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郎先生眼睛红红的来接我,看起来他们下了一夜的棋。
他一来,我就跟他走了。因为我也受不了城主奶奶了。一直跟我讲什么床头吵床
尾和有的没的,我不如回家生气,耳根还比较清静。
扶起拐杖,牵着阿襄,默默跟在他后面。要不是小姑娘一路走一路天真浪漫的唱
歌,气氛真是沈闷透了。
“…不扰乱他的心思,一点胜算都没有。”郎先生半辩解半道歉的说。
我没吭声。
他搔了搔头,没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过了大半个内城,天才刚亮,
路上行人还不多。
走到外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我,很认真的问,“朱移,妳很想嫁别人是吗
?其实…”
我是懂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一时气血翻涌,举起拐杖,狠狠
地敲在他头上。
不说他呆住,我也吓傻了。
真不愧是大师的得意之作。居然可以敲破神通广大的半妖额头…不对,我打他干
什么?!
心头一酸,整个气馁下来。我掏出绢帕,举手拭他额头的血。“抱歉,我太暴躁
。”
“不太痛。”他接我的绢帕,“其实,世宗早就求过我,想要见妳…”
我变色了,厉声回他,“不见!”撑著拐杖,我拉着阿襄,急急的往沁竹居走。
“朱移!”他拦着我,“傍晚我就得走了。事儿麻烦,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了…
我不想彼此怀着气走。”
我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一脸迷惘的阿襄。“姑娘?别生气。是阿襄不好吗?对不
起,别生气…”
“阿襄乖,”我忍住泪,“先回去烧水好不好?等等我想泡茶。”
她点点头,一蹦一跳的去了。
深深吸了几口气,我抬头注视著郎先生。“郎先生。我知道你以为我在生什么气
,明明你知道我不是为那个生气。你以为我是怎么想的…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
想的。”
忍住呜咽,“之前或许我也迷惑困扰,有了阿襄以后,我就明白了。我怎么怜爱
阿襄,你就是怎么怜爱我…就这样而已。”
我痛惜这样年轻美好的生命,惨死到魂魄残缺,却心底没有丝毫怨气,平静的接
受自己一无所有,所以我如此怜爱阿襄,替她梳头,为她裁衣,与她相伴。
就像是从她那儿看到我不幸的倒影一样。失去父母、失去家乡,最后连人类的身
分都失去…什么都没有。残缺到连怨恨都不敢,怕连最后一丝人性都因此泯灭。
郎先生大约也在我身上看到类似的倒影吧。我们…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弃儿,什么
类群都不要。所以心痛,所以回头,所以垂怜看顾。
并不是要什么俗世既定关系或收受。
郎先生定定的看我哭,突然俯身将我抱个满怀。我先是吓了一大跳,原本想抗拒
。但内心涨痛酸软,往事如潮,想想彼此的孤苦和磨难…我失礼的反抱他,大放
悲声。
“朱移,”他在我耳畔说,“我不让妳去天上,也绝不准世宗接近妳半步。妳永
远是我的解语花。”
***
傍晚郎先生不得不走,恋恋不舍的说,余下的棋步他会送短信过来,留了一只手
机给我。
呃…我跟郎先生的头回吵架就这么结束了,但他和碁宿大人的战争才开始…那盘
棋他们下足了一个月才分出胜负。
碁宿大人根本不开电脑了,不吃不睡,独自在客房里悬空而坐,认真下这盘隔空
的盲棋。我猜碁宿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直接通知郎先生,郎先生要思索很久才传简
讯回来。
虽然说郎先生这次办得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性,但耗费心力。这是一起庞大的
遗产纠纷,人口牵涉上百,糟糕的是当中种族复杂,除了人类和妖怪,据说还有
几只雨师妾在里头搅和。
真不知道他要怎么在这样可怕的“人”多口杂中下这盘碁宿大人这样认真对待的
棋。
最后郎先生疲惫的回来,因为他坚持要下最后几步。
“哎,大势已去。”下了三天三夜,郎先生叹了一声。
碁宿大人纵声大笑,“哈哈哈~郎小子,你也有今天!”他神情愉快,宛如雨过
天青,“赢了…但也输了。死狐狸崽子。”
看起来是碁宿大人赢了…但为什么说“也输了”呢…转思一想,我明白了。
碁宿大人全神贯注的下这局棋,而郎先生是在一团混乱、东奔西跑中下这盘棋的
。
所以碁宿大人才这么说。
但我倒因此喜欢这个坦荡的天仙。虽然还是死都不会跟他去修什么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