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里,佳儿的魂魄来到了阴间,生前没什么特殊际遇的她,就和大多数新死之人一
样,神识不全,成天浑浑噩噩的四处游荡,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灵魂到了阴间一阵子后,等到消散的三魂七魄慢慢聚集全了,神识恢复了,就可以选
择在阴间生活,或是去投胎再入轮回。
一般来说,这灵魂聚集的时间少则三五天,最多一年,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佳儿的魂
魄却总没有集全的一天,让她连个明确的形体都没有,却也没有消散,就这样抱着残缺不
全的魂,悠悠忽忽,一晃眼,便是数十年。
数十年的时光里,佳儿几乎什么都忆不起,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和她的公子从初识到
互相倾慕的每一刻,不断在佳儿的灵魂深处反复......
“佳儿,抱歉,今天来得晚了,都是我私塾里那几个小毛孩……”男人在围墙外合掌
,拚命道歉。
“没关系的,公子。”佳儿微笑着说:“来教书的老先生才刚走呢,您来的正好。”
事实上,佳儿已站在树下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她怕公子来的时候没看到她,在墙外等
,累著了。
松了一口气后,男人开始说起今天在外头发生的趣事,站了老半天的佳儿也不嫌累,
专心的听着,偶尔还会搭几句腔,逗得男人哈哈大笑。
“佳儿,糟糕了,这珠花穿不过去啊。”又一次,男人懊恼地捧著买给佳儿的礼物,
那是他存了很久的钱去买得,只是他没想到围墙的裂缝不够大,根本穿不过去。
“没关系的,公子。”佳儿微笑:“你有那个心意,佳儿就很满足了。”
“不、不、不,那怎么行,要不,我从墙上抛过去?”男人提议。
隔天,当男人看到佳儿戴着自己送的珠花出现在窗边时,笑得乐不可支。
他不知道的是,那珠花其实在被抛过墙时早摔得散了,还是佳儿一颗颗拾起,缝拼了
一整晚。
“佳儿,我这一去,恐怕要好几年才能回来……”临别前,男人欲言又止,他本想叫
佳儿若等不了,便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话到喉头又梗在那儿,没有勇气说出口。
“没关系的公子,佳儿愿等,您安心上路吧。”佳儿擦了擦眼角的泪,还是微笑。
公子,不论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佳儿都会等的……
公子……
漫长的岁月里,佳儿对于她的公子的感情,几乎已变成她的信仰,也让她残缺不全的
灵魂免于消散。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醒了过来。
__________
那天,佳儿依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叫骂声吓得回过神来。
佳儿愣愣的看着四周的亡魂们愤怒地对着大路中央的囚车唾骂,有的亡魂激动得想冲
上前,却被狱卒一棍子打扁。
她惊讶的不是自己身在阴间——她虽然神志不清,但基本上还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而是因为路中央那挂著黑布,摇摇晃晃前进的囚车,给她一种奇特的熟悉感。
那种特异的感觉,使得佳儿虽然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还是混在围观的人,跟着囚车
缓缓前进,来到阎罗王的判官殿。
_____
阎王殿空间十分宽敞,容纳得下数百人,分为上下殿,上殿为阎罗王和书记官们所处
,下殿则是以围栏又区分成两块,一区摆满了刑具,一区则是开放给亡乡民看热闹。
“姆哈,犯人带来啦?”审判开始前,坐在殿上的阎罗王不雅的挖挖鼻孔。
“是的,大人。”站在一旁像师爷的青面男子恭敬的回答。
“在阳间的记录如何?”阎罗王将鼻屎朝着青面男子一弹,却被他一个下腰闪过。“
这都闪得掉?”阎罗王自言自语。
“恩掯,大人,别玩了。”青面男子眉头一皱,说:“有功有过,老样子。”
“老样子啊……”阎罗王抬头,觑了觑阶下早已站满的围观亡魂,随口对一旁的青面
男子说:“还真是老样子……既然是老样子,等等就照老样子处理吧。”
“是,大人。”
“对了。”阎罗王突然叫住青面男子。“你有没有看到台下那个?”阎罗王抚了抚胡
子,一脸神秘地说。
“哪个?”青面男子疑惑,目光扫了扫阶下,却不知道阎罗王指的是什么。
“就那个,那个啊!”阎罗王努了努嘴角。
青面男子朝着阎罗王意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亡魂,看来应该新死
不久,魂魄还处于不太稳定的状况。
女子的容貌姣好,仪态优雅,单薄衣衫下的突出身材更是引人遐想。
正是随着囚车而来的佳儿,
“大人,您……”青面男子瞇起眼睛。
“等等帮我去问问她,如果没有丈夫的话就给她我房间钥匙,说全地府最风流倜傥,
潇洒有魅力的大判官希望和她秉烛夜谈,不知是否愿意?我会很有礼貌的。”阎罗王勒勒
胡须说,还摆了几个自以为有型的架势。
“好的,在下会顺便请示小姐……”
“请示我妹干嘛?”阎罗王很吓。
“小姐有吩咐,要是大人您又想在外头乱调戏妇女,就要锁门不让您回家,顺便一把
火烧了您收藏的仕女图和春宫图。”
“那个母夜叉……”阎罗王喃喃咒骂,说得咬牙切齿。
“母夜叉……”青面男子掏出纸笔,按在柱子上书写。
“你又干嘛?”
“小姐说如果您偷骂她要记录下来,一句话晚餐就少一样菜。”青面男子一脸正经。
“你、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是帮我还是帮那只母夜叉?”阎罗王忿忿不平。
“母夜叉骂了两次……”青面男子又记了一笔,正色道:“当然是帮小姐。”
“唔……”阎罗王气得整张脸胀成酱紫色,偏偏又不好发作,只好一拍惊堂木,大喊
:“好啦!开堂!”
“威……武……”随着堂上差役庄严的喊声,随车的枷爷锁爷从囚车上架著一名削瘦
男子,来到堂下,将他按跪在地,男子头用青布袋罩着,看不见容貌,但似乎已失去意识
,整路上几乎是被“拖”到台前。
“启秉大人,犯人原为阳间高官,七日前病死于自宅,享年七十岁。”随车的锁爷跪
下抱拳。
“当官时的记录呢?”阎罗王沉声问道,和方才开庭前的模样迥然不同,四周隐有黑
气缭绕。
“报告大人,清廉不阿。”锁爷点了点头,一旁的枷爷呈上城隍送来的生死簿记录副
本。
“怪不得。”阎罗王点点头,翻了翻记录,果然一声清廉,堂下也“仅有”数百名亡
魂,可见犯人可是少有的好官……不过……
“堂下听令,犯人一生共背负九百七十四条亡魂之控告,依则处腰斩之刑,即刻执法
。”他朗声大喊。
不管是做得多好的官,一生必定背负不少罪业,虽有功德,但地府的法则订定主要为
满足“报复”,故没有功过相抵这回事。
当然,法律没有,但对于这种案件,判官通常都会故意轻判,像台下的男子更是在城
隍处就被下了迷魂咒,就算被砍也不痛不痒,纯粹意思意思,不然背了上千条人命少说得
丢进各地狱轮个十来遍。
“是!”也不消一旁的差役帮忙,锁爷枷爷一左一右的架起男子,锁爷更一把扯下男
子头上的青布。
男子满脸皱纹,甚是苍老,失去意识的他眉宇间犹有一丝苦闷,似乎仍烦恼著社稷之
事。
看到男子的面容,台下的亡魂们又骚动了起来,辱骂着,哭喊著,各个都巴不得男子
受更重更狠的刑。
除了……
“公子!”佳儿一声尖叫,翻声越过围栏,一把挥开锁爷枷爷,扶住苍老男子。
她颤抖的手抚过男人脸上的皱纹,那是岁月凿下的,几十年过去,男人早已不是当年
的俊俏书生,可枷儿仍一眼就认出她的公子。
“公子……醒醒、醒醒。”佳儿泪流满面,摇了摇男人,被下了迷魂咒的他当然完全
没有回应。
“大胆!”阎罗王一声怒吼,一拍惊堂木。“锁爷枷爷还愣著做什么,给我拿下拖出
去,别再让她闯进来!”
阎罗王装得凶,但其实是一番好意,不想让佳儿看到等等用刑,然而不知内情的佳儿
心神一凛,竟放下手中的男人,擦去泪水,长跪在阶前。
这两个锁爷枷爷也是老班底了,知道阎王的用意,一时不敢对佳儿下重手,愣在当场
。
“启秉大人,民女和这位公子相交多年,他绝非大奸大恶之徒,更不会无端害人,伤
了几百条人命更是绝无可能,一定是误会,望大人明察。”佳儿神色凛然,面对堂前一个
个青面獠牙的差役和鬼官竟毫无惧怕之色。
阎罗王瞪大眼睛,和身旁的青面师爷互看一眼,他们当然知道那男人不是坏人,但偏
偏这做假的戏码你知我知,偏偏就是不能让鬼乡民知道,要不还不造反?
这下误会可大了。
“大胆刁妇,妳是什么身分,竟敢擅闯法庭?别理她,用刑!”阎罗王暴吼,散发强
烈的气势想吓退佳儿,尽快让这出假用刑落幕。
“慢著!”没想到佳儿竟毫无惧意,一声清叱,将大家的注意力又拉回到她身上。
“大人,民女和这位公子相知相惜,他年岁已高,禁不起用刑,不如让民女代他受刑
。”枷儿字字铿锵,一心只想保他的公子周全,自然没想到都变成鬼了,哪来的年岁已高
。
阎罗王倒吸了一口气。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胡闹!一切依法行事,给我用刑!”阎罗王急了,一挥手吩咐差役上前要将佳儿拖
出去。
“大人……可是“大冥律例”里对于代人受刑有清楚规范,这案子合乎资格啊……”
一名菜鸟判官不知实情,勇敢的站出来帮佳儿说话。
“你……”阎罗王狠瞪了那菜鸟一眼,他完全不知事情严重性,这样下去,佳儿可是
要真的受刑。
“一切依法行事,还望大人成全。”佳儿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
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
!”“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
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砍了她!”
这时台下的鬼乡民们纷纷鼓譟起来,有的是被佳儿的行为感动,但大多数纯粹只是嗜
血,想看这名漂亮女子被腰斩。
“妈的,台下那群王八,偏偏还没轮到审他们……”阎罗王,恨恨的喃喃自语。
台下多的是些江洋大盗,佳儿的公子称得上是好官,自然冤亲债主大多是这种杀人放
火之徒。
“大人,众怒难犯啊。”青面师爷在阎罗王的耳边悄声说。
“可恶!”阎罗王“啪咖”一声将笔握断,大吼:“通通给我闭嘴!来人,给犯妇上
大刑!”
阎罗王这一吼,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大人成全。”佳儿抬起头,粲然一笑。
佳儿没有被架著,她自己走上腰斩的夹板,让行刑的差役将她牢牢綑住。
两名差役一左一右的拉着沾满血的锯子,缓缓靠近佳儿不堪一握的腰。
“公子……”佳儿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公子,深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双眼……
“呃啊!”突然的剧痛让佳儿忍不住惨叫,上了刑具的犯人都会被迫回复肉身,此时
锯子锯下,已割入佳儿的左腰几吋。鲜血狂喷。痛得她脸色惨白。
那锯子是要两人共使,一左一右的拉锯,将犯人锯成两段后,一松绳,犯人就会啪搭
一声分成两块,跌在地上。
锯子每拉进一点,佳儿的惨叫就越见凄厉,等到锯到中央时,她的脸和嘴唇已毫无血
色,身子痛得不断抽搐。
“停下!”阎罗王沉声阻止。
“姑娘,妳已替他受了一半的刑,这剩下一半的刑,我看,还是由他自己受吧?”阎
罗王提议道。
佳儿吃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她神志不清,倒在地上的公子,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她忍着痛回答。
“妳这又是何苦?”青面师爷也忍不住说话了。
“佳儿……不苦……”佳儿浑身冒着冷汗,咬著牙。
“唉。”阎罗王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继续用刑。”
佳儿痛得眼前发黑,恍惚里,好像又看见了她的公子迟到时,那腼腆的表情。
“没关系的,公子,没关系的。”
她微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好意思啊,昨天太忙,发文时间拖过12点,到凌晨了(冏)
今天晚上还是会发都市异闻录啦。
要看喔(小声打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