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罗斯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他明白我的弱点,所以一本正经的拿小抄来跟我
沟通。
我一直都学不会任性和无理取闹,凡事都力求讲理。罗斯耍白目的时候我可以勃
然大怒,但他跟我分析讨论,即使谈得是整型,我也没办法当面给他难看,而是
认真的听。
总之他讲了一大串,总结起来就是“维系长久关系,需要双方些许让步和妥协的
努力。”
狐疑的看他半天,我把他的小抄拿来看。“…谁帮你捉刀的?亚伯?”
“当然不是。”他满脸受伤,“我用法文写完,请人帮我翻译。亚伯只推荐了一
个在地不错的翻译而已。”
…连要跟我争辩都这么用心,果然他不是笨蛋,只是中文很烂而已。
既然我认同他的看法,那去看整型大夫似乎也没什么不行…虽然答案我早就知道
了。
医生听说我有蟹足肿的困扰,很谨慎的帮我做了测试。情形真是不乐观到极点,
连这位名医都不敢为我开刀。
罗斯脸色大变,好像刚刚被宣告癌症末期。
“换个漂亮的女朋友吧。”我倒是心平气和的建议。
“少来!”他忿忿不平,“医学日新月异…”
“那你先全身除毛吧,除了头发以外。”我耸肩,“之前怕伤你的心,我都不敢
说。反正你都不怕伤我的心了,也没这层顾虑。其实我讨厌透了你身上的每一根
毛,让我非常恶心。”
他立刻“哈”的一声恐吓,虎牙也冒出嘴唇。“这是我最引以为傲、性感得不得
了的地方,妳居然说恶心!?”
“我也很喜欢自己不惹麻烦的脸,但你也非常讨厌。”我覆述他的话,“维系长
久关系,需要双方些许让步和妥协的努力。”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我等他先听进去,然后补上临门一脚。“现在还不晚,
换个漂亮女朋友吧。”
“…我多收一个女人,妳…”他迟疑了。
“我就搬家,咱们就此绝交,永远不见面。”我冷酷的说,“我说到做到。下回
我不会那么傻,在你面前戳脖子。”
死都不怕了,还怕失恋喔?长痛不如短痛。
他立刻把我拖回去,我也没抵抗。他虎牙都快抵到下巴了,吓坏整型医院的人总
不好。执行什么“爱的惩罚”比较累的是他又不是我,我还可以装死。
“东方的女子是不是都比较绝情?”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痛恨的说。
“谁让你运气不好,都遇到绝情的东方女子。”
这一回合,罗斯大败。
我想他不是气疯了,而且突然有了强烈的危机意识。晚上我去哪他都要跟,连吸
血鬼的聚会都不放过,但何老师他们被吓个半死。
突然空降血族当中最疯的那一个,这群逃避战火的在地吸血鬼其实都考虑搬家了
(比方撒哈啦沙漠)。我觉得他们又没什么大恶,安分守己的住在这个炎热潮溼
的小岛许多年,没惹什么乱子。
就随口跟罗斯提了几句,建议他让手下(他带来的官方吸血鬼)造册管理,反正
血族资本雄厚,这岛的人类课税就很凶了,哪里还好剥层皮?也就放过对这些吸
血鬼的征收,让他们安居立业,反正本地吸血鬼也没造反的野心和打算。
罗斯本来就是不拘小节的血族,他声名狼藉,也用不着立什么威,就照着这样办
了,他的手下几乎都是官僚或学者出身,比较适合去户政事务所上班或在博物馆
编纂手册,也乐得在脱离战场的玩文书作业。
以前我就怀疑过了,现在非常肯定。别人家的官方吸血鬼大约都还兼具守卫和军
队的功能,罗斯的手下大约是装饰用的--既然大家都有,他也不能没有。既然
打架都自己来了,那文书作业和赚钱就交给手下好了。
听说还有几个没跟来的,在华尔街呼风唤雨,赚钱给这个其实也花不到什么钱的
血族主子用。
我拉开罗斯的衣柜时,差点笑翻。我本来以为他只有一件大衣,结果是相同样式
的十来件,很清一色“骇客任务”尼欧的那一件,就在材质上有所变化而已。
平常他喜欢穿背心T恤和牛仔裤,只有几套正式西装和燕尾服挂在衣柜角落生灰
尘。倒有半打猎靴。从衣服到鞋子,几乎都是深色系的,黑色居多。我不觉得他
是想耍神祕…只是懒得用心去配色罢了。
他倒是很爱帮我买衣服,可惜那些昂贵的华服都没有我的size。为此他在店里发
过脾气,说这些衣服只有童装尺寸。
很奇特的,他对我的脸非常不满意,身材却从来没有微词。有回他摩挲我实在一
点都不细的腰很久,我忍不住问他,他反而困惑了。但他的中文太烂,我英文太
败,一周后他家里就挂了一幅油画,但我不想问是不是真品(遮脸)。
他跟我说,那是文艺复兴时期吉奥乔尼所绘的“维纳斯”。
“这身材就跟妳一模一样啊。”他很迷惑,“妳的胸部还比较大。细致又光滑,
曲线多柔软,很美啊。”
我忘了他活了好几百岁,对身材的审美观一整个复古。我也才知道,在他口中的
“肥美”不是贬词,而是褒赞。
…我又离题离太远。
总之,因为我无意的随口提几句,本地吸血鬼因此没受到太大的打扰,感激到让
我全身不自在。若是别人邀约,我就不会去,但何老师毕竟是我在地认识的第一
个吸血鬼朋友。
他聒噪而妻奴,让人啼笑皆非,但也对人类抱持着比较温柔的情感。如果说,我
应他的邀请去参加聚会,能让他在本地圈子提升地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不
费我什么事情。
只是我没想到罗斯也硬跟来,让与会的吸血鬼大受惊吓又觉荣耀。这我倒说不上
是好事坏事。这样让本地吸血鬼的立场从中立偏向血族,独立军可不会很高兴。
明明我很讨厌政治,但还是得逼自己很政治的去设想。
一开始,气氛有点僵硬拘束,但几杯血腥玛丽(人血混伏特加的吸血鬼饮料)下
肚,聒噪的何老师和罗斯居然聊得很开心,两个都有点白目的家伙一拍即合,颇
有相见恨晚的态势。
渐渐的,在地吸血鬼摸清楚了罗斯的个性,男性只要离我三尺以上,就可以跟我
安全说话,女生更可以靠近些,不至于被他胆寒的怒目。气氛开始活络,其实和
寻常的派对没什么两样。
只是在地吸血鬼异常低调,各行各业都有。我跟人交换了一堆名片,从大学校长
到棺材店都有,还有不少在公家机构,当中还有个少年队的大队长。当然服饰就
不像在欧美那么的时尚,许多吸血鬼还改变发色和容颜向东方人靠拢,或者设法
拿张混血儿的证明书。
我承认,之前对吸血鬼有许多成见。但所谓物以类聚,会逃避战火到这不适合生
存的小岛,这样的吸血鬼通常是个性比较斯文温和的。何老师不是唯一和人类结
婚的吸血鬼,有的配偶不但知情,还成立了个“V友协会”,交流相处心得和心
理调适,甚至也提供法律咨询(万一要离婚的话)。
这一切真是现实又超现实,跟我聊天的就是V友的会长,一个迷人的女吸血鬼。
“…我们真的很感激妳。”她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我什么也没做。”我苦笑。
“妳无心的几句话,让我们保有尊严和自由。”她庄重的说。
好一会儿,我考虑该怎么开口才好。“…我是人类,所以不能介入你们的种族战
争。但我们也都是同在这个岛的居民。我们遵守着相同的宪法和法律…我们都是
这块土地的人。这真的没什么,拜托不要放在心上,我反而很难为情。”
她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我三百五十岁了。当然是从死后算起。这是最不适合
吸血鬼居住的岛屿,但却拥有最兼容并蓄的文化。而妳,你们。是我见过最友善
的人们。”
“妳是说,没有宗教和种族战争,没有魔女审判和火刑吗?”我笑了,“或许其
他人不觉得,但我感谢妳的溢美。”
当然,他们是猎食者,而我们人类是猎物。只是文明不是扭转人类而已,他们也
同样受文明洗礼。据我所知,他们改食血浆,摄食“温食”的时候尽量在合理的
量,同时将人类的记忆洗去。
而且不再随意将人转化成吸血鬼。(听说基本操作也很复杂,不是每个人…我是
说吸血鬼都办得到。)
或许基因科学总有一天不再去弄些复制羊这类的笨事,而发展出人造血液之类的
,让吸血鬼和血族更和人类可以和平共处。
那天的聚会很愉快,甚至他们还邀我们再去,罗斯也答应了。
但回去的路上,罗斯却心事重重。“…妳开始同情吸血鬼了吗?”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发脾气好,还是干脆别理他。
“英国如果和美国打仗,我也只能看着。”我说,“但英籍朋友和美籍朋友,依
旧是我的好朋友。”
他想了好久,想到我们回到家了,我疲劳的拿下耳环,他才开口。“兰虽然比妳
漂亮多了,但妳比她聪明。人类就该自私一点嘛,还要谈什么天下为公…”
我颓下双肩,已经不想跟他生气了。我把脱下来的耳环戴在他耳朵上,然后去洗
澡…
接着把银护颈和银链戴在身上睡觉。
他扑上来的那声惨叫,真是精彩绝伦。