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戾色渐渐浮上他的桃花面。他并不知道人台令的祕密,只
是从师叔组隐讳的谈话中,知道这个不怎么样的仙器非同小可,一定得完璧归
赵。
但物主到底是谁,师叔组逼他用师叔组和师父发下毒誓,绝对不能泄漏。
为什么?
他神情古怪的抬头,人台令的物主,地处偏僻黔北,比青门还偏僻荒瘠。但大方
向来说,都处西南,就修仙者来说,不算太远。
大威势宫想抹去的,到底是谁?将青门整个封山,大约是不让人台令有外流的机
会。为何如此势在必得?就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仙器?
深深吸了几口气,他决意把疑问摆开。掏出一张幻符,喀擦一声,面不改色的将
食指的指甲齐根咬下,鲜血染红了他的唇,几许凄艳。将带血的指甲和心符珠一
起包在幻符中,又扔出一只手掌大的浮舟,迎风即长,秀气的在风中轻轻荡漾。
将手诀打在幻符上,扔上浮舟,出现了一个飞凤眼、桃花面的青年,瞅着他。长
得和简肖一模一样,包括气息和神识。
“缓行。”简肖说。
“缓行。”青年回答。
“一年。”简肖说。
“一年。”青年点头,伸了个懒腰,凤眼含笑,表情丰富了起来。随即掐动法诀,
驾着浮舟破空而去。
他敢说,就算大威势宫掌门贴著这幻符分身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最少一年内,
不会有人发现。
舔了舔无甲的食指,丝丝的疼。但他心情好多了。接下来,就只能看那对青门弟
子的了。但他已经答应了易长老,绝对不让他们死掉。
他一头扎进伏伏山,闭目调息。
紫陌和花嫣站在他们原本要逃跑的墙上。路上遇到两个大师兄,他们俩却视若无
睹的绕开,神情很严肃。暗云部也个个阴著脸,行色匆匆却井然有序。
“…两个师兄几时凝婴的?”紫陌小声的问花嫣。
花嫣轻轻笑了下。青门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脑子。一早就很杀的埋下两步暗
棋。
紫陌也明白过来,轻声抱怨,“跟你们这些人比起来,我真是太老实了。修仙人
那么多心眼,于修行不利。”
“你老实?”花嫣笑出声,把一个药瓶扔给他,“别一口气都吃了,但也别太省。
真气提不上来的时候,就吃了吧。”
紫陌也从三千鸦杀里掏出一个红瓶子,扔给花嫣,“回春丸。小伤好得很快,大
伤就没办法了。”
“别像吃花生米似的猛嚼。”花嫣站在墙头仔细看着安静却隐含杀机的山林。
大概是范围太大,所以这是个相对简单点的三阶统御阵。四将六大夫拿掉了,和
简肖拿出来考他们的阵一脉相传,只是简化些。
但是,代身偶不会痛,不会流血,不会体力不继。沙盘内不管模仿得再真,变因
还是在可控范围内。
真实,并非如此。他们也无法俯瞰全局的,慢慢儿算去。只能说,简肖和易长老
都将他们看得太高,忘记他们俩也只是筑基二三的新手。
试算初验后,花嫣摇摇头,“这阵是强改的,有很多错误。有些是废阵…这么不
平衡,顶多只能运转十年。”
紫陌没好气,“我们哪来的十年?不过那些废阵,导致了生门难以推算…最少算
不准。”
花嫣凝视著莽莽山野,“墙下这个,就是子阵中一个半残的。”
“半残的,嘿。”紫陌笑了起来,扭了扭脖子,折折骨节,经脉和气脉运转无碍。
“打!打掉一个废阵,计算就能修正一点儿。”
花嫣笑着跳进去,像是一抹翠绿的精灵。
这是个因为摆设有误而脱离控制的子级杀阵,威力已经削弱许多,但花嫣跳进去,
还是触动了阵法,所有的叶片都成了锋利的钢刀,疾射而来!
花嫣扬出十把峨眉刺,落地转“慈土”。钢刀叶片被慈土之力猛然一滞,却还是
不死心的慢慢钻过来,却不算是太大的威胁。紫陌一溜剑花,叮叮咚咚的打飞,
煞是好听。没多久,花嫣找到了这个半残杀阵的阵眼,不费太多力气的破了这个
子阵。
“二十四息。”终于有个落脚地,紫陌低头掐算,“二十息后,生门在东北乍现。
刻度,丈。基准,触天峰。一七三四,九五九。”
但这次紫陌的推算却失误了。这个被乱改的阵有三个废阵,影响了推算。他们不
得不暴力的切掉子阵和大阵的关系,试图找出另外两个废阵,好渐渐修正推算结
果。
即使非常小心,他们还是多次陷入了绝境,狂暴的阵法之力凭借整个山势压了下
来,他们只能将所有的手段施尽,有时必须以阵破阵,大把大把的把这些年积攒
下来的傢俬一样样往外丢,争取一息甚至半息的时间。
进度非常缓慢,而且像是在流沙泥淖中膝行,一步踏偏,就是灭顶。
等销毁了最后一个废阵,只争取到七息的时间,但生门出现在十二息后,他们俩
已经伤痕累累,像是两个血人了。
塞入最后一颗凝神丹,花嫣将药瓶一扔,紫陌也扔了自己的药瓶,他也空了。
七息后,大阵再次发威,疯狂的罡风夹带着无数青木,最细的也有五个紫陌,发
出隐隐雷声,不断的捶击花嫣和紫陌。
花嫣一把跳上紫陌的背,挥出三枚峨眉刺,轻叱,“爆!”峨眉刺的小阵互相动
荡影响,闪出胳臂粗的电火,正好击在罡风转木的空隙上,结构的薄弱处被击中,
崩塌起来也特别的快。
背着脱力的花嫣,紫陌一面发足狂奔,一面掐算,他的脸色很难看,已经出现死
灰色。心力交瘁到极致…连神智都开始昏迷…
他猛然咬了舌尖,痛楚将他略微惊醒。
生门!
毫不犹豫的,他背着紧紧抓着最后一根峨眉刺昏迷的花嫣,入了生门,追逐隐径
而去。
就和简肖对阵时相同,最后阻挡他们的,是庞大罡风构成的帅阵。那是一种极度
恐怖的感觉,就像是三尺外的强烈台风,浓缩到肉眼可见那种残暴。
雪白、宛如实质的狂风。不时闪烁粗大的闪电,轰然雷鸣得让人站不住脚,连气
海都一起共鸣起剧烈的翻涌。
来到这里,他们已经两手空空。紫陌的样子很凄惨…他的一条胳臂已经折了,另
一条腿的脚踝大约也碎了。衣服都快成了布条,血不断的渗出来,掩饰触目惊心
的伤痕。
他知道自己断了几根肋骨,有根还很险得从心脏上方擦过去,距离不到五根头发
粗细。无力站立,他摔在罡风阵之前,只有力气翻个身,别压到趴在他背上的花
嫣。
花嫣一条臂骨完全碎了,软软的垂著。刚她用三根峨眉刺当临时阵旗,没时间拿
出主阵指挥。但常家婢,不会只有绝拳这样的绝招。
她的右臂骨,用祕法刺了个完整的统御阵。但她终究还是个人身,和庞大三阶统
御阵强抗的结果就是,整条臂骨寸寸断裂。
趴在地上好一会儿,她吐出胸口淤血,乌黑得冒寒气。终究还是动到内伤了。
“…剩下三十六息。”紫陌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说。
花嫣轻笑了声,将神识沈入气海之中,看也不看正在挣扎蠕动的禁制。神识内观
中,有些委靡黯淡的气脉,和活泼湍流的经脉,与气海成了一个完整的双循环。
她的瞳孔,掠过一丝金与银交错的光芒。空气不安的翻滚,和一丈之前的咆哮罡
风碰撞,灿出小小如星的火花。
左手从虚无中,取出“弓意”。只是武器的魂,无形无体的弓。
紫陌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有着浓浓的悲伤。
“紫陌,兄弟。”花陌淡淡的说,“愿来世同胞而生。”
仅剩的峨眉刺虚飞于弦上,花陌用嘴咬住弓弦。锋利的弓弦割破了唇,她却不觉
得痛。在紫陌眼中,这是花嫣最漂亮的一刻。
“…四息后,东南,仰角,八十六。四四…六五。”
花嫣笑瞇了眼睛,像是一对月牙儿。朝着狂暴的罡风帅阵,射出了她最后一根峨
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