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的石晴,究竟是谁?
答案很简单。
石天明在打死了自己的妻儿后,将妻儿拖入山中掩埋,并谎称是妻子与自己争吵之后,带
著小孩离家出走。之后的石天明被检察官盯上,那阵子的他受到良心与检调单位的双重压
力,逼得他几乎要走上绝路,也因此,他出现了一些幻觉与幻听的精神分裂症状。
他一直听见,孩子的母亲在他的身后叫着他,叫他把孩子还来。
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却误以为是神怪作祟的案例,但杀了人的石天明怎么可能会想到自
己得的其实是精神上的疾病。他很肯定的认为自己受到了怨魂的纠缠,他死去的妻子来找
自己讨儿子了,问题是孩子已经死了啊,他哪来的孩子可以还给她?
他觉得自己再被纠缠下去的话一定会死,因此他开始四处求神拜佛,寻找师父们的帮助,
但假的师父骗了他的钱,真的师父又说他其实根本没被纠缠,众人的意见对他一点帮助都
没有,让他感到非常的生气,觉得所有人都在耍他,他得要自己找办法求生才可以。
于是石天明在一次收惊之后,动手偷了某位道士的笔记本。他原本以为笔记本里应该会写
些有用的符咒,不过都没有,反倒是有好几大页的连络地址,全都是他们同行友人的名字
。
死马当活马医,石天明干脆照着笔记本上的地址,一间一间的去拜访。他打算从离家近的
开始走,石天明的家住在桃园,笔记本里刚好有个叫祇家的,就落在台北县近郊,离他们
家非常的近。
他决定了,就先去这家看看,他选了一个假日下午,开车前往这个地址拜访,下了车只见
到一间平凡无奇的民宅,他敲了敲门,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替他出来接应
。
石天明也不怕,他就这么坐进了祇家,让小男孩给他倒茶。小男孩很有礼貌的和他说,爷
爷不在家,请他留地址电话再联络,可是石天明不想等,更何况他根本搞不懂这个祇家究
竟是搞什么鬼的。
“小朋友,你和叔叔说,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小男孩愣愣的点点头,开始解释,原来他们家做的是给死人的纸扎,他说他爷爷什么都会
做。石天明听了冷笑几声,开玩笑似的问道:“什么都会做?那娃娃呢?你爷爷会做娃娃
吗?”
这话一出口,石天明突然恍然大悟,纸扎嘛,他以前怎么都没想到过?若是她要孩子的话
,剪一个给她,烧过去不就得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
他急忙摆出一张笑脸,哄哄眼前的孩子:“你爷爷有没有剪过娃娃?我和你买,我有钱。
”
小男孩摇摇头说没有,于是石天明又骗他说自己很急云云,石天明平常威吓犯人惯了,要
摆平一个小男孩还怕不行?果然,眼前的小男孩三二下就著了他的道,只是他并没有如石
天明的想像,跑去仓库偷一个纸扎人之类的给自己,而是拿起了桌上的剪刀,剪下了一个
小纸人型,递给石天明。
小鬼头所剪出来的小纸人型,想来根本就是荒谬,但不知为何,当石天明拿到那片纸人之
时,他的心里竟没有半点的疑虑。
也许是因为,对方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的缘故。
那天晚上,石天明拿出打火机,将那片小纸人随着纸钱一块儿在门口烧了,那片纸人着火
之后,竟发出一道微弱的金色火光,在金光之中,生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白嫩婴孩。
石天明傻住了。
他从纸钱推中抱起婴孩,就在这时,婴孩扯开嗓子哭泣,哭声引起了邻居的注意,前来观
看,石天明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顺着邻居的话撒下瞒天大谎,说这孩子就是石晴,是自
己的妻子刚刚回家丢下的,他并没有杀死自己的孩子,而妻子也的确是离家出走,抛夫弃
子而去。
□□□
石天明并不晓得,当日他所见到的孩子,是祇家的传人、祇言。因为他的能力过于强大,
他的爷爷不希望他太早发挥出来,于是只随便的教了他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料到他却
一举犯下大错。
祇家也会做动物,会做纸人,但做起来需要经过一些特殊的手续,因为他们所剪出的生物
,很有可能会真正的活起来。
所以在剪纸的时候,他们要尊照古法,剪掉“命牵”,去掉“魂魄”,如此一来,做出来
的纸扎才会只是单纯的纸扎,不会变成纸扎模样的妖物。
祇言从没学过这些,爷爷准他剪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例如小玩具,衣服,房子等
等,在他的认知里,纸扎里甚至没有“人”这一款物件的存在。
因此他一次就犯了禁忌中的禁忌,造人。
造出来的也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拥有人的形象,却超乎于人想像的产物。甚至还因为这个
错误,一并帮助了石天明这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脱罪,让真正的石晴母子永远受到冤屈。
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懂得事情的严重?但祇言的爷爷很坚持的认定,一步错,之后必然是
步步都错,他宁可祇家断后,也不可让这孩子留下,遗祸世人。
过去的错误已无法挽回,但从现在起断绝还来得及。他亲手将孙子的双手斩断,意图了结
他的生命,但很可惜的,也许是命不该绝,正如陈祇言的养父母所说,一定是神要我们救
这个孩子。
祇言的性命被硬生生的救了起来,祇家老爷被逮捕入狱。
等到石天明抱着“石晴”想要去祇家寻求帮忙之时,祇家已人去楼空。
但也许是得到了新的孩子,警检不再盯着他跑,石天明的精神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背后
的“妻子”也不再出现讨债,他认定这一定是这孩子震住了怨魂,也因此就算心里非常的
害怕,但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还是硬著头皮将孩子扶养长大。
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亲腻的叫着自己“爸爸”,不时以纯真的眼神望着自己,石天明看
在眼里,觉得非常的恶心,日子久了,他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当年自首也就算了,为
什么会养了这样的一个妖怪在家里折磨自己?之后他动了数次的杀意,想杀死石晴,但石
晴都没有死,好奇怪,他果真是个妖怪,他不会死。
就算刺穿他的心脏、放光他的血、勒到他断气,他还是会在一阵火光燃起之后复活。他真
、的不是一个人。
石晴也不全然是傻的,时间久了,接触到的事物多了,他渐渐的开始明白自己究竟身为何
物。
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石天明最后一次对石晴痛下杀手,是在自家的客厅之中,他拿菜刀将石晴砍死,之后企图
将他分尸、毁尸灭迹。石晴原本想着,就这么死了也好,但没料到他的身体还是和往常一
样,从伤口中烧起了金色的火苗,这一次的火势不若以往,一开始就延烧得非常猛烈,淡
金色火舌在烧到家俱之后,变成一般的红色火燄,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石晴的家便陷入了
火海。
这场火烧死了石天明,烧毁了石晴住了十多年的家,也让石晴这个人自户籍上消失。
石晴开始和猫咪们一同流浪,不时也关注一些业界的小道消息,希望能解开自己的身世之
谜。
他们认为石晴真正的“父母”一定和灵能业界云云有关,但又不想高调的打听,意恐泄露
石晴的身份,因此他们选择了最没效率也最直接的方法──在水面下游走,只要遇见有兴
趣的案件,就飘去看看,也许有朝一日会碰见石晴的“父母”。反正他们什么都没有,就
是时间最多,每天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过下去也无所谓。
后来石晴和猫咪们不小心的被看到了几次,业界的人互通有无,发现了这组有趣却不知目
的为何的人马,给他们冠了个代称,以石晴当带头,叫他做“爱猫少年”。
石晴不晓得他在找的人是陈祇言,陈祇言也根本不在国内,当然,陈祇言也不知道石晴的
人究竟在哪。
后来陈祇言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养伤,不管是身体的伤、又或是心灵的伤,离开台湾之后
,他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异乡,在漫长的时间里,他思考了很多很多的事。
这段时间的经历,足以让一个五岁孩子长大、变得成熟。他常常会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
如此?自己到底做错了些什么?而那个被自己剪出来的“孩子”,现在又在哪里,做些什
么事呢?
陈祇言只知道,当年他剪下的,仅仅只是一小片的纸人型。就连对方的名字、长相,甚至
于性别都不晓得,而这样的一小片纸,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烧成了一个小孩子,在台
湾的某一角,过著属于他的生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得好不好?
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时候会想爸妈,开心的时候会大笑,无聊的时候会找朋友讲讲话。
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害怕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爷爷说,他做错了。“那个人”是不应该被剪出来的。可是为什么……
可是我们两个最后都还是活着。
为什么没有就此死去。
他在自己的心底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找一天回来台湾,然后去看看“那个人”
,日子就定在他准备好的那一天出发。
如果他们见面那一天,事实证明爷爷才是对的,他们才是错误的话……
他发誓,他一定会遵循爷爷的指示,将那个人杀死。
之后再了断他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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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晴和大黑走了好大的一圈,直到夜深了才回家,他们跳进院子,想从窗户爬回去,石晴
顺道望见了他前不久做的小兔坟墓,用一颗院子里捡来的石头压着,旁边放上几朵花,简
陋得像是小孩子玩的扮家家酒一般。
刚和石晴碰面的时候,陈祇言剪了只小黑兔子送给石晴,这只纸兔子空有“身体”与“魂
魄”,但维系寿命的“命牵”已经被陈祇言给剪断,所以牠只能活到魂魄被火烧尽的那一
刻,莫约是四五天的时间。
小黑兔死掉以后,石晴给牠做了个简单的墓,埋在花园里头,没给别人知道。
他看到小兔死掉的时候,其实很难过,就好像看见自己同伴死去了一般。石晴的身体里,
同样也有“命牵”这样的东西,他的命牵很坚固,据猫咪们的猜测,陈祇言在创作他的时
候,可能有为他加上脱离死亡、或是复活之类的祈愿,所以除非是陈祇言有心要杀死他,
不然石晴身上的火燄就会永远燃烧、死后再次新生,永远不死。
不过这样你就能和我们在一起了,不也挺好的吗?
猫咪们是如此说的。
石晴抱着大黑,一打开窗户,就听到了小花和灰毛在吵架的声音,原来他们在吃陆癸带回
来的海鲜饭,还为了螃蟹大打出手。二只猫一听到小晴的声音,立即停下了脚边的打斗,
跳了过来。
“小晴,我们带药回来了!”
灰毛拍拍小花脖子上挂著的小布袋,喵道:“仙山来的灵丹妙药,保证擦上去以后,有疤
治疤,无疤美白,不用担心你的脸啦喵!”
“谢谢──”
石晴高兴的收下药,前二天晚上,陈祇言的九鸟袭来,九鸟收到的命令很单纯,就是杀死
牠们眼中所有能见到的“纸人”。
这事情很严重,因为普通的武器无法伤害石晴,但用陈祇言的火燄所燃出的九鸟,属于陈
祇言的力量,会对石晴造成致命性的伤害。幸好他们逃得快,咻的一下躜回了水底下,石
晴只被刮了二大道伤而已,没有丢掉性命。
但被九鸟划出的伤,没办法像平常一样的瞬间痊愈,小花和灰毛非常担心,于是二猫当晚
就动身前往那个什么不知名的遥远仙山之上,说要去抢……喔不,借一点神奇的仙丹妙药
回来给石晴擦伤口,一直到现在才到家。
“小晴你快把药擦上喵,伤好了以后赶快来吃海鲜饭。”
小花觉得自己建了功劳,也开心的要命,往地上呼啦的滚过一圈,装累邀功:“累死老子
我了──还好一回来就有饭吃,这饭还真不错,是叫什么地方的饭来着?我们明年搬去那
儿住喵。”
“西班牙──”
“好啊好啊,那边有很多章鱼喔,半夜会爬到人的枕头旁边,把吸盘脚伸进睡着的人的耳
朵里──”灰毛吓他。
“什么──老子不喜欢章鱼!”
“喵喵喵。”灰毛趁机把螃蟹脚咬走,咻的一声跑不见猫影。
石晴把纱布撕下来,看着走廊上的镜子,在手上脸上抹抹药。突然间,大门喀的一声打开
了。
“咦?”
他吓了一跳,他以为家里的人都睡了。逆着光看,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开门进来的是满身
酒气的陈祇言,他手上还拎着一个便利超商的塑胶袋,可能是喝醉了,所以去三更半夜的
跑便利超商买解酒饮料。
石晴吓到了,一下子也想不起要躲,呆呆的站在原地。陈祇言望着他,也发愣了一会儿。
“你怎么了?受伤?”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石晴的身边,拉起他的手看看。他的上臂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
口,虽然已经没血了,但皮整个翻了起来,伤得不轻。
“没、没关系……”石晴不敢看陈祇言的脸,低头呢喃道:“擦药就会好了……”
他想抽回手,可是手被陈祇言捉得死紧,用力甩也甩不开;陈祇言瞄了瞄那盒看来好像不
是很可靠的药膏,也没说话,他把石晴脸上和手上剩的纱布都撕掉,丢在桌上,然后他将
手心盖在石晴的伤口上头。
陈祇言的手心里燃起了很微弱的金色火燄,火燄烧过伤口,石晴只感觉到一阵灼热烫过皮
肤,再等他移开手,伤口便已经全好了。
石晴摸摸自己的脸颊,脸上的伤口也平了,让他着实开心了一下。陈祇言见他笑了,随后
问道:
“好了吗?”
“嗯……”石晴点点头。
他伸出大手,揉揉石晴的头发,温和的说:“早一点睡。”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
。
石晴望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心里头有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