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阿襄去吃晚饭,也蹲在郎先生旁边。
他还在喃喃自语,“…那老小子是天仙,还是身分很高的天仙哪…傻孩子,妳连
妖都还称不上,跟人怎么争?还是赶紧换个人吧,千万不要傻气下去…”
“…樱树坚心。”虽然不想,还是不得不提醒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郎先生抱住头。
这爱花成痴的家伙,哎,真没办法。“懂得心花怒放的瞬间…也不枉了。”我撑
著脸说。
“那有什么好?”郎先生闷闷的说,“一辈子不识得心花滋味才好。心花怒放,
迸裂处开满血花和伤痕。”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回头想想,还真是这样的呢。“也对。但这是个人缘
法和选择了。”我轻轻叹了口气。
他呆了一下,“…朱移,妳也给这傻孩子说说,看能不能让她顿悟。”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我不禁哑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知道我这一生苍白
。只萌发两次心花,一次只含苞就凋谢,一次只记得感觉…”
我年少的时候,还算得上知本分,念过书当然识得礼。但礼教再严,还是不抵青
春。十四五,最爱做梦的年纪,虽然目不斜视,但我还是偷偷喜欢了我爹的一个
学生。
有些腼腆、斯文,待人彬彬有礼。每年三节都会来拜会我爹,偶尔在街上还会碰
到。
我们那个年代的女孩,怎么可能说出口,连想到都羞死,哪敢直视?他来拜会的
时候,只敢用眼角瞄一眼,就够好几个月回忆了。
“朦朦胧胧的,也不太懂。”我轻笑,“只觉得心底微甜羞涩…这可不是含苞么
?”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但我十九岁那年,就凋谢了这种心情。”
那时我已经出师当裁缝师傅了,路过一个长巷。那年头的长巷狭小、弯弯曲曲。
濛濛春雨,我撑著梧桐伞,小心的走。却听到暗恋的人说话的声音。
想转身就跑,又舍不得。想来真是傻气。我就怔怔的站在转角,听着他和其他年
轻人说话。
他们在说春酒的事情,说哪家姑娘娇、哪家姑娘俏,去喝春酒又可以看到谁。
暗恋的那个人说,“哪家都好,我就最不想去朱家…看到蟾蜍姐的死鱼眼瞪着,
饭都吃不下,还喝酒哩。”
那群年轻人都轰笑起来,说了一些根本没有的事情。
“我转身走啦,以后就很安分。我们这种女人,没资格开什么心花…”我轻轻一
笑,“看看菊圃的花倒还行。”
“何必跟瞎子计较。”郎先生听住了,闷闷的回了一句。
“他们眼睛都好好的啦。”
“心瞎了比眼睛瞎了还厉害呢,妳不知道?”他没好气的说。
轻轻笑了起来,郎先生有时候挺护短的。“这也不能怪他们。后来我在外行走,
就想通了。就像他们嫌弃我的容貌,事实上我也是的。我嫌弃他们的脑袋空空,
比不上我的一丁点,更不要提强过我了。这两种嫌弃都是偏见,我都无法免除,
又何必怪别人。”
他一脸郁郁,好一会儿才说,“那是谁让妳心花开了?”
我靠着他的肩膀,“后来真的心花开就是被寄生的时候啦…别生气嘛,是你要我
说的。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记得心花怒放的感觉。就是看到一个人,哪怕
连容貌都不记得,你的心就像是绷的一声,爆发无数欢喜和甜蜜,那是很美很美
,很棒很棒的感觉啊…”
郎先生一脸惘然,“…是啊。真的很棒很棒…但也很痛、很痛。”
他说,他爱过一个人类,和一株花妖。
人类被他的真身吓昏,分手了。而花妖嫌弃他是半妖,虽然浓情蜜意,还是琵琶
别抱。
入夜下起雨来,他被淋得溼透,却连擦都不擦一下,任由雨水漫过眼睛,潸然滴
下。
“花妖并非解语花。”他说,“终究只要成了妖,就跟别的妖没什么两样。”
“人类有各式各样的,众生难道有例外?”我说,“皆是个人选择与缘法…野樱
也不例外。”
“…心疼啊。”他失魂落魄的说,“将来几千年的煎熬,她怎么熬得住?”
我只是笑了笑,陪他继续蹲下去。
“唉,我在做什么?”他突然跳起来,拉着我,“瞧妳淋成这样!”
“你也淋得够溼了。”我站起来,蹲太久腿都软了。
“真是,陪我发什么呆呢?”他扯着我进屋,“阿襄!帮姑娘放洗澡水!”
我不知道郎先生释怀了没有,但等雨停,他厚厚的植了一层植土,才离家去。道
别后,他又频频回顾,这倒是没有过的事情。
而且他又走回来了。
“不给妳嫁,也不给妳去天上。”他突然板著脸说,“妳也不准开心花。”
“…啊?”
“听到没有?!”他完全不像那个冷静又游戏人间的郎先生了。
“听到了,是。”我点头,“不是还要跟你去犬封教书?其他的我怎么有空?”
他露出一种非常柔软的神情,碰了碰我烧伤的脸颊。“朱移,再见。”
“郎先生慢走。”我说。
他缓缓的走出我的视线。男人都是比较鲁直的,我懂。不管是什么种族的男人。
以为只要命令春天不准走,春天就会停住。以为只要压抑住,心花就不会开。
“碁宿大人说得是呢,”我对着野樱说,“连妳都比不上,笨得紧。”
野樱哗然一声,像是在欢笑。
(心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