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维持了几个钟头,我越哀伤心慌就越解不掉。
阿襄压根没发现我彻底走样,姑娘长姑娘短的围着叫。郎先生抱怨我哭完就拿后
背给他看。
还是他弹了曲“阳春白雪”,我才心静下来,解掉了幻术。
“原来朱移也会想不开。”他摇头。
我哑然失笑。说得是,我又为什么想不开了?到这地步,还有什么值得想不开的
?我就如同一个寻常小姑娘,会介意容貌,会失落,会哀哭。
明明再几个月我就满百岁整寿了。
但我还满喜欢这种想不开的。表示我还没有死,表示我还是个人。不管失去多少
,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个人。
“就想不开好了,”郎先生灿笑,“我也想不开的。”
抿了抿嘴角,“…国主唤你去做什么?”若是办差事,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也没什么,”他从容的盘腿坐在地上,“国主打算赐我犬封国行走,和国人身
分。”
我惊愕的抬头,这不就是他努力至今的目标吗?为何他无丝毫喜色?“你不会辞
谢了吧?”
“是啊。”他平静的说,“我辞谢了。”
我瞪着他,他笑了笑,“朱移啊,就算赐给我那些权利,我还是有一半的血统是
人类,永远都不能改变啊。或许我以前也是那么想的:只要我够强大,够举足轻
重,我就可以回犬封了。但现在…”他垂下眼帘,黑发无风自动,“我不这么想
了。”
他说,除了犬封等自命大族的妖国,一般的妖族早就不在乎混血的问题了。不但
妖族间互相婚嫁,跟人类通婚也时有所闻。毕竟现在的妖怪不太讲究修炼了,住
在人间的时候比妖乡还多很多很多。
而且现在也不怎么流行举起拳头解决事端,毕竟让人类的文明渲染已久。
“我要等,等犬封改变的时候。”他的神情明朗如月,“只要活得够久,总有一
天,犬封还是不得不改变的。到时候混血的孩子可以自在的在犬封长大,不会遭
到放逐。若有那一天,我们就回犬封吧。我们去开一所学校,教混血的孩子。
他眼神悠远,嘴角噙笑,“我们在学校里头种很多很多的花,很多很多的树,也
把野樱迁回来。我有好多东西想教他们呢…朱移,妳也来吧。妳可以教他们人类
的种种,还可以教四书五经,最少让他们别写太多错别字。小捆写那什么鬼信…
接他的e-mail我都头疼。十个字里头错四个,真不知道他们老师怎么教的…”
郎先生的眼睛发亮,神情是那么好看。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没想过犬封并不是我的家乡,我这么个植物性的妖人去了
惯不惯,就这么替我决定了。
唉,算了。就这样吧。既然他说想要在故土教书落地生根,那就这样吧。
“…所以你这些年这么东奔西跑的接委托赚钱,就是存钱开学校?”我撑著颐。
“本来是。”他轻笑一声。
“本来?那现在…”我不解了。
“现在只剩下一部份的缘故了。”他拉了拉我的头发,“因为我走得越远越久,
妳就会越想念我。”
…这家伙。
“才没有。”我断然否认。
“是喔。”他冲着我笑,“但我会越想回到解语花这儿。”
别开头,我没说话,笑意却几乎忍不住。
那天晚上,我们就用妖怪的办法回家了。
冬雨淅沥,这个城市总是太潮溼,黯淡而阴沈,像是失去所有颜色。
但野樱酝满了米粒大的花苞,正在储蓄力量,等待一次声嘶力竭的尽情怒放。
第二天,郎先生就说,他要走了。“等野樱开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住上几天。”
为了野樱,我懂的。“郎先生慢走。”
“朱移,”他拿掉我发上的一片枯叶,“再见。”
跟以往几千次的分别一样,我倚著门看他走。也知道会跟以为几千次相同,会等
着他回来。
就跟这个城市年年多雨相同,不会有什么改变。
(归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