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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说之里四周群山环绕,满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中藏着无数妖怪、魔物,每日
每夜,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人口稀少的小村。
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村子,悠久到人们不记得它原先的名字,甚至连它究竟有没有过
真正的名字都不晓得。
没有名字,其实也不打紧,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些。而外头的人则给
这个村子取了个浑名。
“不可说之里”。
一语双关。
这个村子的名字不被知晓,无法说出,是为其一;而另一层意义,则是在暗骂这个村
子中,没有一个讲“理”的。
因为不可说之里虽然并不被“世人”知悉,但在非人者的圈子里,却是无妖不知无鬼
不晓的大麻烦。
一个术者的村子。
而且是个蛮不讲理的屠妖村。
一般来说,就算是除魔师,也会遵守一定的道义,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
行事,不会无端杀害妖怪;但不可说之里的术者们不同,他们见妖就杀,不问善恶是非。
台湾这块土地,身为与“山海界”互通的八颗“建木”之一,又与山海界大国“大幽
国”接壤,来往的妖怪与山海人本应不少,却因这不可说之里挡着,数千年以来,一直是
妖怪们眼中的险地,在此定居的妖口反而不如位于百慕达三角洲那被喻为生存条件最恶劣
的海底建木。
这个情况一直到近百年才慢慢改善。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不可说之里的没落,不知为何,村子里诞生的婴儿中,拥有术
者资质的人越来越少,从前“十户人家,九户伏魔”盛况已不复见,现在十户人家里出一
个术士就要谢天谢地外加宰牛杀羊谢女神了。
长年以来,不可说之里惹下的仇家可不少,切肤蚀骨的巨大仇恨,使得无数妖怪在不
可说之里四周定居,等待着机会,一举歼灭里头的人们。若不是有创立者在村子设下的结
界保护,村子早就不知道被屠灭几次。
而在不可说之里的防御结界外,却有一栋小木屋,孤零零的矗立在林间。
夜深了,不可说之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的熄灭,只剩下小木屋二楼的窗户,仍透著摇
曳的橘黄烛光。
一名有着满头纯白短发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的书桌旁,就著灯光喃喃读着手中的书:
伏魔村.不可说之里的骄傲历史。
“很久很久以前,女神来到了这块土地上,她在湖边搭了间茅屋,生下了一男一女,
后来她的孩子又生了孩子,从此一代传一代,渐渐形成了这个村庄。”一名白发男孩坐在
床上,倚著黄色的夜灯,聚精会神地读故事书:“女神担心孩子被世上的邪恶污染,所以
她教导孩子如何与黑暗战斗,如何抵御邪恶的攻击……”男孩看没几页,就揉揉眼睛,哈
姆一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他翻过一页,故事书另一面画著图腾模样的黑白插图:散发圣洁光芒的女神伸手在孩
子与妖怪之间画出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防御线。
“女神也是黑头发……”男孩看着插图喃喃自语,摸摸自己纯白的头发,神情有些落
寞,但阖上书本后,他的神情随即恢复轻松。
对于男孩来说,什么女神,什么妖怪的,通通不重要,他对于不可说之里的人们感到
厌恶,一点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若不是因为他的老爸叫他要把这本书念完,他连碰都
不会碰这本厚重泛黄的书。
比起习法抓妖,他更向往外面的世界,小小的脑袋瓜里,装的都是对于常人世界的憧
憬。
出去以后要做什么呢?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打开门,往楼下望去,底下还有微弱烛火,看来母亲应该还
没有打算上楼睡觉。
他又轻轻走回书桌边,从书架上一本青色书皮的法术书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他从老爸的相本里偷偷“借”来的。照片中是三名高矮不一,容貌各有
特色的男人,他们笑容满面、勾肩搭臂的对着镜头比手势。
在画面中央,背着两把细长弯刃的高瘦男子是他老爸,左边的光头大汉是现任不可说
之里的村长,至于站在右边的男人,他并不认识,视线却紧紧被他吸引住。
正确来说,是被他的装扮吸引住。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烫线衬衫和打折裤,腰间还挂著一个褐色的皮制枪套。
他是个警察,但这时的男孩并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他的装扮真是帅呆了。
他又看了一会,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和这个男人一样,穿上这套
帅到翻过来又翻过去的衣服。
“叩叩叩。”在男孩想得出神时,突然,有人敲了男孩的房门。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把照片塞进口袋。
“请、请进!”
“睿颖啊。”男孩的母亲,一名面容有些憔悴的美丽少妇推开木门,探头问道:“都
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等等就睡了。”叫作睿颖的男孩阖起书本,放在一旁的小柜子上,转头问道:“
爸爸呢?他回来了吗?”
少妇摇摇头:“爸爸今晚还不会回来,怎么了吗?”
“嗯……没什么。”睿颖低下头。
明天就是他的七岁生日,爸爸答应他一定会返家陪他,这个约定他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
“呵,傻孩子。”少妇轻笑,她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放心,爸爸明天早上一定会回
来的。”
“真的吗?”睿颖一脸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啊!”少妇温柔的笑着:“爸爸哪时候骗过你?”
“可是他前一年还有前前一年我生日他都不在。”睿颖不悦的鼓起腮帮子:“明明都
说好了……”
少妇心里暗暗咒骂那老是失约的糊涂丈夫,脸上却还是保持着温柔的微笑:“放心,
刚刚我才和爸爸通过电话呢,他说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说要把前几年没过到的分一次补
回来呢。”
“真的吗?”睿颖又问了一次,这次眼神闪闪发光,看来是相信了。
“当然是真的,所以啊,你现在乖乖睡觉,明天起床就可以看到爸爸囉。”
“不要。”睿颖摇摇头。
“又怎么啦?”
“我想在门口接爸爸。”睿颖咧开小嘴笑着说。
“好,那我会早点叫你起床。”少妇走进房间,帮钻进被窝的睿颖把被子盖好,轻吻
他的额头:“宝贝,晚安囉。”
“晚安,妈。”睿颖带着可爱的笑脸闭上眼睛。
少妇微笑,将小夜灯关上,悄悄退出了房间。
她轻声走下楼,用手指在楼梯上比划了几下,布下了简单的消音结界,转身时,她脸
上温柔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夜叉般的凶狠。
她拿起家里电话,拨了一通给长期在外工作的丈夫。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
“喂?老婆啊,怎么了吗?”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有点喘。
“我说老公……你现在在做什么呀?”少妇的语气透露出毫不掩饰的阴狠杀气。
“没什么啦。”男人的声音有些不清楚,电话充满呼啸的风声,看来男人正在高速移
动中。
“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吗?”少妇有点惊讶,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呃……我这礼拜可能都不会回去吧?”
“你、再、说、一、次!”少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
“怎、怎么了吗?”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男人不知死活的问。
“你这……”少妇正要开骂,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
“叽呀!”
“那什么声音?”少妇警觉的问。
“没什么啦,没事,没事。”
“你这个混蛋给我听好!”少妇破口大骂:“明天是你儿子七岁生日!你前两年说好
要帮他过生日结果都忘记!今年你不准再失约!我不敢想像要是你没回来,睿颖会有多失
望。”
“可是老婆,我……”
“给我闭嘴!我管你是不是在处理吸血女妖的毒苹果非法交易,我不管!总之明天早
上我要看到你带着你那两把愚蠢的笨剑出现在家门口!”
“为什么妳会知道我在办什么案子……”
“闭嘴!少囉嗦!就这样!掰!”少妇气呼呼的挂上电话。
过了一会,她冷静下来后,看着墙上挂著的全家福,摇摇头,颇为无奈的喃喃自语:
“这死工作狂……”
骂归骂,其实她也知道,丈夫会那么努力跑外头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家。
她的丈夫和他是青梅竹马,她和丈夫,以及村长叶老头与他的妻子,四人从小就是一
起长大的好朋友。
她的丈夫是不可说之里从没有过的异类,天生没有灵力,却凭著自己的努力,以凡人
之躯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妖狩者,备受村里敬重。
直到他们在婚后生下了睿颖——一个被命运诅咒的孩子。
睿颖出生时,头上便长著细短的白发。不可说之里的人们都有着一头黑到发亮,而且
到老都不会褪色的的黑头发,白发的小孩相当少见,在有记录的史料里,只出现过两次,
而那两年,村子都遇到了恐怖的灾难。因此,白发在村里被视为不幸的象征,长者们认为
白发的孩子会招来邪魔,根据村子里的规矩,必须要丢到井里淹死。
幸好丈夫一直以来为村子立下不少功劳,在叶老头以此为论点力保下,小睿颖总算保
住性命,条件是他们一家人必须搬到村外居住。
其实长老们作出这个决定也是不安好心,不可说之里有祖先立下的强大结界保护,妖
魔难以入侵,在村子之外,他们一家的安全,可就不被结界保护了,而且长老们甚至不准
他们一家迁居——摆明想藉妖怪的手除掉他们一家人。
丈夫认为自己恐怕难以给家人最好的保护,便和DMC达成协议,自己进入组织工作,
但总部必须派遣专员二十四小时严格保护他的家人。
怦怦。
“嗯?”
怦怦、怦怦、怦怦。
突如其来的心悸,将少妇从往事中拉回现实。
“怎么了吗?”她摀著胸口,古怪的感觉从心口处爬梭而上。
心悸的感觉非常强烈,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心脏不是自己的。
她的注意力被心脏的异样吸引,使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出现的庞大黑影。
小木屋外,两名穿着DMC制服的成员,脖子扭成不正常的角度,头靠着头瘫倒在地。
4
那道光……消失了。
飘在虚空中,他感到一阵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放眼望去,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
他被囚禁了很久很久,久到忘了自己为何被困,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曾经拥有的,钢铁般的意志与热烈的欲望,也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被无止尽的虚无
消磨殆尽。
有耳不能听,有口不能言;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伸出手,却什么也掌握不到。
究竟自己是睡是醒,是生是死?就连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都显得多余。
千年万年的孤寂,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忘却思考,时间的洪流无情地冲散了他所知
的一切。
直到那天,一道光芒改变了他的世界。
那是一个温暖,富有感情的声音。
他听不懂那声音在说些什么,但他确信那是真实的。
有如一道光芒。
微弱,却温暖,是在这虚幻的永夜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尽管无法理解那语言,他仍清楚的感觉到包含在声音里的情感。
“是在……对我说话吗?”他拚命伸出手,想去触及那道光:“是在……呼唤我吗?
”
那声音挽回了他即将崩溃的神志,黏合了他被寂寞粉碎的灵魂。
声音断断续续的出现,他就像飞蛾扑向灯火般,死命咬著那声音的来源,缓缓移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光芒越来越强烈,有那么一刻,他的指尖几乎要勾到给予他希望的
源头。
但他没有。
那声音忽然消失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很靠近了的关系吧,他清楚的感觉到那声音离他远去。
希望于指尖破碎,永夜的恶梦又再次包围了他。
他愣住了,经过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又或许是整整一天,他才回过神来。
他握紧了早已不存在的拳头。
在这个错乱的空间里,时间没有太大的意义,他不知道那声音离他多远了,但他下定
决心要追上。
一丁点的希望,在他干渴的心中迅速燃起了燎原之火,烧煮他每一根不应存在的血管
。
他想起自己早已失去了身体,但他并不在意。
此刻,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追寻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