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见天日的地窖密室之中,无数大型的立方体牢笼相互堆叠嵌合,
架构出一层层平行并排的恶臭墙面。
虽说是特别订制的大型牢笼,其空间也仅堪让囚犯抱膝弯腰的蜷缩于内,
中人欲呕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地窖,
无数喜爱污秽腥臭的虫蚁们放肆的在囚犯体表觅食狂欢,
甚至是产下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密麻虫卵。
“哼!垃圾!一堆垃圾!”
瞪视著无数沉默静止的腐臭囚犯,须发斑白的男人双手交背于后,
从两排整齐白亮的牙齿间发出了对自己的不满。
男人不怒而威的严肃脸孔略显苍老,
身形却是如壮年人一般挺拔雄健,
散发出连身上的宽袖大袍也无法掩盖的旺盛力量。
“去把六十八号跟三十九号带出来。”
男人下了命令,身后四名奴仆装扮的少年随即快步低头前行,
步入漫天飞舞的蚊虫之中,
从头罩下的空间瞇着眼睛搜寻着牢笼上的编号,
不敢让主人看见自己紧皱的眉头与翻涌的喉头。
“动作快,怕什么!”男人不耐烦的大吼。
“早就给你们吃了药,这些虫子近不了你们,那些垃圾也伤不了你们,
难道连一点点味道也忍受不了吗?
这样还有什么资格做我大炼金术师尤金的学徒?”
“该死!该死的!难道我费尽心血弄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堆垃圾?”
尤金颓废的萎靡在豪华宽大的座椅之上,看着几名学徒忙里忙外,
捏著鼻子把刚用过的实验废弃物打包丢弃。
“还差得远啊......。”尤金翻著自己的实验纪录。
为了制造耐用听话的不死兵团,尤金暗地里牺牲了无数的民众进行试验。
身为受到众人尊敬,名声如日中天的大炼金术师,尤金的实验资金从来不虞匮乏,
至于素材方面,只要打着免费医疗赠药的名号,
就会有一大堆蠢到自己送上门来的穷鬼可供挑选。
反正某些人本就可有可无,就算无故失踪了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尤金并不是一个很喜爱杀戮施虐的人,
所以一开始也曾试着命令学徒盗挖尸体进行试验,
但一方面尸体的效果实在不好,另一方面盗挖尸体又太容易引起骚动,
为了伟大的真理与未来,尤金只好不太有罪恶感的改用活人。
毕竟探索真理的过程中总是得有所牺牲,
况且炼金术师的价值观本就或多或少的偏离伦常,
对于某些特别杰出的炼金术师,就算要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
“四年了......,还是停留在这种程度。”尤金叹息。
虽然尤金目前的实验作品确实是不怕痛也不怕死,只要头部受创不深,
就算砍到直离破碎也能继续活着,但却只是一团团沉默的无用肉块,
对外界的所有刺激都毫无反应,只会顺从的任由其他人操弄与摆布。
不需饮食,不需排泄,没有情感,也没有思想,
完完全全的就是具活着的尸体,只是毫无意义的占据着空间,
安安静静的慢慢腐败发臭,根本没有保留一丝本能,也根本不能产生任何贡献。
这样的作品虽然不懂害怕逃跑,却当然也不会进行攻击,只能茫然的原地呆立与摇晃,
要是真的派上战场,与其说是兵器,还不如说是让敌人练习消遣的可笑活靶。
“老师!”一名学徒贸然闯入,不识相的打断了尤金的沉思。
“老师,大事不好......。”学徒踉跄,重心不稳的扑倒在地。
“慌张什么?你这样还够资格......?”
尤金怒目,却被学徒身上大片的血渍强制中止了一成不变的责备方式。
“出了什么事?”
尤金询问,仔细观察著学徒身上严重的撕裂伤。
“六十......,六十八号......。”
尤金表情一亮,不等学徒说完,立即箭步冲出房门,
循着血迹的指引逆向前往事发的核心地点。
“果然!我果然是天才!我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尤金兴奋的看着被多条铁链牢牢固定在床架上的四个人形,
除了代表奇蹟开端的六十八号以外,
三名被六十八号所伤的学徒也一字排开的被綑绑拘禁。
“六十八号啊......。”
尤金默念,翻阅著学徒笔迹难看粗糙的耗材纪录。
“感染无名热病昏死路旁的流浪汉,被路过民众紧急送来求医治疗的实验品,
虽然熬过改造程序,生命迹象却快速消失,不像其他实验品能稳定保留呼吸与心跳,
于是被提前解剖观察,却在解剖中途死亡,直接做为废弃物淘汰。”
阖上纪录,尤金用铁叉刺起奄奄一息的可怜活鸡,
送至六十八号混浊茫然的双眼之前。
“吼噜!”
一改原本的呆滞沉默,六十八号张口就咬,
全身激烈的躁动挣扎,毫不在意尤金的另一只手在做些什么。
另外三名学徒则是一如往常的持续痉癵抖动,兴奋的对着惨叫的活鸡不断开阖下颚,
几排牙齿嘎嘎作响的用力撞击著,震的学徒们肿胀腐败的脸颊不停抖动摇晃,
狰狞残破的表情就像是从地狱深渊被驱逐入世的丑陋恶鬼。
“太好了!具感受性,攻击性强,力大无穷,不畏死伤。”
尤金持续用刀穿刺著六十八号的身体,
顺便歪头瞄向三名为真理而光荣牺牲的前任学徒。
“最重要的是制造容易,只要被我的六十八号咬上一口,
不用多久就能成为最理想的不死兵士。”
愉悦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尤金满意的拂著胸口,意图和缓激荡难平的强烈心跳。
“很快,很快我就能掌握实权,不再是要看赞助者眼色的炼金术师,
而会是举足轻重的一方大佬,借由这次成功的突破,我绝对能掌握永生不死的关键,
不但自己能永垂不朽,所有贪生怕死的家伙也都要看我脸色,
从此将我奉为圭臬,哈哈!哈哈哈哈哈......!”
尤金仰头大笑,完全放弃掩饰自己高涨满溢的野心,
高傲嚣张的狂笑伴随着多道铁链挣扎碰撞的刺耳合奏,
交织成了引导尤金及其所有步入毁灭地狱的预告乐章。
锁上房门,萨米卷起袖子,
对着镜子观察肩膀后侧略为鼓起硬化的黑紫色刮痕,
纳闷著这烦人的小伤口究竟有何古怪。
萨米的身子一向强壮健康,再加上身为经验丰富的资深学徒,
普通的外伤或疾病根本就难不倒萨米,这次不过是在混乱之中,
不知道怎么样的轻轻伤了一下,虽然创口外观没有太过恶化,
却也怎么样都不见好转,让心思细密的萨米有点心神不宁。
迷迷糊糊的倒回床上,萨米拉拉被子,身体有些发凉,
觉得全身都懒洋洋的没有力气,脑子也浑浑沌沌的不清不楚,
喉咙却干的要命,像是有把火在里面烧着,鼻腔里一直闻到什么东西腐败的味道,
耳朵也充满了若有似无的耳鸣。
萨米难受的翻了个身,索性把被子再拉高一点,
将整个人从头到脚给紧紧裹了起来,时不时的在被单底下微微抽动痉癵著,
稀稀疏疏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了进来,照的萨米像是个半透明的白色虫蛹,
让人感觉好像过阵子真的会从里面蜕变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喂!有看到萨米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金发的高瘦年轻学徒苦皱着脸。
“没有耶,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人高马大的壮硕学徒朗声回应,
粗旷的脸上挂著有点太小的圆框眼镜。
“嗯......。”金发学徒愁眉不展的应了一声。
“怎么,你闯祸啦?”壮硕学徒瞇起眼睛,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无话不谈的好友。
资深学徒除了进行研究与协助老师以外,还得负责管理教导底下新进的资浅学徒,
在层级观念分明的炼金术师体系之中,萨米是唯一完全不摆学长架子的资深学徒。
萨米不但聪明灵巧,稳重负责,实力与品性都深得尤金信赖,
也总是愿意认真处理学弟们的大小问题,就像是个可靠亲切的老大哥,
自然而然成为多数资浅学徒征询意见的第一人选。
“伊芙......,伊芙好像怀孕了......。”金发学徒嗫嚅。
“我想找萨米商量看看。”
“喔!搞大未婚少女的肚子!这次很大条喔。”
壮硕学徒大喊,随即被金发学徒在肚子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拳。
“嘘!别乱喊啦!想害死我啊?”
金发学徒紧张到脸皱成了一团,赶忙作贼心虚的四处打量,
确定附近没有旁人后才松了口气。
“哈哈!好啦,不闹你。”壮硕学徒扶了扶眼镜。
“前几天听说萨米不太舒服,好像是受凉了,不知道好了没有,
说不定会在房间休息,你要不要去找他看看?”
“啧!”金发学徒皱眉。
虽然萨米平易近人,但是资深学徒专用的个人房都在同一层楼,
想要靠近萨米的房间,势必得遇到几位讨人厌的学长,免不了要被刁难一番。
“喔喔!不想去找萨米啊?那你就等著伊芙跟家人找上门来吧,
老师肯定会把你活活打死维护声誉,不知道是学长比较恐怖,
还是未来岳父岳母外加未婚妻跟遗腹子比较恐怖喔。”
壮硕学徒揶揄的说著,双手还故意在腹部比著大肚子的形状。
“学长!学长!”
金发学徒敲著萨米锁起的房门,却迟迟等不到有人回应,
将耳朵贴在门上,金发学徒听见房内有着物体移动的窸窣声,
似乎还有某种类似梦呓呢喃的呻吟声。
“喂!你吵什么吵啊?不去做事在这偷懒,弄跑了我的灵感你赔得起吗?”
一名资深学徒打开房门,露出半个头来不悦的抱怨著。
“学......,学长,对不起。”金发学徒连忙道歉。
“我是来找萨米学长的,他好像在房间里,可是一直不开门。”
“萨米......?”资深学徒皱起眉头。
“说起来他好像关在房里好几天了,
也没听说他最近要赶研究,不会真的病倒了吧?”
资深学徒踏步往前,代替学弟敲起房门。
“萨米!开门啊!喂!你还好吧?”
“呜......。”
一阵诡异低沉的呻吟透门而出,两位学徒对看了一眼,
随即决定破门而入,深怕萨米出了什么意外。
碰碰!碰碰!两名男子用力踹著门,持续的冲击力终于让门锁松动脱开。
“萨米!”
资深学徒最后举脚一踹,房门却没有如想像中的直接完全弹跳敞开,
只是快速的迸开了一条细缝,接着就发出撞击到物体的沉重闷响,
随即停止不前,只是在惯性的作用下微微晃动着。
这样的情形,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顶在门内,妨碍了房门的移动似的。
“疑......?”资深学徒摇晃着门把,想要试着依靠盲目推挤把阻碍物移去。
“该死!萨米到底在搞什么鬼?”资深学徒回头,对着金发学弟皱眉抱怨。
“学......,学长......。”金发学徒开口,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恐惧。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啥?我变怎样?”资深学徒一头雾水,突然闻到一股恶心的腐臭气息。
“什么东......。”资深学徒转向房门,却只看到一张腐败破损的斑驳脸孔。
“萨!萨米?”资深学徒口唇掀动,随即被扯入门内。
凄烈的惨嚎传遍整栋建筑,金发学徒一路不要命的狂奔乱吼,
撞倒了好几个出房察看的资深学徒,理所当然的被众人压制在地,
身上脸上都挨了好几下拳脚。
“干什么?大呼小叫!天塌了吗?”
“活腻了啊?敢吵我做试验?”
“神经病吗!是不是不知道学长的厉害!”
多位资深学徒一脸怒气的咒骂着,金发学徒却只是一昧的哭嚎挣扎,
大声叫喊著“萨米”跟“快跑”两个无法连贯的词语。
“真是!废物一个!”
某个资深学徒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听他说话。
“你们两个,把这疯子先关起来,其他人跟我去看看萨米。”
“不!不可以!不可以去!跑,快跑!”
金发学徒奋力的摇头挣扎抗议,弄得涕泪唾液狂喷乱溅,
却只是多惹来几个早已怒上加怒的拳头作为回应。
“竟然会有这种事......。”达裘勒面无表情的进入尤金的私人领地。
“虽然慢了点,还好还没有扩散出去。”
无数尸鬼摇摇晃晃的乱走乱逛,
在诺大的建筑物中四处搜索著任何还有生命,或是还能移动的东西。
“唉......。”达裘勒叹气。
“这些东西,跟地窖里那些仿制品一样糟糕,竟然原始虚弱到不懂得惧怕我。”
无数尸鬼汹涌而上,潮水般淹没包围了达裘勒。
“只剩你们了吧?”
站在四张并排的金属床架之前,达裘勒双眼扫过四具腐败不堪的人形怪物,
却发现了某个有趣的特殊现象。
“你,好像没有怎么腐烂?”
达裘勒凑近其中一具尸鬼,仔细端详着眼前布满污垢血渍的干枯颈脖。
不同于其他三具正张牙舞爪的前任学徒,
六十八号只是温驯顺从的偏过头去,本能的明白应该进行服从。
“果然!就是你!我还以为有确实杀了你呢......。”
确认了自己造成的咬痕,达裘勒的语气有些无奈。
“既然是我失误在先,好像也不应该就这样毁灭你呢。”
为了避免产生会制造多余骚动的受痕者或尸鬼,
达裘勒总是会确实扭断粉碎受害者的颈椎,却没想过终究会遇到失误,
而且还是被有心人刻意保存利用的严重过错。
“我看看......。”达裘勒瞇起眼睛。
“你好像被动过手脚了啊,从受痕者直接变成了尸鬼,
这样就算受了血也没办法成为血族,不过没关系......。”
达裘勒一把扯断尸鬼身上密密麻麻的铁链,
尸鬼却依然直挺挺的躺着,不敢任意有所动作。
伸出手腕,达裘勒在脉门上用指甲轻轻一划,鲜红浓稠的力量之源随即流淌渗出。
“喝吧。”
达裘勒把手腕凑向六十八号口部。
“你将会是我唯一刻意制造的最强尸鬼。”
“这就是我的转生。”魅影面无表情的做了结语,语气寒冷到似乎要结出冰来。
“哦!所以你不是血族,只是尸鬼囉?难怪你味道不一样,样子也怪里怪气的。”
伊莉莎白轻蔑挑衅的撇了魅影一眼。
“不论是血族或尸鬼,都一样是我的孩子。”
达裘勒皱眉,像对待吵架的兄妹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
“伊莉莎白,我同意妳让魅影说出自己的故事,
是为了让你们更了解彼此,并不是要你们互相比较。”
“是,伊莉莎白知错了。”
血腥女爵娇柔妖媚的对达裘勒行了个礼,眼神却依然不太服气。
“不要小看魅影,他的能力各方面都不输血族,
甚至是超越血族,魅影是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达裘勒拍了拍魅影的肩膀。
“严格说起来,我创造的血族多不胜数,但我亲创的尸鬼却仅有魅影,
若是要论起血统的稀有与珍贵,魅影还远在完整的血族之上。”
达裘勒看向伊莉莎白,用最和缓却明显的方式表明了对魅影的重视。
“主人......。”
魅影低头,第无数次的暗暗发誓要拼死效忠达裘勒。
“好了,也差不多要入夜了,听完了故事,刚刚好出去觅食。”
达裘勒转身。
“魅影,好好带着伊利莎白,教她怎么挑选猎物,你们一个吃肉一个要血,
捕杀一个对象就很够了,只是要记得让伊莉莎白先喝饱,
血族绝对不能从死者获取养分,不像尸鬼一样死活不拘。”
达裘勒再三叮咛,吩咐著早已重复过太多次的重要事项,就像一位爱唠叨操心的父亲。
“伊莉莎白,挑选对象还是要完全听魅影的决定,他知道怎样的猎物才好。”
“可是......。”
伊莉莎白开口,却看见达裘勒眼中不容置喙的威严,
只能不甘不愿的低下了头,露出粉嫩白皙的半截后颈。
“是,伊莉莎白全听魅影的。”
“走吧,早去早回,还要赶路呢。”
魅影冷酷转身,一向僵硬冰冷的嘴角偷偷的微微上扬。
虽然不靠血液过活,魅影却也非常了解何谓美味的血液,
自然也知道怎样的血液能让伊莉莎白难以下咽,
数日一次的营养补充,就是魅影修理伊莉莎白的最好机会。
虽然伊莉莎白心知肚明,却也因为魅影总是只能排在第二,
吃食自己饱餐后所残留的干瘪厨余而愿意勉强忍耐。
“哼!尸鬼就是尸鬼,低贱的要命,只能吃我们不要的垃圾,
吃相也恶心的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挖出来往肚子里吞。”
伊莉莎白总是舔著腥甜的嘴角,把进食中的魅影看做是条翻搅垃圾的野狗,
借由毫无意义的歧视维持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快点!我们不能比主人还慢。”
一抹黑影发出冷淡无情的简短催促,
领着在淡薄月辉下如天使般光洁绝美的血腥女爵飞驰奔跃,
夜风般袭卷上清冷的晚间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