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侵攻的白影无穷无尽,犹如恐惧浪潮。
格佛雷挥舞著剑盾,奋力将一只又一只白影从吉儿盖儿身边荡开。
吉儿双手如风,箭矢连发,偶有白影欺近身旁来不及弯弓搭箭的时候,她直接用手腕
甩出羽箭,依然一发毙命。
盖儿双刀舞成一朵又一朵的光轮,将任何胆敢越雷池一步的白影削成轻烟。
在三人的带领下,佣兵团奋勇作战,看见帕英突围后,他们的勇气又回来了。
就快来了,援兵就快来了,都走到这里了,离自由就只差一步了,怎能放弃!
所有人的意念合流成壮观的力量,让原本已经筋疲力竭的佣兵们渐渐将白影的攻势逼
了回去。
“咖答、咖答、咖答……。”
吉儿的耳朵微微颤动,她听到了等待已久的声音。
马蹄声。
“啊啊、啊!”她跳到一台被翻倒的马车上,看到来人,舌头当年被截去,没办法言
语的她情不自禁的含泪大叫。
看到了吉儿难得的激动反应,所有人都明白──
帕英回来了!
随着马蹄声,帕英从平野的另一端出现,他的马背上好像多了个白色事物,从轮廓来
看,似乎是个横躺的人体。
格佛雷和盖儿互看一眼,露出欣喜的表情。
佣兵团精神大振,爆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强的气势,奋勇杀敌。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忽然,一名视力好的佣兵指著帕英的方向,用颤抖的声
音说:“老大……老大没有带援兵回来?”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的确,持着骑士枪奔驰的帕英雄姿英发,可是身后却没有半个人
。
火热的气势突然僵住了。
一名缺了一颗牙的光头大汉忽然将手中狼牙棒用力往地面一砸,“咚”的一声,让一
众陷入绝望的佣兵心头一震。
“哈哈哈!老大没找到帮手,却还愿意跑回来跟我们一起送死,这辈子能交到这样的
好朋友,老子今生没有遗憾啦!”
他豪迈的笑声像是在犹冒热气的红炭中抛下一颗火种,火势迅速蔓延,点燃了众人心
中的热血。
“哈哈……哈……”那眼睛特别利的矮小男子也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
、哈哈哈哈!”
然后,所有人都笑了。
笑声在峡谷中回荡,每个人都被感染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格佛雷身旁,盖儿轻轻拉拉他持着盾的手。
“盖儿?”
盖儿用像黑珍珠般深邃的双眼凝视着格佛雷的眼睛,然后缓缓点点头。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格佛雷明白了她的心意,点点头,将盾护在了她的身前,
“我们上吧。”
盖儿流下了眼泪,尽管死亡就近在眼前,可是靠着格佛雷宽厚的臂膀,对她来说,这
就是她充满苦难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另一头,吉儿的视线紧紧盯着帕英。
她含泪微笑,不管身上遭遇过怎样的羞辱和磨难,此刻都不重要了。
她的眼里和心中,都只剩下眼前帕英奔驰的身影。
帕英也是,他将火热的意志加诸于钢铁长枪的尖端,破开了无数白影们的阻挡,往吉
儿的方向疾驰。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发现,帕英马背上负著、看似昏厥的人,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
,他偷看到了这幕,嘴角微笑,轻轻吐出了一个音节。
然后,满山满谷的白影,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5
夜晚。
这城市脱去了白日喧嚣的外袍,迎接了宁静的到来。
破酒馆。
杯影交错,欢笑声阵阵。
小方桌。
帕英和亚克席正愉悦的痛饮,嘴里嚷谈著政治时事,风土民情。
看着桌上摆着的烛火摇红,格佛雷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进到这家小酒馆的时候吗?
不对,还要更早。
这感觉已经纠缠他好几天了,只是先前都是隐隐约约伏在心底,现在不知为何特别明
显而已。
在更早以前。
“说得好!这几个新兴十字军国家的领导人,个个都是蠢猪!”亚克席拍桌,大力赞
同帕英满脑子的诡异论点。
格佛雷沉下了脸。
没错,奇怪的感觉,就是从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开始的。
那天,帕英载着他出现后,包围佣兵团的白影就莫名其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
帕英的马身上的伤口也不知为何痊愈了,连刀子也消失不见。
帕英说自己在回来的路上撞到了人,要粗通医术的格佛雷帮他治疗,可是隔佛雷检查
后,发现那人虽然失去了意识,可是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他很快的醒了过来。
他说自己叫亚克席,自称是学者,并和佣兵们说明了耶路撒冷最近的情形──因为郊
外有不明怪物出没,所以现在一到黄昏就会进行锁城,他自己外出采药草,没注意时间,
所以被锁在城外。
格佛雷那时候就觉得亚克席的说词有些怪异──既然怪物出没的情形严重到连官方都
下令夜晚锁城,那他怎么还敢在路上乱晃?至少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是吗?
他内心闪过这个念头后,随即摇摇头,将它甩去。
只因为这种理由就说他跟怪物有关,也太可笑了吧?简直像只愚蠢的刺猬。格佛雷自
嘲自己的多疑。
由于城门关了,佣兵团在野外提心吊胆的露宿了一夜,隔天黎明才在亚克席的带领下
进城。
亚克席和帕英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进城后的这段时间里,两人三不五时就会约出
来聊天喝酒。和年轻的外表相悖,亚克席的学识深厚得令人吃惊,常常听到他说出难以想
像,却又十分具说服力的见解,这让帕英对他更加的钦佩与赞赏──可是格佛雷就是觉得
不太对劲。
“太过于──纯粹了吗?”格佛雷下意识的喃喃自语。
“什么?”聊得正开心的帕英听到后转过头问,一旁亚克席微瞇的眼角则闪过了一丝
带有审视意味的光芒。
“呃……没什么。”格佛雷摇摇头。想得太入神,让他不知不觉把心里的感受说了出
来。
没错,这个亚克席……他给人的感觉太过于纯粹了。一举一动都按照既定的格律去走
,有种刻意营造某种形象的感觉,而且营造得相当完美──完美到,像是从书本里走出来
的人物一样。
“所以我说啊!我们根本不应该去排斥任何信仰或肤色的人,平平都是人类不是吗?
”帕英又滔滔不绝的说起他那套一定会被裁定为异端的平等论。
亚克席大力赞同,杯影交错,酒喝过一轮又一轮。
而看着亚克席在摇曳火光照映下的侧脸,格佛雷心里那股不真实感始终挥之不去……
。
***
月牙高挂夜空,寂静的青砖街道,格佛雷扶著帕英摇摇晃晃的往落脚的住所走去,穿
著斗篷的吉儿盖儿像是影子一般尾随两人。
“嗝……平等……神……”醉到人事不知的帕英嘴里喃喃自语。
格佛雷无奈的摇摇头。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只要稍不注意,他就会开始想跟亚克席比酒,每次都像这样喝到
烂醉如泥才被格佛雷扶回去。倒是亚克席一次都没有喝醉过,总是笑着送他们走出酒馆,
所以格佛雷到现在连他住在哪个方向都不太清楚。
走着走着,格佛雷的眉头皱了起来。
“又来了。”
他回头看向吉儿和盖儿,两女点点头,表示她们也察觉到不对劲。
每次夜晚在街上行走时,都会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很明显的可以感觉到视线钉在身
上的不适感。
前几次,格佛雷是认为,毕竟初来乍到,会被一些盘据在城里的各种地下势力稍微观
察也是难免的,所以他察觉到的时候,总会加快脚步回到住的地方。
虽然两者间并没有直接的关连性,可是今晚亚克席给他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的又将
事情联想到了他身上。
他顿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转过身。
“请妳们先把帕英扶回去好吗?”格佛雷说。
看着吉儿盖儿一模一样的疑惑神情,格佛雷解释道:“我有事情想回酒馆问一下亚克
席,等等就回去。”
两女点点头,接过了烂醉的帕英,一左一右的拖着他前进。
三人摇摇晃晃的消失在街道尽头,格佛雷则转往方才喝酒的酒馆。他想在没有其他人
干扰的情况下和亚克席对谈,观察他的反应,好探知亚克席究竟隐藏了些什么,接近帕英
是否别有用心。
沿着曲折的路前行,格佛雷靴子的踏踏声划过了宁静的青砖路,再过一个转角,酒馆
就在眼前了。
“咚。”
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轻轻的落在了格佛雷的身后。
由于那声音和格佛雷的脚步声重叠,所以他并没有听见。
但他看见了自己被月光拖长的影子旁,出现了另一道身影,那影子带着明显的敌意,
朝自己逐渐靠近。
“谁!”格佛雷大喝一声,伸手抽出腰间配剑,一个俐落的回旋,银亮的长剑直指来
人的咽喉处。
“当!”
格佛雷原本应该见血封喉的俐落一斩没有划开对方的喉咙,反而让长剑应声断成两截
。
他砍中的地方也不是喉咙,而是来人的胸腹之间,因为那“人”实在太高太高了。
格佛雷之前从没遇过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人,可这个纪录在此刻瞬间就被超越了一大截
,那人影足足比他高了三个头,穿着一副漆黑的甲冑,上头布满长短不一的锐利尖刺,整
个人活像只刺猬。
“呜呜呜呜呜──”盔甲人嘴里发出令人发毛的哭音,钉锤般的巨臂往格佛雷的脑袋
搥下。
格佛雷倒转断剑,以盾击的手法挥出,剑柄从侧面砸中盔甲男的手臂,将他的攻击轨
道稍稍荡开来。
力气好大!格佛雷暗暗心惊,他本来是抱着将盔甲男的手整个震飞的预期出手的。
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格佛雷的动作并没有因此窒碍,往侧边矮身避开,顺势捡起掉
落地面的断折剑锋,狠狠往敌人铠甲膝盖间的缝隙一送。
“碰!”“嚓!”
盔甲男手臂砸中地面的声音,和格佛雷剑击命中目标的声音同时响起。
格佛雷这千锤百炼的一击,本该把盔甲男的膝盖切断,分出了胜负,可是他却露出惊
讶的神情,狼狈地后仰退开。
这动作完全是出自于战斗的本能,而他也因此捡回了一命。
就在格佛雷仰头退开的一瞬间,盔甲男若无其事的抬起被剑贯穿的那条腿一踢,足上
的尖刺堪堪画过了格佛雷的鼻梁,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和盔甲男保持了安全距离,格佛雷发现自己已流了满身冷汗,他遇过无数生死悬于一
线的惊险战斗,可是从没有任何一次如此猛恶、如此诡异。
他刺出长剑的右手因为轻微脱力而颤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那击的手感告诉他,对面那人的盔甲底下……是空的!
虽然有点动摇,但格佛雷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并没有问一些诸如“你是什么人”之类的废话,因为来人的目的很清楚,而他该做
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格佛雷双手一分,将上半身的衣服撕破,露出如弹丸般饱满的肌肉。
“呜呜呜呜呜──”盔甲人拱起肩膀,侧身冲了过来。
格佛雷将上衣的布缠在前臂上,在盔甲人来到身前的一瞬间,伸手按住了他的脸。
“呜?”盔甲人的脚步浮了起来。
“呜喔喔喔!”格佛雷肌肉隆起,青筋暴突,灌注全身的力量在右臂上,将盔甲男直
直掼了出去!
“磅!”
盔甲人巨大的身子撞到墙壁上,整个炸开,分成了各个盔甲部位,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
“啧,还真重。”
格佛雷甩甩沾满鲜血的手──即使包著厚厚的布,还是被甲冑上的尖刺穿了好几个透
明窟窿。
“喀!”
格佛雷听见不自然的声响从自己的腰间传来。
还来不及低头,巨大的痛楚就在侧腹炸开,他痛得眼前一阵黑,感觉自己整个人飞了
起来,被打到了路旁,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咳咳……”肋骨粉碎,他呛出一大口鲜血,连站都站不起来,勉强睁开眼,他看见
了偷袭者的身影。
高大的身躯长满了尖刺,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又是一名盔甲人,和格佛雷刚刚打散
的不同,这名盔甲人的身材较瘦,手里还持着一根沾血的狼牙棒。
不、不对。
不只一名。
无人的青砖路上,复数重叠的模糊身影像是被月光雕塑出来般,越来越清晰,最后化
成了一名又一名,散发出诡异氛围的盔甲人。
“喀锵……喀锵……”盔甲人们朝格佛雷缓缓的靠近。
“咳咳……可恶……”格佛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盔甲人们一步步往身边走来。
失血过多,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轰!”走在队伍最前头,打伤格佛雷的那名盔甲人忽然爆炸,厚实的盔甲散成了破
片四射,叮当乱响。
?
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格佛雷的身前,保护了他,让他不被四射的铁片波及。
是亚克席!
亚克席褪去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表情犹如一片寒冰,垂下的白袍袖套无风鼓胀。
喀啷喀啷,铁甲士兵没有因为亚克席的出现停下脚步,反而状若疯虎的冲了上来。
“快……逃……”格佛雷奋力爬起,挺著无力的身子想替亚克席拦下铁甲人的冲锋。
黑色的钢铁潮水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直冲而来。
盔甲碰撞的声响已来到面前,亚克席却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轻轻拨开格佛雷,袖子
往下一划,做出一个类似挥砍的动作。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格佛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顺着亚克席的挥砍动作,数十名盔甲人的冑铠发出令人反胃的碎裂声,身形一缩,好
像每个人都被巨大的铁锤击中,硬生生矮了一大截,冲刺的脚步停了下来。
“看来力道不够。”
亚克席喃喃自语,手又再次一挥。
碎裂声再响,盔甲们被击得更加萎缩,从甲胄的缝隙中发出凄厉的惨嚎和哭泣声,像
是在求饶。
亚克席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再次举起手。
“啪!”一只染血的右手抓住了他白色的衣袖。
“够了。”格佛雷脸色惨白,“他们已经认输了,没有必要杀了他们。”
亚克席微笑。
“咚。”一道不知何处发出的攻击敲中了格佛雷的后颈,中断了他的意识。
然后,巨大的碎裂声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