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番外 百年之后
“妈妈,”娇脆的声音唤著,“我要走了。”
朱移抬起头,咬断绣线,“且等等,就差一点儿,这外褂就好。”她怜惜的看着
眼前的少女,“怎不等七郎回来。”
“…阿爹会眼泪不干。他是大丈夫男子汉,哭哭啼啼,没得败他面子。”少女顿
了顿,又好笑又温柔的说。
“…野樱,妳才凝结人形不久,又修入花精…比花妖差一点。”朱移虽知无用,
还是轻声劝著,“妳不如随我们住一阵子…再说妳孤身,怎么抵挡得住蛟靖找麻
烦?”
“…碁宿大人,肯让我追上去。”野樱面泛红晕,苍白的脸颊刹那间出现霞色。
“我先天不足,闭门苦修没什么进展,需要历练才行。”
朱移不再劝了,她缝好外褂,让野樱穿上。这是火浣布,入火不伤、入水无痕,
随心念动而千变万化,是她做了两百多年针黹领悟出来的妙品。
而且胸口阴绣的缠枝花季,是天仙起的针,虽说狗尾续貂,但她也已经竭尽所能
,用被渲染百年的仙灵之气尽量完全了。
“这是妳的真身。”朱移淡淡的,递给她一个拳头大的宝珠,隐隐约约有株樱树
,宝光流动。“妳试着收摄在体内,别让人瞧见了,能要妳命的。”
“好的,妈妈。”她手一招,宝珠融入她的身体里,“怕阿襄哭,我就不道别了
,帮我说一声罢。”
“好。”她送野樱出门,“打算去哪呢?”
“先去吉量城,看看能不能蒐罗齐飞剑的材料。”她早就计画好了,“若收齐,
就在那儿把剑炼好,然后先周游妖都十城,人世历练一番。若觉得够了,就起身
去阿修罗道体悟,那儿据说灵气别有一般。”
朱移淡淡一笑,递给她一根玉箫,“碁宿大人回天,把这箫落下了。妳带着罢,
若见到他,再还给他。”
“…真能见到他么?”她伸手接过,默然许久,“妈妈,妳瞧,他见了我,会不
会很失望?”
“怎么会?”朱移抚了抚她的额发,“妳当他那样的天仙,会胡乱落下什么在妳
真身之前么?”
她颊上霞晕更盛,“我一定会再见到他,他让我追上去呢…”
“就算让妳追上去,也未必他会动摇仙心。”朱移轻轻的说。
“我知道,没关系。”她抱着玉箫,“他肯允我追上去,已然太好。一生只能在
他身后芳香,我已心满意足。妈妈,诸般众生、天人神魔,终其漫长的一生,浑
浑噩噩的过去,没能知道自己的坚持。我还未出世就懂了,我比谁都幸运哪…”
一阵香风卷起,她已踏上艰困的修炼之途。
是吗?朱移对自己笑了笑。或许是罢。
樱树坚心,始终不移。可惜她挣扎着在这污秽都市的屋顶一角活下来,上不著天
,下不着地,只靠一点失了地气的土壤,先天严重不足。不管七郎怎么爱护,朱
移怎么尽心,这花儿能活就已经不容易了,何况成妖?
好不容易得了天仙一口气,却只萌发爱恋,错失成妖的那个好机会。
或许是和朱移住得太久,潜移默化中,气质有些相类似,是个顽固的小小孔子之
徒。虽然妖气不足,但她严重爱洁,厌恶杀生,宁可改修花精也不想从花妖采补
。
也因此,她薄面弱体,清秀有余,美艳不足。跟蛟靖转世后带着浓重杀气的绝艳
真是天壤之别。
但也无法拖下去了。朱移内心叹息。这大楼在她来之前已经十余载,撑了百余年
,早该崩塌殆尽。野樱先天不足,无法移株,还是碁宿大人用仙气巩固结构,这
才撑下来,里面的钢筋早已腐朽。
即将回天前,碁宿大人来访,站在野樱之前,默然无语。她还在一团雾气中,刚
刚结出珍珠般的内丹,载沈载浮。
他心底明白,来不及见野樱出世了。
“我若回天,这楼五年内必塌。”他开口,“师妹,相交一场,却什么也没教妳
。头回传授妳仙诀…却别有用心。”
“也算我女儿了,我还得感谢师兄替她虑后。”朱移淡淡的。
“这手‘移花接木’,是我跟十二花神赌斗赢来的。能涵养草木真身,省得别人
拿真身作怪。但元神必须凝聚而出,不然反有损伤。”
“我理会得。”朱移对他揖了一揖。
碁宿长叹一声,传了仙诀。
待碁宿回天后一年多,修成花精的野樱方醒,朱移就把她的真身炼起来,并且
和七郎一起搬离这个即将崩塌、驻足了百年的老朽大楼。
他们依旧习惯都市的气息,搬去可以看到百里华灯的市郊山腰。花精野樱拜七
郎为父,朱移为母,和物灵阿襄姊妹相称。但也只有短短十年而已。
她踏上了自己选择的路。
一道绝艳的影子落在朱移的院子里,咬牙切齿,“小妖精跑得如此之快!让妳跑
!跑得掉我百年修行也不要了~”
“妳试试看。”朱移冷冷的说,“试试看无妨。”
蛟靖把火都发在朱移头上,“住口!要不是我闭关二十年,放得妳这妖人跟我挺
腰子?!早来将你们这些妖孽灭了个干净!”
“念在师兄的情份上,我就不伤妳了。”朱移泰然自若,“火气太旺,静静心吧
。”
蛟靖扑了过来…却被吸入一幅画中,甚至被逼出真身。朱移展开画轴,朝上写了
几个字:“六十二卦 雷山小过 龙困浅滩”,一条雌蛟在里头翻腾滚动,滚了身
泥水,却挣扎不起,让卦压得死死的。
“便宜了妳。”朱移浅笑,“还可再闭关个二十年,劳我替妳看守门户。”
她将画挂起来,拿起针线,却觉得心不静。阿襄买菜回来,可不知道会哭成什么
样子。七郎大约会跟着哭,又怕她瞧见,心底不舒坦。
哪能呢?
日日浇灌了百余载,怜爱疼惜,早就是她的孩子了。
拿出古琴,调音拨弦,悠然的“长相思”,回荡在乍雨初晴的夏日午后,绵延不
绝。
(百年之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