,相互扶持是应该的。”
“孩子的爹…”辛大娘责难的望了丈夫一眼,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劝说女儿,却在丈夫严厉的眼神下噤声。
“妳自个儿的女儿,难道不明白她性子?要真遭逢委屈,小荟怎么会逆来顺受,若是两情相悦…她有意要替何家传个子嗣,也不是无法理解。而且这几年,她牺牲奉献的还不够吗?妳替她照顾孩子长大,那也没有什么。”
…也是。在丈夫这番合情合理的说词下,辛大娘妥协了。
就这样,辛荟经营起小酒馆。与从前最大的不同,是酒内没有添增特殊成分、少了回春的奇异效果…主顾客因而短少了许多,但她却也不慌不忙,脚踏实地的度日。
开始懂事的弟妹前来帮忙,使得她内心颇觉得安慰,肚子渐渐大了,也不讳言…那是何隐的遗腹子。久而久之,外头开始谣传,何氏夫妻真正的死因,是因为邱婵争风吃醋、一怒之下失手杀死丈夫后畏罪自杀,但真有勇气拿这传言找辛荟当面确认的,换来只是恬静的笑。
自从死里逃生后,本性温婉的辛荟,性格却变得肖似何隐。说话越来越简短,将谈笑风生的工作交付给弟妹,每天便是盘点帐、在厨房内安静的制作料理、不时去酒窖里酿酒。
没人知道她想什么?拒绝媒婆的登门造访、也婉拒爹娘好声好气的劝慰,宁愿不时舟车往返,也坚持住在昔日酒馆内的小房间。
又过几年,孩子大了,生意依然稳定。某日午后,她专注核对营收,看见普成年的最小弟弟,牵了个小姑娘进来。
“姊姊,跟妳介绍,这是我喜…”被默默捏了一记,少年腼腆的笑,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点头致意后就往内院里奔。
直到她忙得告段落,肩颈酸痛的想回房休息,路经弟弟暂居的客房,听见那么段交谈声…
“那是你姊姊?眼角细纹可真不少,我还以为是你姨娘。”
“嘘,别乱说话…”少年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担忧隔墙有耳,“姊姊很辛苦的,据爹娘表示,若没有她抛头露面养活一家人,我跟妹妹早早就被送养了。”
“送养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会是户富裕人家,胜过在这儿忙得焦头烂额的,还得应付酒客脾气。”小姑娘顿了顿,声音倒是没顺从的收敛,“青春真是现实,女人嘛…再怎么聪明能干漂亮,肌肤一旦失去光泽,也显得面目可憎…”
是吗?
辛荟迟疑的抚摸脸颊,突然觉得这番话有些耳熟。像是在极久远的记忆中,某个清纯洋溢的俏姑娘,骄傲且自信的如是说…结果变成数坛酒,供客人们养颜美容…
努力的翻找记忆残余的痕迹,似乎还记得该怎么酿造,才能酿出那丰富的口感。是说步骤单纯只是记忆,若是失传了、生疏了、似乎有点可惜…倒不如…
目光凝视那扇紧闭的窗, 她悄悄扬起奇异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