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删过重贴的
最近他常做一个重复的恶梦。
一幢灰冷砖石堆叠起的古宅,栏窗后那张半掩的苍白面容,以及一双漆黑如夜,仿佛倾倒
著整川黄泉的怨恨眼眸。
梦的最前头总是上演着同样的开场白。首先,一片黑幕笼罩住他的视线,遮挡住他所有的
感官思想,让他陷入暗不见底的恐慌;接着耳际会传来一阵断断续续、渐行渐近的呼唤,
直到那人声的分贝数大到足以敲醒他混沌的知觉为止。
“……爷?爷?”
“嗯、嗯?”
猛地一睁眼,脑内神经充胀著方才在虚实间拉扯的疲倦感,于是他只能下意识地答应了句
:“怎么了?”
他微侧头望向左手方,身着宝蓝色长衫的下人一和他对上眼,便双手捧起冒着白雾的瓷杯
,诚惶诚恐地递上,唇尾同时绽出一朵谄媚的笑,再开口时的语调不自然地上扬了几度。
“没事儿,方才小的看您脸色有点不对,便去跟膳房要了杯参茶来,您请趁热喝。”
“唔。”
他伸手接过温热的白瓷杯,轻啜了一小口,浓厚的参茶香气暖和了经血脉络,稍稍安稳了
他不平静的心神,余下的梦回碎屑则随着他每一回的鼻息呼吸渐渐散去;面对小厮过于殷
勤的问候,只是不耐烦地虚应了几声。
边呼气将上蒸的白气吹散,他边徐徐浅饮著热茶;不消半盏烛的时刻,瓷杯已然空空见底
。在旁伺候着的下仆见主子递上空杯,便忙不迭地收走,转身便朝屋里走去。
吐了口舒缓的气,他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肩骨,右手随手翻著搁在一旁的帐册。上头虽布满
密密麻麻的毛笔字,但条行分明,令阅者一目了然,倒不见半点杂乱无章。
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后,他便阖上了帐本,但见靛蓝色的封皮上印着东城大押四个烫金的
楷字。
东城大押,广州第一大当铺。
当时广州连旱了三年灾,物资食粮缺乏,民生物价跟着水涨船高。东城大押趁势以低价向
穷困贫民们收购其手中的珠宝衣饰,再于市场中以高价卖出,利润可观;大量的金元银钱
在州内州外交流,通官府穿商贵,亏心缺良的事自然没少干,但大多是私下暗着来,明堂
乍看下只是一门富贵世家。
而发扬这当舖事业的掌权者,正是他的父亲。
父亲众多的妻妾中却只有他这么一脉香火,身为家中唯一独子的他,自小便享尽荣华富贵
;去年方届弱冠之年的他开始跟着父亲学着打理当舖事务、拜揖各路权贵官人,为不久后
的大权移转做准备。
回到高柜的帮仆以食指及拇指捏著黄色方巾的边角,仔细擦拭著放大镜的镜面,嘴巴似是
一个不得闲地又搭起了新话题。
“这回老爷与四川知县谈的生意不知顺不顺利哪。”
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著算盘的珠子,他淡淡地回道:“能有什么问题?”
“下月初旬待老爷回来,若见舖里让少爷您打点地安安稳稳,定是眉开眼笑。”手边一面
忙碌,下仆嘴里继续絮絮嘈嘈地说著:“咱家东平事业不消几年便可安心交给少爷掌管,
老爷可等著享清福了。”
“你唠唠叨叨说完了没?”
甜腻过头的马屁让他只感到满腹厌烦及不屑,没待对方说罢便出声打断,跟着不耐地朝身
后挥了下右手:“亥时了,把后铺的东西分类整理好后就走罢。”
“方才已整顿好了,管库的朝奉也照着帐册上的记载清点过两轮,典当品的数量理应是无
误。”
被主子嘲讽冷漠的言语赏了个响亮的巴掌,此厮脸上却丝毫不见一点尴尬神色,想来是早
已习惯自家少爷的脾性。
将大门正中央立著的大红遮羞板移至仓储后,碎言多语的下仆褪掉了宝蓝色的店袍,露出
里头麻色的暗褐布衣,接着面朝柜台方向鞠了个躬。
“那么,对帐的事儿就有劳少当家了,小的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