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终于不用疯狂加班的沧月之东(chenyutn)
19
原来天空还是很暗啊。
张玉从那间旧早餐店走出,站在街上,手抚著肚子,觉得有些饿了。街道上
原先堆积的垃圾已被清洁队拾走了大半,变得空荡荡的,正刮著不合时宜的寒风,
带着微微湿气;由于浓重的雾气扩散,天空依旧晦暗,但她眼尖地发现,气氛相
较于先前的沉寂已算活跃不少。加上一间间店的招牌慢慢亮起来,像是夜里的一
盏盏油灯,把天空烘得亮通通的,整条老街仿佛都活了过来。
直到此时,床仔坑村的人才算是正式拉开了一天生活的帷幕。
张玉用力吸了口寒渗渗的空气,继续往前走,却听得后面传来“刷”的拉门
声,不由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看。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脚踩在稀疏散
落于地面的碎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男子一身黝黑的皮肤,脸孔高鼻深目,身材宽厚。张玉忽然发现,床仔坑村
的居民都差不多长这样,看起来轮廓有点原住民的感觉,但又不是那么明显。
他睡眼惺忪的双眼充满血丝,眼神异常憔悴,眼角上还刻着明显的皱纹,已
有几缕藏不住的苍白发丝。就她的判断,眼前这位男子的年纪约莫五十出头。他
看着天空,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打扫店前地上的灰尘。
稍过片刻,那男子才注意到张玉的存在,将扫把放到一旁,朝她的方向大喊
了声道:“小姐,妳吃早餐未?”声音带着一丝关心。不等张玉回答,他又自顾
自地呵呵笑道:“……看起来应该还未吧?床仔坑村的早餐店都差不多这时候才
开店。不只是咱在讲,咱这间店的蛋饼皮最Q、最好吃,豆浆也很香,很多人呵
咾过,也有很多记者来采访过喔!”
张玉没走回去,只是站在远方朝对方点了点头,露出“不用了,很感谢你”
的微笑。她偏过头后,却喃喃说了一句话。
“其实,刚刚早就已经受到招待了……”
男子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也没多问,回以一个笑容,继续整理早餐店周
遭的环境。张玉走远几步,像是想到什么,又停下驻足不前,回过头去。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刚刚招待她的老板娘仍坐在店门外的阶梯上,无神地
拍著苍蝇,与男子忙碌的身影相映成趣。接着,男子似是忘了什么东西,一个转
身,走进门口,竟穿过了老板娘的身体!
张玉眼见这情况,却没有丝毫惊讶。地缚灵……对这世间充满眷恋、心中尚
有遗恨的魂魄,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她眼瞳波纹不动,挥了一挥右手,从袖
中忽然掉出了一把木剑。她一手紧握木剑的剑柄,扬起手臂,剑尖遥指老板娘,
透出阵阵无形的肃杀之气;尽管木剑称不上锋利,但张玉知道,只要她诵唸完咒
语,刺出这一剑,对方的魂根定会被法术打得消散无形。
刚进基金会时,那位会长当时所说的一番话言犹在耳──
“诸位身为演法仙官,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铲除不属于现世的一切。记住,我
说的是‘一切’,无论你们用什么手段,都得完成这个目的!那些亡灵本就不应
存在,让他们尘归尘、土归土,就是我辈修道之人的使命。”
那个年迈的长者以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续道:“知
道吗?这个阳世是我们的居处,绝不能让出半分。”他身上披着一袭气势凛然的
道装,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道装的胸口处别了一枚徽章,是片火红
色的枫叶,在他说话时一面反射出耀眼的红芒,十分刺目。
基金会的每个人都有这枚枫叶徽章,那片枫叶就是基金会的象征。据说大陆
那边的龙虎山被枫林包围着,每到秋季,枫叶便给秋色染红了,届时漫山遍野皆
是红通通一片,漂亮异常。不知哪一代的张天师还下了口谕,不准任何人对这座
山的半片枫林动主意,于是枫林蔓延,界线越往外推。
张玉也收到一枚枫叶徽章,但她嫌颜色太刺眼,是以从没戴上过。
听他们说,枫叶的红是所谓的“正色”、枫叶的花语是“自制”和“拘谨”,
这两项美德同时也是基金会对每位仙卿的要求。
尘归尘、土归土……
张玉手里的木剑微微动了一下,老板娘不知是否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朝她的
方向看了一眼。
想了想,张玉还是松了手,将木剑收回。
没有必要。
那只是一个没有伤害性的地缚灵而已,对床仔坑村居民的威胁还不如破败的
风水来得大。尽管演法仙官的职责是将阴阳两世的距离分清楚,却也不必滥杀无
辜,待到大姐头有空时,再以比较温和的方式处理即可,她善使的归藏与一般道
术截然不同,能镇住阴息,泄掉魂体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只是不知道协会的人是
不是愿意她来帮助自己?
自从入会后,张玉隐隐约约感觉到协会和龙虎山基金会的人很不对盘,两者
的思考逻辑有极大不同,虽然有同样的目的,但达成手段却大有差别。基金会的
人更愿意透过直接的方式,大喇喇地消灭灵体、拔除所有可能引起动荡的根源。
简单,却也残酷。
远处,老板娘仍坐在阶上,望着某个方向,那个矮壮的中年男子又从她身上
穿了过去,两人都对此异状浑然不觉。
说起来,若不是床仔坑村的瘴气那般浓厚,张玉最初时也不会将老板娘与活
人的气息搞混,直到中途才发现异状。这样看来,老板娘仍没逃过黑衣女子的毒
手,只不过在被称为“鸟仔婆”的异鸟出现下,勉强保住了魂体。
嗯,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也就是说,鸟仔婆其实是善鸟?
顺着这个逻辑想下来,她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那床仔坑村为何会流传与事实截然不同版本的传说?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
后推动这一切?
从老板娘的年纪推算回去,显然这个谎言已经存在好一阵子了,植入的时间
起码也有六、七十年以上,才能在床仔坑村居民的心中根深蒂固。那人耗费心力
与时间编织出一套看似合理的谎言,想让床仔坑村的人误以为是鸟仔婆带来许许
多多的凶兆,他这么做目的到底是──
张玉有种不祥的预感。
要让一个谎言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并令居民对此深信不疑,除了让传说听起
来具有可信度外,还必须不时让一些与传说内容不谋而合的“意外”发生,才会
渐渐使“床母取子”成为床仔坑村一个无人敢碰触的禁忌话题。
在这些案件中,至少是有“取子”这件事的,从刚刚老板娘的叙述、以及村
长畏惧的反应就能得知。但如果取子的不是俗称鸟仔婆的“床母”,又会是什么
东西?该不会是──基金会要自己前来处理的、遭到镇压的煞鬼?
脑中忽然闪现这个想法后,她浮出的疑问反而越发得多了,怀疑的种子正逐
渐茁壮。
既然已被镇压,煞鬼又有什么方法能办到这些事?以床仔坑自然构成的“虎
穴”为根基的法阵可不简单,不可能任煞鬼来去自如,即便是地势遭到破坏、法
阵渐渐崩坏的现在,她仍能感觉到那股罡风所形成的可怕威压。想必连青灯鬼也
无法抵御,得分神使出大半力气应付才是。举个类似的例子,就像是大姐头在槐
村所施展的坤卦一样,卦象所形成的障壁能完完全全地将无形无体的青灯鬼困于
其中;比起当初的坤卦,此处的法阵给她类似的感觉,但威力则尤有胜之。
因此,比起有煞鬼能够逃离法阵这个想法,她还宁愿相信是有人为了私人目
的,而在村中散布这个谣言,这个可能性还比较大一点。当初槐村的青灯鬼也正
是由于得到了普通人的帮助,才得以成功从她师父的封印脱困。
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最莫测的往往不是鬼,而是人心。
先假设那位主谋者纯粹只是个普通人,那么要在村中散布这个谎言,这个人
必须得同时符合几个条件:
一、如果这个主谋者仍活着,年纪应该至少在六、七十岁以上。
二、不确定是否与煞鬼被镇压有直接相关,但主谋者应该知道床仔坑村存在
著煞鬼的事情,且很可能早已得知事情的真相。
三、可以推断这个主谋者在村中有一席之地,具备一定的名声与权威,才能
让听到的村民信服谣言,进而继续扩散。他利用自己的身份,窜改了事情的发生
经过,将鸟仔婆诬陷为凶鸟,传递与真相截然不同版本的流言。
四、嗯……唔……
好吧。她想不到第四个条件是什么,或许可以从鸟仔婆与床母取子传说的联
系方向着手,不过前三个应该都是必备的条件,具备这三个资格的人很可能就是
背后策划的主谋者。但她刚来床仔坑村不久,真正接触过的村民只有村长一人,
尽管村长协助提供了大部分村民的详细资料,仍需要四处探访一下实际情况,才
可以得到比较初步的结论。幸好床仔坑村并不大,相信一天左右的时间就足以令
她了解概况;刚刚那间早餐店还只是第一站而已,藉著“试吃传统美食”的名义,
张玉能去很多家小吃店打探消息,那里往往是全村情报的聚集地。
她想着,不禁又抱着肚子,肠胃不停蠕动、发出饥饿的响声。实在是太饿了,
刚刚的蛋饼只是灵体拟化出来的虚幻东西,只有刚吃下去的那一瞬间有饱足感,
根本无法果腹。
看了看时间,村长推荐的那几间店大概也都开了,豆腐床的滋味令她十分期
待,或许先去尝尝看那几家豆腐床的名店会是比较好的选择。日光逐渐明朗,光
辉的色泽却仍然晦暗,温度也相当微弱,不足以蒸散雾气,尽管这里的建筑物普
遍不高,以日式平房居多,不会遮蔽太多阳光,但街旁一棵棵老树参天,走在阴
影底下还是颇有凉意。张玉不由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村长所提的路标后,她才
放慢了速度。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约可容二十来人的小店面。
走近一看,才发现塑胶椅子已显得有些歪曲变形,桌面一层厚厚的灰尘,这
时老板才赶着迎出来,生怕她见着这情景就转头走人,忙叫道:“小姐,妳先别
走,要点什么先跟我说,我现在就叫人帮妳把桌子擦干净吼。”说著,又朝店里
大喊:“还不快出来帮客人收拾一下!”没多久,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拎着
一条抹布跑出来,不等她开口便四处擦抹,总算将桌椅整理得像话了些。
张玉本来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见对方态度又这么紧张,自然是留了下来,坐
在椅子上等候餐点。
稍后,一盘热腾腾、冒着白烟的餐点被端了出来。豆腐外皮呈现金黄色的色
泽,给炸得十分酥脆的样子,中间突出了一颗奇特的圆珠,里头像是放了什么东
西。张玉不知该如何动筷子,幸亏有老板站在一旁殷切地解释道:“小姐,不用
想太多啦,妳用箸夹起整个豆腐床,直接塞到嘴巴就可以了腻。”
张玉依言夹起豆腐床,放进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